飞絮暗自皱眉:“平日里咱们侯府的丫头们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平日我们去传个话,郡主娘娘那儿的赏钱也不过百来个大钱,就是太太身边伺候的妈妈们,上回您这样打赏,她们都觉得多。”
    芸娘心道,广恩伯世代守卫在福建,即便捞钱,只要他们能打胜仗,不让倭寇来袭,皇上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没点好处,凭什么让别人把身家性命全部都在这儿。
    但是穆莳这次过来,明面上是督战,实际上是已经有人上京告了御状,广恩伯府之前之所以打赢倭人,其实是屠杀老百姓冒充倭人。
    但告御状的人,说完当日就不明死亡。
    这也是皇帝十分震怒,穆莳一来是想打赢胜仗,让沿海百姓不再受倭人威胁,二来也是查明真相,然而这俩件事情要在广恩伯眼皮子底下办好,可谓是难于上青天。
    且昨儿来接他们的窦涛,是奉昭帝任命下的人,听说寒门出身,早年就立志从军,打光倭人,在军中更是大放异彩,奉昭帝十分欣赏,才封了他为福州参将,本想让他分薄广恩伯的兵权,哪曾想,昨儿看他对广恩伯府那毕恭毕敬的样子,却仿佛和广恩伯家狼狈为奸了。
    飞絮和双燕听着那广恩伯府更如豺狼虎豹般,都劝芸娘别去了。
    “三奶奶,您只管推说水土不服,别去就好了。”
    芸娘却摇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146章 群芳宴
    以前在侯府,芸娘见过穆莳身边的人最多的大概就是福贵,可出来外面了,她才知道穆莳手下的人居然有如此之多,比如这次来,她们其实只有一艘大船坐来,到了鄢陵,穆莳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十二艘护卫,一下就把今日岸上诸人镇住。
    她自以为了解穆莳,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窥得一貌罢了。
    飞絮忧心忡忡的担心明日广恩伯府的人难以对付,双燕却走近来关心芸娘:“三奶奶,明日是让楚婆跟着您去么?”
    “是。”楚婆是个放在人群里完全都会被忽略的婆子,那长相更是普通,但其实这个婆子武艺很高,因为丧夫独自拖着儿子,被穆莳看中,招入麾下,从通州口岸上船后,穆莳便让她同胡妈妈一起伺候自己起居。
    还不仅仅是楚婆,还有一个子极矮的叫胡八的侏儒男子,面若玉童,实际上已有二十有二,极会遁地之术,也会开锁溜门。
    还有两名高挑的女子,据说是很早就跟着穆莳守卫穆莳的女影卫,一直在暗处,这次才露出真身。
    这些人对于一向身处内宅的芸娘来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心里有些面对未知事物的紧张,但隐隐还带着一丝兴奋。
    她又吩咐双燕,“碧玉和红梢既然三爷给了我,便让她二人拿二等丫头的例,让她们同素问素馨一同住。”
    碧玉红梢便是那两位女影卫,现下穆莳放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的安全。
    只芸娘找她二人问过话,知道她们原本是孤儿,穆家见她姐妹二人根骨不错,便让她们做了影卫,以前只能生活在暗处,现在能够同正常人一样过活,这俩姐妹很是高兴。
    双燕一一记下,又劝芸娘,“那您今日早些歇息,明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嗯。”
    今夜穆莳让人带了话,说他有事要忙,就睡在书房,让芸娘先行休息,芸娘清楚,明日穆莳要去福州军营,他这个镇军将军恐怕下面都被架空了。
    但芸娘莞尔,如今广恩伯府是没见过穆莳的凶悍
    ,什么样的难事,都难不倒他。
    次日清晨起来,芸娘让人把昨儿早就选好的衣裳拿来,她当然不会如暴发户那样,堆金砌玉,衣服穿的繁复无比,只让人觉着是虚张声势。
    福州湿热,京中那些绸缎都厚了些,还好她准备了轻纱衣,这是夏日京中惯常的一种穿法,她穿了一件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在此时更显清新怡人,内里纱裙倒是不显山露水,但披帛却是千两难求的凌波水锻,玉兰色的披帛光滑可鉴人,听说这种波光缎比缂丝还要难织。
    最妙的是在衣襟处别了一只玉蝴蝶,蝴蝶的翅膀颤颤巍巍的还能振动,堪称巧夺天工。
    头上戴的是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牡丹分心,手上戴了一对绿汪汪的玉镯,看似简单,实则样样不凡,京中勋贵人家惯常如此。
    她自个儿平日觉得自个儿寻常,没法和二八年岁的小姑娘比,殊不知大伙儿看她站起来全都惊呆了。
    楚婆更是道:“怪道三爷总说不要让咱们冲撞了夫人,您这走出去,满天下都没有和您能媲美的人。”
    “楚婆,你也打趣我不成?”
    都知道芸娘嫁人七八载,实则娇憨的紧,每每娇嗔一下,别说穆莳了,就是她们这些丫头婆子身子都酥了一半,只是三奶奶常年在内宅,不怎么出去走动,明珠藏于匣中,大家都不清楚罢了。
    今日跟着出门的丫头们一等丫头俩个,二等的四个,三等的四个,再有仆妇,小厮车马上的,好几十人浩浩荡荡的去往广恩伯杜家。
    广恩伯府并住在城府中,福州不像京城那样所有的建筑都宽阔方正,饶是如此,广恩伯府仍旧占据了整整一条街道。
    两侧商铺林立,因为开了商阜,两边高楼林立,这广恩伯府倒是闹中取静。
    伯府早有门子守在那里,从车上下面一体面的仆妇,相貌虽然普通,但那气派很足,这正是楚婆。
    楚婆笑道:“我们是福州镇军将军穆家的,劳烦小哥通报。”
    穆家人赏赐十分丰厚,门子们也会官话,立马笑道:“原来是您家的,
    我们老夫人早就说了,您家是贵客。”
    果然,出来迎接芸娘的居然是广恩伯老夫人,说是老夫人,其实年纪和侯夫人差不多。
    她身着石青色的衫子,头上戴着朴素的几朵绒花,笑脸吟吟。听闻她也是京中高门出身,当年嫁给高祖小舅子,还是高祖皇后亲自指婚,她娘家姓韩,为广恩伯生了一子,听闻此子痴痴傻傻的,故而高祖怜惜小舅子,让他虎踞福建一方。
    “穆夫人。”韩氏却先喊她。
    “我是小辈,应该是我先给您请安才是。”芸娘忙行礼。
    韩氏不在意道:“远道而来便是客,走,我带你去花园。”
    芸娘回了一句,“偏劳您了。”
    韩氏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听说元澄昨儿在船上射下一只秃鹫,夸了又夸。
    “老夫人,他小人家哪里经得住您这样夸,不过是有几分蛮力罢了。哎,人皆养子望聪明,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话让韩氏若有所思,甚至怔愣了一会儿。
    二人分开上了轿子,行了半天,才听到人声,很快就到了广恩伯府的花园,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睹花墙,各色花朵摆放的皆有次序,中间的牡丹开的犹为娇艳。
    此时,韩氏身畔站着两位青年妇人,她们头上都插着明晃晃的金钗,听说福州本地重金饰,嫁女都兴攀比。
    这两位看其神态应该是韩氏的两位儿媳,嫡长子憨傻,其余两子虽然是庶出,但相当于嫡出,都有机会继承伯爵府。
    二夫人高氏是本地大族之女,其父乃丁酉年状元,时任浙江巡抚,她语笑晏晏的拉着芸娘的手道:“昨儿老夫人就盼着了,今儿不曾想就见到了。”
    韩氏含笑:“是啊,你从京中来,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福州的气候,若是不习惯,来我们府上,我们过了花园还有曲水流觞,十分僻静。”
    “那就先多谢您了。”芸娘淡笑谢过。
    高氏不着痕迹的看了这位穆夫人一眼,人实在是太美了,仿佛真人从薄雾轻烟的江南雾雨中走出来的,让人不敢高声语。
    比起高氏的有礼有节,三夫人蔡氏就要利害多了,她显然在老夫人韩氏处十分得宠,亲亲热热的拉着芸娘的手说了不少话,知道她有一儿一女,还闹着结亲家。
    韩氏笑道:“你这猴儿,倒是下手够快。”
    蔡氏脸皮极厚,见芸娘对此事不搭腔,愈发上心道:“我一看穆夫人这相貌真是爱到心里,你家那儿子肯定貌比潘安,我家小娘子也是样样出色,放着这样好的人选不结亲,我这不是灯下黑吗?”
    这话说的大家都想笑,偏韩氏见芸娘淡淡的,立马呵斥住蔡氏,“好了,你是玩笑话,可说多了,对小娘子不益。”
    听韩氏这般说,蔡氏才正色道:“是。”
    如此蔡氏才打住话头,引别的夫人大家互相厮见,芸娘一一都有表礼相赠送。
    她打扮的雅致大方,出手却阔绰非常,夫人都纷纷道:“您不愧为侯府的儿媳。”
    诸人坐定后,老夫人韩氏宣布开始,有位坐在东路碧桃旁的夫人就期期艾艾道:“老夫人,窦夫人还未到呢……”
    韩氏罕见的冷哼一声,高氏脸若寒冰,蔡氏更是尖着嗓子道:“齐夫人,我知你同窦夫人关系极好,只是那窦夫人先前纵子推我大哥下河,不仅倨傲无礼,还倒打一耙,实在是可恶,若非看在窦涛大人乃是参将的份上,我们早去京中弹劾她教子无方了,我们广恩伯府如今虽然没落了,但也不会任人欺负。”
    齐夫人脸红了,讪讪的坐下。
    其余的夫人讷讷不敢言。
    芸娘心道,昨儿看窦涛那个样子,分明不敢随便作主,对穆莳也不够亲近,还多加防备,怎么如今广恩伯府的人好似和窦明家有血海深仇似的。
    这到底真的是如此,抑或者是做给她看的呢?
    却听蔡氏又歉意的对芸娘道:“穆夫人头一次来,倒是让您看笑话了,我大哥稚子之心,心地纯善,那窦公子却是心怀恶意,故意推我大哥下河,可怜我们老夫人延请数十位名医才把我大哥救回来。哎,您是不知道,我们家到现在连一句道歉都没等到。”
    芸娘故意怒目,“这怎么能这般呢,广恩伯府也是当家皇上的亲舅舅,窦家如今只是参将罢了,怎能倨傲至此。”
    蔡氏还想多说,却听韩氏道:“穆夫人,如今朝廷抗倭,少不得窦将军。我们即便有心想为我儿报仇,但大敌当前,还是朝廷之事为重。”
    “广恩伯府真是深明大义,国家大事面前,还能放下私人仇怨,令我等佩服不已。”芸娘脸上充满着敬佩之色。
    第147章 一更
    须臾,广恩伯府又带诸人去曲水流觞桌用膳,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和很多名贵菜色,闽地最有名的是一些海鲜菜色,蔡氏就介绍道:“我们闽地靠海,这样的海货很是寻常,听说在京里卖上百两的海鲜,在我们这儿不到一两银子就成。”
    “原来如此。”可这桌上的鲍鱼看着也并不便宜。
    方才那位替窦家说话的齐夫人已经被大家排挤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芸娘暗自思忖,难不成广恩伯府和窦涛家真的不和不成?
    那齐夫人夫君地位也不低,广恩伯府却因为她替窦涛多说了一句话而公然排挤。
    席毕,韩氏又请大家去听戏,这时广恩伯府的孙辈才出现在大家眼帘。
    二夫人高氏进门就生了嫡长子,随后隔了好几年才又生了个女儿,这个女儿旁边还站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估摸着是庶出,和高氏不同,蔡氏进门后先产下一女,尾后却连生三子。
    老夫人韩氏把蔡氏的长女拉了过来,“这是我家鞠姐儿,来,跟穆夫人见礼。”
    芸娘褪下手上镯子给她,“来,小姑娘,出门匆忙,未见表礼,勿怪啊。”
    鞠姐儿约莫九岁的模样,生的一幅好模样儿,头上戴的不似本地福州女眷打扮的特色,反而跟京中勋贵人家很像。
    “夫人言重了,小女能得夫人赠以表礼,已然十分感激了。”
    这鞠姐儿天生一幅笑模样,嘴角两侧即便是不笑时都微微往上,一双杏核眼黑白分明,行为举止又样样大方,也难怪韩氏和蔡氏都对这位长孙女十分喜欢了。
    芸娘眼波流转,拉着她的手道:“真是个可人的小娘子,可惜我家女儿只有两岁多,要不然也让她跟你多学学。”
    蔡氏此人最会打蛇上棍,竟道:“这有什么,穆夫人,你们初来乍到,在福州并不熟悉,偏二嫂和我家务繁多,不若让鞠姐儿陪陪你。”
    本以为芸娘会拒绝的,但未曾想到芸娘满口答应下来。
    这下蔡氏就没
    有像方才那样,极力推荐自己的女儿了,芸娘看的分明,蔡氏压根都不想她的女儿同自己多有接触,方才不过是故作此状,让自己厌恶罢了。
    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方才吃了不少海鲜,芸娘肚腹有些不舒服,便同蔡氏说了一声,让广恩伯府的丫头带路。
    戏园子建在北边,为了怕熏着客人,恭房建在南面,还要穿过方才那个园子,飞絮忍不住感叹,“广恩伯府怎么把恭房建的那样远。”
    走在前头的小丫头回首道:“你们有所不知,我们这里以前也是有恭房的,只不过二夫人三夫人都不住在这边,都住东边,这边只不过作为待客所用的。”
    广恩伯府的人口确实不多,芸娘对飞絮使了个眼色,飞絮递了赏钱给她,“这位姐姐,我们夫人一贯挑剔,你们可要准备干净的恭房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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