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燕王朱棣。
    自打入了宫,朱棣一直在燕王府和总参谋府待着,偶尔进宫,也多是朱允炆召见,为了避嫌,朱棣是从来没有到过文华殿,也从未跟朝臣有过交流,这次直眉瞪眼的走进文华殿,着实让三阁楞住了神。
    “见过燕王殿下。”
    楞归楞,该有的礼数是不能少的,文华殿里几十号人忙起身施礼。
    “都坐都坐。”朱棣笑呵呵的走到三阁面前,“三位阁老辛苦了。”
    暴昭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子本分,倒是不知燕王今日来这文华殿所谓何事,若有训示,且待我等处理完今日国政再寻燕王聆听教诲。”
    暴昭的意思很明显,丫的不管你有事没事,文华殿是内阁办公所在,除了皇帝,你就是亲王也没有资格来这里。
    朱棣可是人精,哪里听不明白暴昭话外之意,当即哈哈一笑,“孤来这,当然是来办公的了。”
    办公?什么时候总参谋府的办事机关搬到文华殿来了?
    朱棣看到三阁一脸茫然,当下解释道,“昨儿孤入宫问安,陛下的龙体已经好多了,只是精神头还有些委顿,太医说还需静养,陛下谕臣,说国事繁重,他又一时半会没法临朝,千钧重担皆系内阁,让孤暂任武英殿大学士,入阁跟三位阁老一同办公。”
    武英殿大学士,朱棣入阁了?
    三阁仿佛便秘一般,脸上都有些不自在,他们倒是不在乎分流一部分的权利,哪怕说解缙、杨士奇二人全都入了阁他们也不在乎,都是做臣子的,权利减少干的工作也少了,落得一清闲。
    但朱棣入阁算哪门子事?朱棣本就是亲王之首,现在又领了总参谋长,名义上的大明最高军事长官,明明已经贵极人臣,还入阁加大学士衔,朱棣进了内阁,这文华殿里,三阁还不被他朱棣欺负死。
    至于朱允炆这么做会不会培养出一个曹操来,大家伙心里都清楚,人家曹操有兵权,朱棣现在啥也没有,就一串头衔看着唬人罢了,欺负不了朱允炆,欺负欺负他们却是足够了。
    “陛下圣体染恙,有燕王坐镇中枢,我等也算卸下千斤重担。”木已成舟,三人还算识趣,赶紧拱手见礼。
    朱棣客套两句,“孤行伍出身,对政务不甚了解,国政的事情还是需要三位阁老操持,孤只是圣命难违罢了,来这文华殿只带耳朵不带嘴。”
    几个人又假惺惺的客套几句,随后将朱棣请到首座落座,文华殿里又恢复一阵忙碌。
    解缙和杨士奇两人坐的相近,左右手,一边忙着审阅奏折,一边暗地里小声交流着,还不时打量几眼朱棣。
    皇帝的手段啊,真是层出不穷,滴水不露。把朱棣这么一尊大神扔进内阁,他就算啥也不干,地方上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总不能绕过朱棣的。
    皇帝下掉了朱棣的兵权,一棒子打下去马上补上一颗甜枣,前脚对朝臣起了疑心,后脚就把朱棣扔过来欺负人,自己躲在后宫里养病装傻,这皇帝你说二十来岁,鬼信啊。
    朱棣呆在文华殿里,他也不说话,就抱着一摞已经批注好的折子看,看累了起来走几步品品茶,哪里像是来文华殿坐宫理政的,倒像是来度假般潇洒的狠。
    朱棣心里门清,他是宗亲,他入阁进文华殿理政,要是指手画脚的话,士林里会风言,说皇帝贪恋权势,此前一年多设办内阁垂拱天下压根就是作秀,这不,现在把自家人安插进来,借着宗亲的手继续控制政事嘛。
    他的任务其实就是来这当个钉子,当个眼线,朱允炆既然想要对付世家,一定有很多手段,日后地方上必有反应,自己就看着,盯着内阁准备咋处理,然后报上去就行,做个朽木菩萨,别招事就成。
    杨士奇一个折子一个折子的看着,要处理的挑出来递给三阁,没必要交中枢的扔到一边,晚上自会有小太监整理收集交给通政司发回地方,但一封来自湖广的折子却让杨士奇悄然变了颜色。
    轻咳一声,杨士奇的脸色重新变得古井无波起来,淡定的站起身走向朱棣,微微躬身,“王爷,云南布政使司递来的,里面涉及到西南的战事,这不在内阁职权之内,您是总参谋长,您看看。”
    朱棣正忙着喝茶,头也没抬,哦了一声接过,打眼一扫,下意识的扭头看了杨士奇一眼,却发现后者已经转身回了座位。
    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朱棣看向杨士奇的眼光就玩味起来,将折子合上收进袖袍内,站起身,“西南有些军备上的事,孤要去趟总后勤部协调一下。”
    迈步就走,在杨士奇的面前稍稍停了一步,“杨大人职责分明,拎得清份内份外,孤记下了。”
    在宫里转了一圈,朱棣却又进了乾清宫,将折子放到了朱允炆的书桌上,后者此时正专心致志的练着书法。
    “湖广的折子,有几家商人被灭了门,犯案的自称御前司的人,拿的也是大内的腰牌,地方没敢管。”
    朱允炆连看都没看,“嗯,朕让做的,算不得什么大事,朕也没打算遮掩。”
    朱棣愣了一下,“啊?”
    朱允炆抬头看看他,笑了,“什么时候,朕连杀几个商人,都需要像天下解释了吗?”
    “那陛下这么做的目的是?”
    朱棣有些摸不着头脑,朱允炆走棋完全没有章程,连他都有些看不通透。
    “没什么,试试水温罢了。”
    朱允炆抛下毛笔,拿起块毛巾擦擦额头的汗,“朕这第一刀不能从士子门阀开始,那就挑几家名声狼藉的商户祭刀,顺便看一下,那些世家门阀的反应。”
    二战的时候希特勒是如何挑战张伯伦的神经的?不就是一点点的试探英法方面底线的嘛。
    他朱允炆好歹现在也有一个圣天子的好名声,民间有一些不法的商人欺压乡里,朱允炆毕竟年轻气盛,派身边的近侍太监带着锦衣卫去安抚民意,一气之下杀了几家,算什么大事?
    朱允炆进这一步,就想看看士子门阀愿不愿意退这一步,商人在地方为什么有势力?因为靠着官商勾结,商人是世家门阀的钱袋子,地方官员是商人的保护伞,两者是允赖相成的关系,朱允炆动商人,世家门阀退让不管,将来朱允炆动世家,世家想借商人的力量买物资、铁器、火药这些可以变成武装力量的东西,还有人帮他们吗?
    张伯伦搞绥靖政策,坐看盟国小弟们被希特勒欺负,德军一天进十里,条约便一天签一个,底线一退再退,助涨了德军气吞万里如虎的气焰,也加深了英法与一干同盟国小弟之间的隔阂,后来当德军掀起二战全面战争的时候,自食其果,险些亡国。
    “自古士农工商,世家门阀瞧不起经商的,他们习惯了做这片世间的主人翁,却不懂,朕真正惧怕世家的地方,在于依附于他们的力量而不是他们自身。”
    朱允炆解释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只凭一群有学问的读书人还反抗不了朕,但他们识字、有一张天花乱坠的巧嘴,他们可以欺骗没有文化的百姓,加上那些依附他们的商人提供财力物资,他们便可以收拢一批吃不上饭的难民,武装起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只需要在地方上取得几场胜果,就可以迅速糜烂千里,让更多百姓以为天下又有改朝换代了。
    所以朕先拿这些商人开开刀,试一下他们的反应,他们要是不管不问,那就慢慢杀呗,只要是名声不好的,朕就借着为民除害的幌子全拔了,便是拔不完,那些世家反应过来要跟朕摊牌,那些依附他们的商人也差不多寒了心,朕一道恩旨过去,是相信朕还是一条道走到黑,他们拎得清。”
    朱棣便笑了,名声不好的未必是世家门阀的狗腿子,但名声好的一定不会是。为富尚仁者,他连横行霸道仗势欺人都不敢,哪有胆子造反啊。
    “臣明白了,臣一定在内阁里配合陛下唱好这出戏。对了陛下,那杨士奇...”
    朱允炆刚拿起笔,愣了一下,“别管他,就凭这个折子,还不够资格当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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