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麻利点,抓紧时间都卸下来。”
    在交趾的治城河内往东几十里的位置,便是前些年大明置交趾省后,朱允炆授命兴建的第一项工程:海防港。
    海防港与琼州(海南)隔海相望,直线通途三日即达,这么些年为了加大对东南亚和交趾的控制力度,朝廷在琼州扩建了多出港坞,还建造了不少的大型仓库,使得大明的资源可以走广东的珠江港直接抵达琼州府,下南洋的海船可以直接在琼州登陆补给。
    而海防港建造之后,交趾这块一年两熟、三熟的宝地就成了大明南方几个省中重要的一环。
    眼下的海防港人声鼎沸,放眼望去一片片足有成千上万人在忙活着,一门门黑漆漆的大炮从海船上被卸下,此起彼伏的口号声正催促着,最外围,是数千名执刀披甲的精兵拱卫。
    “好家伙,咱们西南这次总算可以扬眉吐气,用上大炮了。”
    在现场接受这批武装的是交趾都指挥使朱允熞,这个建文皇帝的亲弟弟,不知不觉间也在西南待了将近两年,南方湿热的环境让他比离京前黝黑了不少,但几年的军伍生涯也让他多了几分曾经不曾具有的刚气。
    “职下临江水师千户曹磊,见过将军。”
    负责此次输送沿途护航的一名千户官从船上下来后,便疾步直奔朱允熞而来,冲后者抱拳见礼。
    “不用多礼,带本将军查验去吧。”
    军用物资输送有军备单,军备单上写了多少就是多少,接受这批军备的武官当然得查一遍,万一没查就签收,后续他送往榜葛剌前线的时候不够数,那就得他自己来扛锅。
    丢失军备物资,按军法那是死路一条。
    就算朱允熞贵为皇室宗亲,又是朱允炆的亲弟弟,但你借他几个胆子他都不敢出这种天大的差池。
    因为他怕朱允炆比怕军法更甚。
    “是,将军请。”
    曹磊让开身位请朱允熞先行,随后亦步亦趋的跟在身侧,并拿出军备单逐条通报道。
    “本次输送共计大炮两百门、巨型火绳枪两百架,并新式火绳枪五千把,炮弹、枪丸数若干。”
    “这么多?”
    如此庞大的数字让朱允熞为之一怔,他几年没回中原,朝廷现在已经这么有钱了吗?
    为一个西南战场而已,投入如此多的军备武器?
    “这全都是去年改良过的新式大炮,虽然仍为完全攻克延时引爆技术,攻击手段仍然采用传统的铜皮铁铸实心弹进行动能冲击,但火药阀壁比前几代加厚,而且也不再是生铁熔铸,全是上好的锻钢,完全可以容纳更多的火药来为炮弹增加更大的冲击力。”
    曹磊为朱允熞进行着介绍:“这款炮被陛下命名为大将军炮,是眼下闽浙水师下南洋的主炮配置,能打两百六十丈。”
    两百六十丈,那就是以前的将近八百步!
    这是一个大集团作战时,步兵主方阵起码需要小半刻,以眼下计量时间差不多四五分钟的功夫才能跑完的距离。
    朱允熞也算带了几年兵,脑子里瞬间便推演出这门将军炮的战斗力。
    “装弹和填充火药的时间大约需要多久。”
    “熟练的话,一分钟左右即可。”
    一分钟的话,两百六十丈距离可以打四轮!
    两百门炮火力全开的连轰四轮?
    朱允熞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有了这么个玩意在,这仗还打个屁啊。
    “不得了,不得了啊。”
    手搭在炮口上抚摸,朱允熞惊叹道:“犹记得当年本将军在南京讲武堂的时候,燕王给我们授课,传达陛下对未来战争的预测。
    那时候燕王说,十年内、二十年内的战争都仍将会以长刀、精甲为主要军备,但二十年后、五十年后再打仗,冷兵器将很难在具有主导一场战争胜负的地位,无论是守城战、攻城战还是阵地进攻,哪一方的大炮更多、更猛,哪一方才会获得战争的主动权。
    两百六十丈,有了这两百门大将军炮,我大明军阵之前再无坚城雄关了。
    陛下的话一语成谶,令我等为臣工者不得不钦服。”
    西南的地理环境使得大炮一直无法出现在战场上,《昆明七国协定》签署后,朱允炆甚至从乌斯藏诓骗了几十万的劳奴,前后耗时好几年,总算是在西南修出了一条通途了。
    东南亚诸国的噩梦,北德里的阿三们也可以切身感受一下了。
    “不过你此番带来的火绳枪是个什么物件?”
    一层层的雨布下是一个个密封的木箱,几名军士持撬棍将木箱起开,一杆杆还泛着油量的火绳枪便映入朱允熞的眼帘,让后者下意识为这迥异于此前火门枪的新式枪械而眼亮。
    好神气的火枪。
    在形状上,火绳枪已经无限接近于后世枪械,毕竟火绳枪本身就是现代枪械的鼻祖。
    “火器局的新家伙,二十步内可穿薄甲。”
    曹磊取出一杆递给朱允熞,同时介绍道:“这是引药锅,这里是引火孔,发射前取火绳连接此处,一头露在枪械外,点燃火绳便能击发。”
    这一番繁琐的介绍让朱允熞下意识蹙起眉头,他还以为这新式武器能比此前的火枪便捷多少,结果进步也就寥寥而已。
    “虽然杀伤力有限且繁琐,不过这新式的火枪从持有的舒适性上要远超旧火枪。”
    曹磊从另一个箱子中取出一把刺刀,咔的一声固定在枪口下的凹槽内,复还给朱允熞:“将军可以试试。”
    刺刀这玩意已经问世了很多年,朱允熞玩起来也顺手,凌空几下挺刺,觉得确实手感不错,这才满意点头。
    “聊胜于无,起码也算在近战中能起到些许的作用了。”
    又舞了几下,朱允熞便感觉到身上似有似无的有了汗水,不由低骂了一声鬼天气,放下手中的火枪冲曹磊伸手。
    “既然数不查,便把军备单拿来,本将军签收了。”
    两人交接的功夫,耳边马蹄声声,十几骑由远而近的驰骋过来,让朱允熞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当首一人,一身金漆山文甲,金红色的兜鍪上刻着威风凛凛的真武大帝相,兜鍪下的面庞无时无刻不在流露莽悍之气,而那一只独眼,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在西南,有资格穿这身装束的,只有大明的定南侯,西南数省乃至数国的定海神针。
    云南都指挥使马大军。
    而在马大军身侧的,则是交趾的布政使简定。
    “见过马帅。”
    哪怕是朱允熞这位皇室宗亲见到马大军也是恭谨的很,急忙抱拳躬身。
    “军备送来了?”
    翻身下马,马大军快走两步扶起朱允熞,向后者说道:“本帅此来河内是要自交趾征调五万民夫往暹罗,负责后勤的输送,听简藩台说今日有军备抵送,我二人便寻了过来打算看个新鲜。”
    “末将刚签罢军备单,马帅和藩台来的正好,请。”
    让开半个身子,朱允熞便自动接过曹磊的职责,向马大军挨个介绍了一遍这些武器,随后提议道:“马帅要不要试试炮?”
    这还是西南战场上第一次见到大炮,马大军自然也是兴奋不已,一双满是伤口老茧的大手都快把几门锃光油亮的铁炮摸到掉色,一听朱允熞这话自然是满口答应。
    “好东西是得见识见识,放两炮也让本帅听听响。”
    统帅一声令下,这试炮的工作马上开展起来,几名有经验的炮手做好前期的准备,而后便骑马跑出约莫二百丈立下数十个稻人靶。
    “先试试十炮齐鸣。”
    马大军早都等的着急,这边阵势刚刚摆好,那边便急不可耐的开口下令。
    装弹、点火。
    “轰!轰!轰!”
    连续十声巨大的轰鸣让人耳音有些短暂的失聪,但大家伙的注意力显然都在眼镜上。
    尘烟散尽,所有人看到的,是两百丈外地上那大小几个深坑,以及深坑中星罗密布的稻人碎片及炮弹碎块。
    “好炮!”
    马大军赞了一声,而后继续下令:“下一轮,百炮其开。”
    百门其轰的阵仗比十门炮大了何止是十倍,光轰炸后的烟尘,都足足在天地见弥存了几分钟才散尽,而烟尘后的景象,则完全是一片狼藉。
    “两百炮继续。”
    马大军侧首看了一眼简定,脸上还是那副粗人模样:“藩台早年也是行伍出身,戎马半生,这种场景想必见得多,俺老马是个大老粗,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呢,所以没出息想多看几遍。”
    这个时候朱允熞看出来了,马大军哪里是来试炮的,他这是借故恫吓简定呢。
    没看到这百炮齐鸣之后,简定那张老脸上连一丝血色都没了吗。
    “马帅谦虚了,这幅场景简某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
    艰涩的吞咽一口唾沫,简定这才明悟过来,为什么马大军要拖着自己一道来这接收军备的海防港了。
    再过两年就是当初建文皇帝允诺的十年自治期满,马大军这是敲打自己给自己提醒呢。
    看到这炮的威力了吗,不想挨脑袋上就抓紧退下来,不然,这炮能打阿三,也能打你!
    粗人?
    几年的高官大将坐下来,马大军的智慧绝不是当年那个穷困潦倒的土山户。
    “继续开炮,就当给这些新炮热热身了,省道到时候送上战场紧张。”
    难得马大军还会幽默一句,但简定怎么都笑不出来。
    又是一连三四轮的联合炮击,他的耳畔全是鸣鸣之音,难受的他脸色苍白,几欲呕吐。
    “马帅,本官身体不甚舒服,先回署衙了。”
    在听几轮绝对现场直播,简定慌忙起身告辞,而后踉跄着翻身上马,带着两个亲兵径直离开。
    “看他这副怂样子,这次怕是把他吓得不清。”
    等简定离开后,自马大军而下的一众大明将官都大笑起来,眉飞色舞的好不得意。
    “陛下有句话,叫做‘真理只存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早前我等拙劣之材难解圣意,今日才算是醒悟过来。”
    感慨一声,马大军怔怔的望着不远处的大炮阵地发呆:“只要这玩意一天还在发出怒吼声,那么,咱们大明的耳畔就永远不会存在咱们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真理,只会存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明日五更一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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