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的走神使得奉天殿里的气氛,逐渐开始有些沉重起来。
    朱棣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但还是明智的选择了闭口不言,因为对危险极度敏感的他,甚至感受到了从皇帝身上散发的越来越浓郁的杀机!
    “陛下!”
    朱棣还好,三阁可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居移气养移体,两年多的主宰坐下来,朱允炆已有了三分帝王势,他的杀气并不凌厉,却足够沉重。
    郁新站出来喊了一声,打破了这要命的沉默。
    朱允炆恍然惊醒,以目视三阁。
    “朕有军机与燕王议,三位阁老各行其事去吧,火器局和龙江船厂拨银的事,尽快落实。”
    三阁哪里还敢久待,忙躬身领命。
    “谨遵圣谕,臣等告退。”
    快跑,皇帝要杀人!
    三阁忙不迭的脚底抹油,将整个奉天殿留给了朱允炆朱棣叔侄俩。
    双喜忙倒上一碗凉茶奉到朱允炆面前,“陛下保重龙体。”
    朱允炆深吸两口气,想要压下胸腔里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心脏,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便一把将茶碗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恐惧!
    就在那方才的走神,朱允炆仿佛瞬间看到了一座座锦绣城汤化为灰烬,历史的洪流都是血红色的,裹挟着无数哀嚎的亡魂瞬间淹没了他!
    “吾皇息怒。”
    虽然不知道朱允炆怎么了,但整个奉天殿里还是跪了一片。
    “给朕说一说吧,这建州女真,是自通古斯出来吗?”
    朱棣以头顿地,“回陛下的话,臣曾到访过三部女真,对此略有了解。
    他们确实是自通古斯河出来的,那里贫弊,环境恶劣,族群混杂,杀戮野蛮。因此迁至兴安岭,后迁长白山一带,洪武五年,遭到兀敌哈部落的攻击,建州女真险些灭亡,一度躲进朝鲜,前几年才刚刚迁往辽东渤海一带,靠渔猎为生。
    兀敌哈,鞑靼的分支,但是一支迥别于游牧鞑靼的民族,因靠渔猎为生,依傍水系,故称水鞑靼。
    金山之役,蓝玉大军在击败纳克楚之后,顺手收复辽东,便驱逐了这兀敌哈,兀敌哈一族被打散,有投降我大明者,也有北遁者,因此,自那以后,躲进深山之中和朝鲜的建州女真部,开始逐渐迁移出来,恢复生气。”
    “四叔起来吧。”
    朱允炆呼出一口气,“朕方才,失态了。”
    确定了,朱棣所说的这建州女真,就是两百多年后,险些灭汉种的那一群通古斯野猪皮!
    一亿多条人命!惨绝人寰的汉种大屠杀!
    万历末天启初,大明仅在册人口就有一点五亿之多,而在不同版本的人口预估中,这个数量甚至能达到2.3亿!
    而在女真入关后,康熙中期的官方记录上,神州大地上的人口是两千万!
    三十年不封刀!自河北杀到广州!逢城必屠!无论妇孺!
    “陛下,保重龙体。”
    朱棣看着微微颤抖的朱允炆,那血通通的眸子让朱棣甚至有些揪心。
    “他们现在大概有多少人了?”
    朱棣想了想后说道,“臣这两年不在北地,到没有多少了解,总量上大概两万左右吧,洪武五年,兀敌哈部落的攻击杀了他们不少,后来金山之役后,他们又繁衍了起来。”
    人口的繁衍只要没有外部的威胁,是很快的。当初自通古斯流域出来的只有几百人,却在百十年里迅速繁衍,兀敌哈没有毁灭他们就被赶跑了,他们只会繁衍的更加迅速。
    建州女真就是这么幸运,因为他们现在有着强大的大明在保护着他们!
    呵呵!
    “四叔,朕给你讲一个故事。”
    朱允炆自顾自的开口说道。
    “曾经有一个东郭先生,他骑驴行走时碰到了一只受伤逃遁的狼,狼跟他说,有猎户在追逐它,希望东郭先生可以救它,东郭心软,将其藏于口袋中,保护狼活了下来。
    后来狼被放出,向东郭说,它很饿,虽然感谢东郭的救命之恩,但还是要吃掉东郭来填饱肚子。
    东郭先生很气愤,跟狼理论,我俩寻三人说理,如果三人都说你可以吃我,那我便让你吃掉。
    一人一狼先寻到了一颗枣树,说了此事,枣树说,‘我这二十多年来,枣农吃我的果实来充饥,卖我的果实来换取财力,现在我老了,他却要伐了我卖给木匠’你对狼的恩德哪里比的上我对枣农的呢?狼当然可以吃你。
    一人一狼又寻了一头耕牛,说了此事,耕牛说,‘我这十几年来为农主拉车帮套、犁田耕地,养活了他全家的人。现在我老了,他却想杀我,从我的皮肉筋骨中获利’你对狼的恩德哪里比的上我对农主的呢?狼当然可以吃你。
    一人一狼又寻了一只衰老的看门犬,说了此事,看门犬说,‘’我为主人看家护院十几年,忠心耿耿昼夜不寐,保护他的财产不受到侵害,现在我老了,他却在商量宰了我款待他的好友,你对狼的恩德哪里比的上我对主人呢?狼当然可以吃你。
    枣树、耕牛、看门犬都同意狼的看法,于是东郭先生束手就擒,任由自己被狼咬死,说咎由自取,只恨自己心软,竟与畜生讲道义!”
    这是朱允炆自己改编的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但道理和结局却更加的通俗易懂。
    朱棣面皮轻抽,已是心中明悟,“陛下的意思,那建州女真将来便是这只狼?”
    “如果没有枣树、耕牛、看家犬的话,东郭先生不会束手就擒,又怎么会被一只受伤的狼吃掉呢?”
    朱允炆却并没有回答朱棣的问题。
    “枣树结果,果农以此充饥卖钱,老牛耕地,农主以此养家糊口,这两者就是我大明的子民,我们这些帝王将相,是百姓养活的,是百姓一粒米一粒米交粮纳税供俸出来的,但百姓身份低贱,咱们看不起他们,对他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看门犬好比我大明军人,他们对咱们忠心耿耿,舍生忘死,咱们在后方饮酒作乐、潇洒快活,他们在前线夙夜不寐,刀山箭雨,他们老了,退伍了,咱们不闻不问,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甚至他们在前线的时候,我们地方上就吞没他们的田地、欺负他们的家人。
    当有一天,这只狼要吃我们,他们只会觉得咱们该死!”
    朱棣面容惊变,以头抢地,“臣,该死!”
    朱允炆扶起朱棣,眼眶红通通的,几乎掉下泪来。
    “四叔不该死,那满堂诸公都该死!他们全都该死!!”
    朱允炆状若癫狂的嘶吼。
    “我们对一只狼尚且有恻隐之心,怜其姓命。我们对每一个弱小投诚的异族都与其土地,护其周全,让其繁衍。但对我们自己的百姓同胞,却大肆欺凌、妄加虐待,会有那么一天,咱们的枣树没了、耕牛死了、看门犬跑了。而狼强壮了,它吃咱们的时候,咱们只能引颈就戮!”
    “咱们的祖先用血的教训告诉后代儿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几千年下来,我们的后人还在周而复始的犯着这个错误,从汉开始至今朝,我们一直在犯这个错误,一千年后,我们还会犯这个错误,难道要像东郭先生那样,直到毁灭的时候才会明悟吗?”
    汉武帝吞灭匈奴,匈奴一分为二,西遁欧洲一部分,一部分投降南附我汉族,咱们给了他们土地让他们生存,换来的却是几百年后,河套南匈奴纵掠洛阳,焚烧典籍,抢夺人口。
    唐的民族宽容政策,换来的是安史之乱、是异族坐大,占我河山!
    而今日的大明,却在养一只魔鬼!一只做梦都想让汉人亡种的魔鬼!
    一只比那个岛国更加可怕和凶残的魔鬼!
    他们弱小的时候,卑躬屈膝的跪在我们面前,不要以为我们给他食物和文化,就可以教化他们,不要以为他们会因为感恩成为我们忠心的朋友,他们跪着的时候,他们以此为屈辱,为仇恨!他们记在心里,化为他们变强的动力,并一直世世代代的告诉他们的后人。
    他们是狼!不是狗!!
    狼有强壮的那一天,雄狮也有衰弱的那一天。十年、百年、千年,总会有那么一天,狼会咬死衰老的雄狮,披上狮子的皮,掩盖他是狼的本质!
    祖宗用死亡和鲜血告诉我们这个道理,希望后人惊醒,但后人却视而不见,祖宗不会保佑我们了。
    “朕要仔细想想,仔细想想。”
    朱允炆扶着昏昏沉沉的额头,转身就走,“朝鲜的事,四叔拿主意吧,让平安去,带着那三部女真去,让他们去为我大明冲锋陷阵,让他们去死!
    朕要想想,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朕不能让祖宗的冤魂不得安生,他们会撕碎朕的。”
    朱棣看着朱允炆有些踉跄的背影,他看到了此前从没有看过的,这一刻的朱允炆疲惫不堪,充满了无助。
    这不是一个帝王应该让臣子看到的一面。
    但这是一个汉人,最真实的一面!
    “臣,领命!”
    朱棣向着朱允炆的背影郑重的顿了下首,扭头出了文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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