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里唱万岁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响亮,但朱允炆还是从这些声音中听到了怒气和一种勇士即将走上擂台的亢奋。
    “有本启奏,无本退班。”
    在朱允炆的授意下,双喜敲响了比赛开始的锣声。
    朱棣已经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臣有本奏。”
    “说吧。”
    “经辽王、宗人府右宗正植劾言,谷王朱橞、代王朱桂与陛下离京赴江西指挥防汛抗洪期间,与京图谋不轨,意欲伙同五军都督府多人谋反,现臣与魏国公徐辉祖同查,是有端倪,呈请陛下下旨彻查。”
    朱棣口中报出的名字全是早前杨士奇入宫递给朱允炆的,都是那群在南直隶、浙江指使那些大粮商囤积粮食,趁机从户部采买时攫取国难财的玩意。
    彻查。
    朱允炆嘴角挂起一丝浅笑,这些人早都被拿进了诏狱,估摸着现在能不能利索的走出来还是个问题呢。
    但朱允炆还是面色一肃,佯装大怒的看向徐辉祖。
    “魏国公,却有此事否?”
    徐辉祖很严肃的站出班列应了下来,而后就听到上首处朱允炆那暴跳如雷的怒吼。
    “狼子野心之徒,安敢行如此悖逆之举,通通拿进诏狱,着宗人府、五军府、御前司会同彻查。”
    满殿大臣不禁嘴角一抽,什么时候大明办理案件,三法司连一个部门都参与不进去了?
    有聪明的已经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安,因为这些被举报谋逆的人,似乎全都是他们斗志昂扬着打算在这堂朝会上弹劾的人物,现在全因谋逆大罪被打进诏狱,那还弹劾个屁!
    说完这事朱棣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开始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起来,似乎全然不知道自己方才一番话已经将他自己的两个弟弟送进了鬼门关一般。
    “还有什么事吗?”
    说变脸就变脸,刚才还怒不可遏的朱允炆转眼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俯视着,静候着。
    “臣有本奏!”
    “臣亦有本奏!”
    徐辉祖和朱高炽前后站了出来,这让朱允炆的眼神中跳动一丝兴奋。
    正戏开始了!
    “魏国公先说吧。”
    朱允炆向着徐辉祖微微颔首,后者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皇帝眼神中的鼓励,当下心中更是踏实,垂首朗声道。
    “臣弹劾广东按察使郑金保、都察院右都御史范俊两人勾连一气,遮隐地方举报之事。弹劾刑部右侍郎常权、大理寺右丞马进贪赃枉法,私自为前广东左布政使胡让舞弊案弄虚作假,串供避罪,致使胡让仅被判撤职。”
    要么不告,要告,就一口气把三法司全数告一遍!
    大殿之中一片哗然,而被徐辉祖点了名的这些人都无不面色大变,手足冰凉。
    能坐到他们现在的位子上,没有一个是傻子,他们算是看明白徐辉祖的态度了。前脚他们几个才领头三法司掀翻了宗、勋的老底,徐辉祖这么做就是明显的报复行为!
    “有证据吗?”
    朱允炆鼓励党争,但不代表就鼓励无中生有的乱杀一气,他要的是三方势力互相盯着,起到监督作用,就好比提线木偶一般,绳子的这头是必须要攥在他这个皇帝手里的。
    “魏国公可是国之柱石,但终究不是科道言官,不具备闻风弹劾之权,如有差池不实之处,可是要受到诬陷反坐之罪的!”
    太祖定大明律,除科道言官拥有闻风弹劾之权,任何人弹劾举报经查不实的行为,反坐,罪加一等。
    徐辉祖丝毫不怕,他既然敢站出来说自然是这些日子做足了准备。
    “自洪武三十一年九月至建文三年四月,广东土司作乱,袭击卫所之事屡有不鲜,时内阁首辅暴昭因死伤不过数人之数,着由地方会同都司安抚或督剿。
    惠州府淡水盐场是广东最大的盐场之一,因陛下开盐禁而日趋繁荣,月税高达数万两,是以南军都督府不敢慢怠,多次晓谕广东都司严加看管,谨防匪患。
    而广东土司作乱,屡屡袭击盐场,是有组织、有计划的作乱行为,而每一次的袭击行为,地方惠州府的协同防备都形同虚设!广东都司弹劾惠州府的奏本早都往按察使司递了无数次,迟迟没有处理结果,臣不得不像都察院举报,仍未有答复,直到景清履职左都御史后,广东按察使司才开始自查。
    是以臣第一次弹劾,非风言弹劾,土司之乱非一时兴起,而是地方懒政、怠政导致甚至是暗中指使,而惠州知府就是广东按察使郑金保之妻弟!
    而郑金保和范俊两人早年是为故交同窗,都曾在翰林院任一时编修。
    臣第二劾,劾刑部右侍郎常权、大理寺右丞马进,告此二人受贿舞弊也已广东有关。
    时洪武二十一年,东莞伯何真不禄,胡让调任广东任左布政使,自胡让上任以后,广东汉土之间的矛盾就激化起来,屡屡闹事不止,胡让任人唯亲,徇私舞弊,此事后被太祖查,缉胡让与刑部大牢,着三法司会审,但此案证人却临堂变卦,否认堂供,最终舞弊案查无实据,胡让仅被撤职。
    那个变卦的证人,就是后来那个惠州南部最大的海盗,邵宗愚!”
    “噗通。”
    殿内,不知道几人已经下意识坐到了地上,这邵宗愚可是曾经纠集过一群土汉百姓,加上海上的匪寇盗贼攻陷过广州府的!
    “闽浙水师靖海清边,荡平赶走了这东海、南海上几乎所有的海盗,邵宗愚现在,就在南军都督府大牢!”
    徐辉祖说道这扬眉吐气,转身面向那几个坐在地上的官僚。
    “广东的事,我徐辉祖句句属实,几位大人要不要当堂对质呢?”
    这还对质个屁!
    朱允炆都不用派人去查实也知道徐辉祖说的是真是假了,因为被他弹劾的人全在地上瘫坐着呢。
    第一劾还能狡辩,但第二劾,有一个关键的人物攥在徐辉祖手心里,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能不知道?
    这邵宗愚当年作为举报人为什么会变卦也很好理解。
    他可能已经知道通过这种办法扳不倒胡让,所以他选择了闭嘴换了某些好处,而后,他拿着这些好处招募人手,想靠着自己的实力杀掉胡让。
    还真让他打进了广州府!
    别不拿老百姓当回事,冷兵器时代,被逼反的老百姓一大意真能给你一个刻骨铭心的惊喜。
    “看来魏国公说的句句属实了。”
    还以为是一场口水大战,结果发现徐辉祖这第一位擂台选手一上场就大获成功,这不仅让朱允炆大为不满,意兴阑珊的挥手道。
    “将这些人也一并打入诏狱,让御前司来查吧。”
    核实的事交给锦衣卫、西厂来做就行了。
    细看,御前司倒是跟后世的纪委有了几分神似。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这所谓的三法司,好比是后世的公检法,他们查案、审讯、监察、复核天下的官吏,而御前司现在得到朱允炆的授权来负责监察他们。
    那将来谁查御前司呢?
    朱允炆还在想。
    徐辉祖大功告成,志得意满的退回位置,紧跟着朱高炽又站了出来。
    “臣也有本奏。”
    武勋出了一口气,宗亲这边的气还没出呢。
    “臣负责吏部,推行陛下定下的制度,自去岁《致仕、丁忧条例》颁行以来,这一年吏部清查地方,发现很多府县瞒报、虚报和弄虚作假,一应名单具在此,查有实据矣。”
    虽然朱高炽才刚坐上吏部的主官位子时间不长,地方大查的事早都开始了,但要知道,前吏部尚书毛泰因坐山东孔家案被杖毙!
    他查的东西真假上待商榷考证的地方太多了。
    朱高炽复查一遍,能挑出毛病来倒也是理所当然。
    宗亲这一刀捅的可比徐辉祖要狠的多的多了。
    徐辉祖是点名道姓弄死几个杀鸡儆猴,而朱高炽这是借着自己吏部尚书的职务优势,要一口气撸掉几百甚至几千顶官帽子了。
    不杀人,只拿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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