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身份越低,反而越安全。
    季文渊来西戎之前还和皇帝在后花园喝了两次酒,隐隐约约地了解到传言说皇帝不近女色确是真事,但说什么对美貌少年有好感就全是胡编乱造的了。话虽如此,对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流言,季文渊也是没有半点头绪。
    他本来对这些事就没兴趣,也就没有继续深究。
    走了两步,季文渊见西戎少年还把头蒙在斗篷里,以为对方是听见了张谋士的话害怕得瑟瑟发抖,还是决定放缓脚步等马匹走上前,安慰少年道:“你不用担心,进宫后别做多余的事,皇帝就不会杀你。”
    少年抓着辔头的手抖了抖,才从斗篷里露出了蔷薇色的眼睛,脑袋微微地点了一下。
    “我有个故友常常会念叨一句话,我现在把那句话转赠给你。”季文渊背对着少年,说,“做人要谨言慎行,也要多行善事,因为善恶有报。”
    善恶有报?
    少年在舌尖轻轻地把这几个字念了一遍,又抬眼去看季文渊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后背,从西戎毛毡里憋到现在的泪水差点控制不住地要盈眶而出。
    哪来什么善恶有报?
    哪来什么善恶有报。
    他半生都在委曲求全,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人之事,为什么他要落到这份境地,连死在故土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上天根本没有仁义之心,所以他从不信天道轮回,他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连个爱他的人都奢求不到?
    少年嫉妒季文渊心里念着的那个人,可这份嫉妒没持续一刻,就像飞雪一般融在了空中。
    他眼睛发涩,忍不住往身后逐渐远去的西戎望了最后一眼。
    曾经养育过他的雪原,从今往后,不会再是他的故乡。
    第9章 先生×8
    连绵的雨落下来了。
    站在村头枯井边的男人压了压斗笠的帽檐,垂眸看着井里不知是哪年留下的尸骨和衣物,良久后,才摇着头轻轻地叹了一声。
    “他既是自己找死,又和我有何干?”男人身后的褐衣少年叼着狗尾巴草,道,“死不足惜。”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出手。”
    “这个不是我杀的。”褐衣少年有些恼火,又不想和男人吵起来,就把气话当做自言自语嘟嘟囔囔地挤了出来,“他是想死,我只是帮他清理了一下五脏六腑免得尸体*,再把他扔进这里而已。”
    黎安瞥了一眼挖别人内脏还觉得很有理的容文御,心想这种人应该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就不必把管理局洗脑的十二章成佛口诀背给他听了,反正死后都是要见阎王的。
    管理局里把治愈任务对象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没有安全感,习惯性找人依靠的弱者,这种类型是最好处理的,只要让他感觉到自己有东西依靠就可以;第二类是习惯性保护别人的强者,这种也很好处理,他们需要被治愈差不多都是因为他们在保护别人的同时很容易被背叛,被背叛几次后要么黑化报复要么就堕落成自暴自弃的弱者;第三种是天生报复社会型,黎安最不喜欢这一种,因为要花的时间非常长,而且失败的可能性还很大。
    更重要的是,治愈第三类人换算出来的积分很少,最多也就换两盒哈根达斯。黎安之前向管理局反映了一下这个制度的不合理之处,管理局给出的理由是组织上认为这种人可以放弃治疗,所以奖励积分没法往上加,不过可以把治愈凭证当成小票去换点日常用品。
    “阿爹怎么样了?”黎安大概猜到了井中尸体的身份,想想没有挑明的必要,也就没说出口。
    “喝完药后已经能尝出东西的味道了,但还不能下地走路。”
    容文御答完黎安的话,心里又是一阵没头没脑的怒气,他配这种毒配了两年有余,黎安竟不到一月就配出了解药,还捏死了三只他的虫宝宝。可黎安背后的那只千年妖怪他杀不了,连带着也杀不了黎安,他恨得牙痒痒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整这个可恶的中原人。
    黎安知道容文御的那点小心思,也知道对方整人的方法也就放毒和放虫两种,已经预支积分兑换过百毒不侵的黎安根本不想把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放在心上。
    “你去过皇宫?”黎安伸手揪住了容文御的小辫子,问。
    “没去过。”容文御龇牙咧嘴地回过头瞪了眼黎安,恶狠狠地回答。
    “你腰上香袋用的分明是先皇赏赐给妃嫔的布料,看色彩鲜艳程度还是新编织的成品。可我听人说先皇的妃子都被太子扔去陪葬了,你是从哪来的香袋?”
    容文御顾不得辫子还被黎安扯着,慌张地把正脸转到了黎安这边,一面还紧紧地捂着腰间的香袋,难得真正露出了对什么东西感到珍视的模样,“现在什么东西不能用钱买来?”
    “你是从外邦来的,那送你这个香袋的也该是外邦人吧?”黎安虽没看清香袋上绣的是何物,但也能猜出送出这东西的人御有着些许特殊的关系。如果他真的要走治愈容文御的这条路,唯一的捷径就是从对方最信任的人身上下手。
    “……是我同族的兄弟。”容文御瞪着黎安的脸,磨了磨牙道,“他年幼时被阿爸送来中原,和现在这个皇帝是……是一起长大的好友。”
    在皇帝那边?
    看来他还是得放弃容文御这里的积分。来回路途就要花掉大半时间,更何况他还得帮黎衣渡完这次的天劫,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季将军差不多会在十月中旬来这个地方,这本身是件好事,可在某些方面也会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黎安对容文御这个同族兄弟很快就失去了了解的兴趣,对方是皇帝一起长大的好友还是皇帝的娈童跟他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容文御见黎安没有打探下去的意思,也在暗地里松了口气。
    如果说人皆有逆鳞,那这个香袋原本的主人,就是容文御最大的一片逆鳞。
    没人能真正触碰到这片逆鳞,因为这片逆鳞早在多年前就被人狠狠地拔下,只给容文御留下了一块血淋淋的伤口,至今还未痊愈。
    这种可以让他从睡梦中惊醒的痛意,正是他现在所做的一切的理由。
    他要赌上自己后半生的命运,杀了那个坐在王座上俯视众生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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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岁一整个月帮黎安给村里的每家每户送药,累得腰酸背痛,没等天黑就躺在墙角睡熟了过去。
    天色慢慢暗了下去,黎衣披着先生送他的青衣坐在门槛前的石板上,眼巴巴地望着村口的方向等先生回来,十分自然把自己看成了帮黎安守门的狗。
    先生进门前也和以往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也像以往一样抓着先生的小拇指跟着进了门,但所谓的以往其实也就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的习惯。黎衣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这两个小动作让他安心,二是他希望能尽快让黎安接受他的存在。
    人们喜欢温顺的动物,那他收起一切棱角,在先生面前做一条温顺乖巧的狗。
    黎衣等黎安并膝跪坐好后,才慢慢挪过去把头枕在黎安腿上,眨着眼睛看着先生脸上有些惊诧的神情,“先生出去不仅给村人治病,还教他们的孩子识字吗?”
    没等黎安回答,黎衣便又问了一句:“先生可能教我识字?”
    黎安俯身贴近少年的脸,看着少年如绿玛瑙一般发亮的眼睛,反问道:“你学了字,以后要做什么?”
    “我还是跟着先生。”少年又眨巴了两下眼睛,嘴唇抿着朝黎安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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