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的发展果不出朱允炆所料,他还没起床,午门外就已经跪满了求情的百官。
    以三阁为首,所有在京的京官连同翰林院的学子大多数都到齐了。
    “有哪些人没来的?”
    从四条交织的藕臂中钻出来,朱允炆一边穿衣服一边问着双喜。
    “杨士奇、解缙、景清和十几名翰林学政,这些都是早年詹事府出来的。”
    “齐泰、黄子澄也来求情了?”
    “是。”
    “都说的什么玩意?”
    双喜就支支吾吾起来,“他们说,郑沂的公子郑愈年轻气盛,又酒醉轻狂,才犯下这般错,郑沂为人父,教子无方,确当同罪,但不应祸连满门,请陛下念郑沂这几年为朝为民的功劳,宽宥一二。”
    看到朱允炆穿好衣服,双喜忙迎上前给披上一件披风,“外面风大,小心着了凉。”
    朱允炆便摆摆手,“谁说朕要去看他们了?”
    啊?
    双喜有些摸不着头脑,所有的官员都在午门外跪着,皇帝不见?
    “让他们先跪几个时辰再说吧。”
    朱允炆笑笑,“他们能来求情,说明还是有些骨气的。没有把郑沂一家卖掉来讨好朕这个皇帝,朕得给他们这个表现义气的机会,他们跪的时间越久,传了出去,将来民间野史上写的时候,也能给他们脸上留点面子。”
    这些官员是真的想拿这事逼皇帝的宫吗?
    未必。
    太祖皇帝余威犹在,他们才刚从血色恐怖中出来两年,实际上是没有那么大胆子跟皇帝打擂台的。
    而且朱允炆对他们一直很好,宽于政务,不兴大狱,这种皇帝对这群文官来说,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
    只是这件事情上,他们没得选。
    祭孔一事,是他们把郑沂推出来当敢死队长的,现在事发了不管了?圣贤书或许教出来的大多是墨守成规、思想僵硬的腐儒,但圣贤书,绝不可能教出一朝都是没骨头的怂包。
    无论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不给至圣先师孔子抹黑,官位越高的,越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找朱允炆这个皇帝求情,至于底层郁郁不得志的翰林学子,他们或许盼着朱允炆将这些人全部裁撤,好让他们有出头之日,但那也只是想想。
    他们还是要被裹挟着参加这次求情之中。无论他们愿不愿意,他们不到,日后就是千夫所指。
    他们又不像杨士奇、解缙,这一批十几个人是铁了心要做朱允炆的死忠,是已经划明了立场的,没人会说他们什么。
    他们这些之前还支持郑沂,支持祭孔礼仪不可废的哪里能在这个时候叛变?要改换立场,也得等这个事过去不是?
    现在就没羞没臊的叛变,朱允炆也瞧不起他们。
    朱允炆昨晚上一放松,脑子就轻灵了许多,自然也就有了应对之策。
    他们过来求情的目的无非为了个名声,又不是真的要来跟自己玩命,那给他们这个名声便是了。
    先让他们跪上几个时辰,到时候累了、饿了的,他们就会装模作样往地上一睡装晕,朱允炆这个做皇帝的,发发慈悲,派一些太医过去,拖走诊治,等他们一觉睡醒就会发现。
    诶?郑沂一家已经被砍了脑袋,木已成舟之下也就只能仰天哀悼,郑公,我等对不起你啊。都怪皇帝昏庸无道,拒不召见,以致我等求情无门。
    这个时候,聪明人就该上奏本请辞了。
    朱允炆先拒。
    他们再请,朱允炆无可奈何之下,退一步,厚葬郑沂,平反谋逆的罪名,上个好听点的谥号完事。
    这样一来,郑沂一家死透了,皇帝的气也散了,大臣们脸上也好看,君臣虚伪的各退一步,互相妥协,百官也有脸继续留朝为官。
    政治上的事情,大家多做做样子,互相给个台阶,能下来就别据着了。
    “除非他们头铁,非要跪倒死,不让朕下这个台。”
    朱允炆冷哼一声,“好容易过上两年舒坦日子,朕不信他们舍得放手。”
    洪武后期,做官的朝不保夕,哪有精力施政,整天上班全念叨着能不能活到下班。现在改天换了日,政治风气瞬间宽松许多,他们也开始逐渐品尝到了权利的美味,哪有那么多的圣人!
    朱允炆猜测的一点都没有错,午门外这乌泱泱一大片人,不少年龄大的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
    他们自卯时跪倒巳时,中间又没有喝水吃饭,有些低血糖的是真的撑不住,索性顺着这个劲往地上一趟,开始装晕。
    跪在这一大群人之首的,除了三阁还有谁配?
    “差不多了。”
    郁新感觉膝盖都跪烂了,有心也装晕,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被一旁的暴昭扶住。
    别看老头子岁数大,跪的比郁新要支棱的多,“咱们是内阁辅臣,多跪会。”
    方孝孺闻言恼火,“你们这是在搞政治作秀?郑沂大人一家的命可就要送在断头台了!”
    好嘛,说好了大家一起来求情,感情你们作为发起者就是来走过场的?
    “陛下乃雄主,到现在都不召见咱们,咱们求情无门。将来史书上就郑沂一案,只会说陛下的坏话,这还不行吗?”
    暴昭老神在在的说道,“如果陛下真召见了咱们,我且问你,到时候赶鸭子上架,我等无路可退,只能跟陛下撕破脸杠到底了。”
    “暴阁老你这是贪生怕死!”
    方孝孺气急,低声怒斥,“所谓忠恕君子、当有骨气,岂能因惧死而惜身折节?”
    “嗤。”
    暴昭轻蔑一笑,“惧死?老夫年近六旬还怕死吗?方阁老,陛下为什么忍着咱们,为什么咱们逼宫,陛下还在想办法给咱们台阶下?他拒见群臣,不受求情,将来郑沂一家的死,脏水会泼在陛下的头上,说陛下一意孤行,残酷霸道,而不是咱们做臣子的不讲道义。
    陛下这么做,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不让咱们辞官,不让政事空怠,你非要逼着陛下举起屠刀,两败俱伤吗?”
    方孝孺瞪大了眼睛,“你们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陛下必然不会召见咱们?”
    “这两年,陛下削藩、征西南,你见哪一件事引起轩然大波了?”
    郁新淡然道,“咱们这个天子的城府智慧,深着呢。”
    朱允炆这个皇帝,做的每一件事都先考虑的是如何保证国家政事的安定发展,不让朝堂重回洪武末年那般混乱,现在整个天下一片欣欣向荣,国力蒸蒸日上,要不了多久,就是一个恢宏盛世,比起天下六千多万老百姓的生活,区区一点脸面,朱允炆根本不在乎。
    “圣人临朝,乃为臣者之大幸!”
    郁新笑呵呵的看着方孝孺,“李世民为了一个贤明之君的名声,哪怕魏征如何顶撞他,他也从不顾忌做皇帝的面子,如此才有贤明之臣大胆直谏,有了贞观之治,大唐盛世,算了,说了方阁老也未必听得进去,老夫累了。”
    说完话,郁新仰天哀嚎一声,“陛下,郑大人不能杀啊!这是贤臣啊!”
    说完气急攻心,一头栽在地上昏厥过去。
    “郁阁老!”
    郁新身后不少大臣慌忙呼喊,纷纷痛哭流涕,不大一会又倒了一批。
    方孝孺都看傻了。
    你们这他妈也太假了吧。
    还有不少人冲着方孝孺暗挑大拇哥,“看看人家方阁老,人家这才叫智慧。跪倒现在还直挺挺的,跪的时间越长名声越好,真是我辈学习的楷模。”
    暴昭正打算紧随其后,就听得一阵阵轻微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扭回首眺望洪武门。
    “八百里加急!西南报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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