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凛在漆黑的林中穿行,现在是白天,可被天魔王魔力笼罩的天空昏暗的跟深夜无疑。
    他一直跑一直跑,他不是突然变得勇敢无畏了,只是相较于对魔的恐惧,他更加害怕接受顾临渊背叛他的事实。
    他迫切的想要证实,那个出卖了他们妖族布防情况的不是顾临渊,顾临渊并没有背叛他。
    他凭着一股子蛮劲,在林中横冲直撞,按理说那么多魔兵眼下在林中追杀败亡的妖族,他碰上魔兵被直接杀死的概率不小,但关凛这回的运气好到一个都没碰上。
    倒是被他碰上了几个在林中迷路的人类,是几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关凛为他们指了一下目前妖族休息的营地方向,几个人连忙谢过。
    关凛指完路就想继续走,可他想了想,又突然问了一句,有没有见过顾临渊。
    这些人乍一听这个名字很迷茫,但是关凛形容了一下他的样貌后,她们立刻就想起来了,毕竟在这一群丑陋的魔族中,混着这样一个样貌俊美,看起来与人类无异的男人,实在是很难不令人印象深刻,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
    不过她们不是在妖怪曾经的部族那里见的他,而是在汜水河畔,魔族的大本营里。
    顾临渊在里面做什么她们不知道,她们也就是不小心走错了路,远远的看了那里一眼,随即就立刻调头跑了,其余的,就完全不了解了。
    这些信息不多,但却也为关凛指明了路,让他不必去部族那里白跑一趟,他换了个方向,直接往汜水河畔魔族的大本营跑。
    他又跑了三四个小时,选择一处栈桥渡过汜水,然后悄悄的,摸到魔族的营地里。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孤身深入敌营,他紧张且不安,并且没有任何潜入的经验,但他今天的运气就是出奇的好,各种机缘巧合下,很顺利的来到了这魔族大营的内部。
    并且,他也终于找到了这个他找了许久的人。
    顾临渊一席白衣,眉眼温润,唇角含笑,文雅的像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他站在这魔族大营里,这抹一尘不染的白与周围黑色丑陋的魔物全不相同,可又偏偏有一点相同,那是同源的魔气。
    关凛躲在草丛里,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顾临渊脸上没有半点被胁迫的不愿,或者说,这里的一众魔族,没有任何一个敢在他面前放肆,甚至到他面前时,还要单膝下跪,毕恭毕敬的汇报前方的军情。
    不、不对,他是被逼的这不是真的已经亲眼所见了,关凛却还在骗自己。
    并且,他这一路的好运气终于到头了。
    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他的呼吸乱了一瞬,这让他的隐匿露了破绽。
    顾临渊眼神一偏,他脸上神情不变,唇角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实际上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悄悄冲周围的几个魔兵下了指示。
    魔兵领命后并没有声张,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等关凛终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包围了。
    一只三米多高,獠牙外露,不断往下滴着腥臭的涎水的魔族抓住了他。它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提到半空,身旁的其他魔族则分别扯住他的胳膊和腿。
    魔兵猩红的眸子里是即将进食的喜悦,他们要把关凛的四肢活生生扯下来,就着痛苦的惨嚎声,享用美味。
    关凛没能反抗,他这一路跑来,相较以前,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可他仍然摆脱不了对魔的畏惧,在魔的面前,他手脚僵硬的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就在他即将被分食的时候,这些魔族却又突然停下了动作。它们将关凛放到地上,然后恭敬的转身看着来人。
    刚刚逃得一死,关凛惊魂未定,他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仰头看着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来的顾临渊。
    顾临渊是一副诧异的神色,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关凛。
    但随即,这抹诧异就变成了饶有兴味,因为关凛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腕。
    在这满是魔族的营地里,唯有顾临渊能够让关凛有一丝安全感,虽然对方看起来是这些魔的首领,是一副全然陌生的样子,但顾临渊也确实救了他,阻止他被魔给撕碎。
    这让关凛心中又存了侥幸,顾临渊没有变,眼下的情景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他的侥幸和对顾临渊的依赖全都写在脸上,顾临渊轻笑着伸出手,像以往一样挠了挠关凛的下巴。
    可惜关凛这回没再像以往那样舒服的眯起眼,他紧张且不安的看着这些围在他和顾临渊身边的魔族。
    顾临渊挥了挥手,示意这些魔退下。
    这些带给关凛莫大压力的魔退去后,他的不安缓解了点,他很小声很小声的问,像是怕被其他魔听到:它们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他觉得顾临渊八成是使了什么办法,蒙骗了这些魔族,所以他不敢大声问。
    顾临渊闻言笑了一声,并没有答,只用同样轻的语调凑到关凛耳边说:跟我来,我就告诉你。
    他反握住关凛的手,将关凛从地上拉起来。
    关凛很顺从的跟着走,甚至一但稍微离对方远一点,他就要加快步伐赶上来,寸步都不敢离开顾临渊。
    他以为顾临渊是想带他到什么安全隐秘的地方说话,可对方却带他到了汜水河畔,一处七八米高的断崖边。
    顾临渊知道关凛怕魔,也怕水,关凛除了洗澡,平日里是绝不碰水的,乃至连河边都不去,像这样的断崖,下方是奔流不息的江水,光是看着都会让关凛害怕,令他想到幼时在水中沉浮窒息的经历。
    他往常也不会特意带关凛去河边,可他今日非但把关凛带到这儿,在关凛看到下方奔涌的水流,不敢靠的太近时,他还强硬的,把关凛拽到了崖边。
    他的力道极大,关凛都反抗不了,被硬拖着拽过来,甚至因为被拽的太猛,没保持好平衡,险些一头栽下去。
    他眼下虽然没摔下去,但却也半只脚露出断崖,透着股摇摇欲坠的危机感。
    不等关凛问顾临渊为什么要这么做,顾临渊就语气平淡的开口:你刚刚问我,为什么它们那么听我的话?
    因为我比它们都要强,低等魔族当然要听高等魔族的话。顾临渊自问自答,他含着笑看向关凛,神情还是平常的温柔模样。
    可听在关凛耳中不啻于惊涛骇浪,连带着这看惯了的温柔神情都变得陌生。
    顾临渊确实有很多不一样了,像是那双魔族特有的暗红色眸子,也像是身上那股魔气,不再是曾经的微弱的一缕,他眼下魔气浓烈的仅次于天魔王。
    同时,关凛还注意到,那戴在顾临渊脖颈上,系着关凛兽牙的锁链也不见了,那是用来防止顾临渊成魔的,依他眼下的魔气来看,锁链上的禁制早该发动了。
    但是没用,一如他所说,他比其他魔族都要强,放眼整个魔族,大概也只有天魔王比他略胜一筹,所以那禁制对他根本没用。
    你在找这个?顾临渊注意到关凛的眼神,他突然从袖口掏出了那根断掉的绑着关凛兽牙的细锁链。
    这兽牙有着特殊的含义,虽然当日的赠予关凛并不是用来求婚告白的,但顾临渊却也一直很珍惜妥善的保管着,不像眼下,他随意的拿在手中,像是拿着可以随时丢弃的垃圾。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关凛呆愣楞的,顾临渊不是个人类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这样陌生且强大的魔呢?
    不是变成这样,顾临渊笑着否定:是我一直都是这样。
    他摇摇头,像是在怜悯关凛的愚钝:再弱小的魔族也是魔族,一个十岁大的人类孩子,怎么可能凭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就杀死魔族呢?
    顾临渊身上的魔气不是被魔血浸染上的,根本就是他本身自带的。
    他至始至终,都是魔。
    可、可关凛想说这不对,顾临渊明明有父母,平日里也看不出半点魔的凶恶,对他那样温柔细心,跟魔完全不一样
    我骗你的。顾临渊太了解关凛了,他知道关凛想说什么,也知道关凛怕听到什么。
    他恶劣的,将关凛害怕的真相一件件说出来:不这样骗你,你怎么会相信我呢?
    我又怎么能在妖族里潜伏这么多年,知道你们那么多情报呢?
    我们能取得如今的胜利,说起来,还多亏你了,关凛。
    顾临渊说完后,突然松开手,那已经断掉的兽牙项链坠到地上,沾了满地的灰泥,这还不够,他还用脚踩了上去,踩着这项链,踩着关凛的心意。
    顾临渊期待的看着关凛的脸,他期待看到对方的崩溃,恐惧,难过,歇斯底里。
    魔就是这样恶劣,喜欢看旁人的痛苦。
    可关凛并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眼中仍然有一丝,脆弱的希望:你不是说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吗?
    这句话让顾临渊怔了一下,他似乎突然有些头疼,他身形晃荡了一下,低着头。但他很快恢复,头再次抬起时,又是那样关凛分不清真假的温柔神情。
    他凑到关凛面前,目光中似有怜惜,他用指尖扶着关凛的侧脸,又下滑到肩膀,然后,用着这样温柔的神情说:关凛,你真是蠢透了!
    他猛力一推。
    关凛已经半只脚站在崖外,顾临渊这一推致使他彻底失去平衡,身体腾空,向下方湍急的水流摔去。
    关凛不会游泳,在没有木板扒着的情况下,他落入水中根本不知道怎么让自己浮在水面上,他用力的挣扎,身体却还是被冰冷的水流裹挟拍打着往下坠。
    在他被河水吞没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站在崖边,冷眼看着他挣扎,唇角还带着恶劣笑意的顾临渊。
    漆黑的天空突然又现出一张脸,悲痛哀伤的脸。
    这是七魂碎片中的哀。
    为什么关凛这回感觉到的魔气比之前的喜恶怒都要强大?不是惧面魔魂本身有什么特殊,而是因为在这里设伏的并不止惧面魔魂,哀也在。
    它潜藏许久,终于在此刻现身。
    继关凛内心最深的惧之后,它们又找到了关凛内心最痛的哀。
    哀面魔魂呼啸着撞向关凛的胸口,留下魔气的烙印后,又回到空中,与惧面魔魂一起,狂笑着等待在幻境中愈沉愈深的关凛彻底被哀惧所吞没。
    只是身为哀面魔魂,它发出的笑声不像笑,反而像凄厉的鬼哭。
    鬼哭声中,关凛沉入冰冷的水底。
    哀莫大于心死,在这一刻,关凛心死了。
    第102章
    在发觉了那个了不得的秘密后,郎二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是现在立刻回去跟大家汇报,还是偷偷跟上顾怀山看看对方深更半夜的是去干嘛,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郎二一路尾随着顾怀山,他不敢靠的太近,毕竟顾怀山八成不是个普通人。
    但离的太远的话,山林本就茂密,遮挡着视野,很容易就会追丢目标。
    不过郎二的狗鼻子可不是吃素的!
    他自豪的抬高鼻子,心想谁说这个技能没用的,明明就很有用!
    他可以跟顾怀山保持着很远的距离,不依靠视觉,仅仅依靠嗅觉就可以一路追踪对方的行进路线。
    他跟着顾怀山走过山林,渡过汜水,来到那被魔气笼罩的平原。
    视野是一片昏暗,星光穿不透魔气的阻隔,同样的,气味也穿不透。
    郎二把顾怀山追丢了,并且,他还迷路了。
    没办法,他对这里完全不熟嘛!
    虽然魔已经消失了千年之久,但因为对魔的忌讳,妖怪们还是居住在汜水另一边的山林里,平日里根本不来这片封印着群魔的平原上活动,偶尔倒是有热爱冒险和作死的幼崽来,但很显然,郎二是一只乖(怂)狗,他从来没来过。
    而且天那么暗,即便来过眼下也根本看不清路,郎二走着走着,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顾怀山在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这魔气带给他的心理压力,郎二感觉内心毛毛的,他觉得这黑暗透着股不详,让狗害怕,想赶紧回去。
    可是他也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他在黑暗里游荡着,尾巴紧张的夹紧在身后,他后悔了,他干嘛要跟上来,老老实实待着不好吗。
    这黑暗里除了他,一个活物都没有,他爸他哥关凛那群人也不知道在哪,有没有找到魔物,天魔王到底复活没有,眼下是个什么样的状况,郎二东想西想。
    走了一段时间后,他依然没找到回去的路,但是他发现了一点蹊跷。虽说在魔气笼罩下的这片平原,入目都是昏暗,但就是有一片区域,比周围都要暗,并且无法进入。
    郎二无意识的闯进去过,结果越走越冷,冷到牙齿打颤无法再迈步。暴雪已经停了,天空只飘着稀稀拉拉的小雪,郎二厚实的皮毛是不会感觉到冷的。
    但是深入这片黑暗后,他感觉到了那种穿过皮毛,直透骨髓的冷意,那是强大魔气带给人的阴冷感,就像当初的喜面狐一样。
    郎二推测这黑暗中心八成就是魔物的老巢了,关凛他们也很可能在里边,但是他走不进去,这魔气的作用也跟喜面狐当初围剿他们的类似,都是一种阻隔进出的屏障。
    只是上回郎二在屏障内,这回在外边。
    往好处想,他目前应该暂时安全,危险的地方在里面。
    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当然了。
    这无人的黑暗里,郎二突然听到了脚步声,还不止一声,是一连串脚步声,粗略估计有十几个。
    郎二又开始打颤,这回不是冻的,是吓的,这黑暗里有的肯定不会是正常的活物,这群脚步声要么是关凛他们,要么是魔。
    是前者还好,后者的话他完蛋了!
    郎二哆嗦着看着前方,他不是没想过跑,但是这脚步声并不止局限于前方,而是分散在四周,不断缩小着包围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来者的身形也在黑暗中慢慢显露,郎二的心情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起伏,从紧张到惊喜,再从惊喜到惊恐。
    因为来的是他的熟人,是那群跟着关凛一起来的妖族,其中还有他爸和他哥以及那两个本以为已经遇难的叔叔,但偏偏,这些熟人的脸上,多了令郎二感到陌生的东西,是惧面的魔纹。
    有过前几次经历,郎二几乎立刻就认出了这魔纹的真身,同时意识到,他们都被魔纹给控制了。
    他甚至来不及为他们成了魔物的爪牙而难过,就陷入了自己很可能会被亲爹亲哥亲叔叔亲手杀死的恐慌。
    被惧面魔魂附身后,郎峰郎毅他们已然六亲不认了,那猩红的兽瞳里没有往日的温情,只有魔的凶恶,他们结成包围圈,一步步向郎二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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