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进行到这般地步,双方已是谁也无法再后退半步。
    即使马赫穆德现在后悔了发动总攻,也是万万不敢下令撤退的。
    一旦这个时候让大军松掉这口子锐气,那么顷刻间就是兵败如山倒,全军尽墨。
    马赫穆德只能祈祷,祈祷自己麾下的军队在顶过重重炮火和箭雨后,能够跟大明的军队短兵相接,然后依靠勇气和信仰的加持,给予明军重重一击!
    想象总是丰满的。
    绿教兵们扛过了炮火、金属风暴和箭雨,当他们冲进明军二十丈之内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明军的盾牌手分列左右。
    一杆杆方才让他们吃尽苦头的小型‘火炮’在明军的手中被举起。
    又是一根根的火绳点燃。
    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还是这样打仗来的舒服啊。”
    耳畔响起噼里啪啦宛如鞭炮的脆响声,紧跟着便是眼前那密密麻麻潮水般的绿教兵像庄稼一般倒下一片。
    观此景,马大军由衷的叹了口气。
    战争的趋势已经跟八年前他刚刚入伍时迥然不同,那再过八年呢?
    习戈练武还有什么意义,就算是霸王在世,他也扛不住一炮轰的啊。
    兵书里那么多计谋、那么多的军阵战图,将来,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哪一方的炮多、威力大、射程远,哪一方就是天然的胜利者。
    摇摇头,驱散自己脑海里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马大军继续下令道:“合阵,支矛。”
    前军变幻,无数手持巨大橹盾的联军士兵靠拢到一起,只是这些个橹盾并不是四四方方的规则。
    盾与盾上下贴合,唯独腰间的位置空出了一个两寸许宽的空洞。
    一杆杆铁制长矛自这些空洞中透出!
    马赫穆德希望看到的短兵相接并没有出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士兵前仆后继的撞到这面矛墙之上!
    有些身手矫健的绿教徒跳起,踩着长矛和盾墙希望翻越进明军的军阵之中,但越过盾墙他们看到的,是一把把映着寒芒的三菱刺。
    步枪挂刺刀,能远能近。
    “进!”
    令旗招展,一个个盾矛方阵开始推进,盾墙后蹲行的长矛手不停的将手中长矛沿着孔洞刺出收回,像是在做着某种羞耻的运动,汩汩的鲜血随着每一次收回都会淅沥到他的脚下。
    幸亏明军用的是橹盾而非铁盾,不然这军阵压根就推不动。
    “打仗从来都是一门艺术,而不是靠蛮干。”
    这种话从马大军的嘴里说出,身旁的一众亲兵都有些忍俊不禁。
    哪回砍人不都是您堂堂元帅身先士卒,现在倒好,反而还瞧不起人家马赫穆德了。
    “伟大的苏丹,这场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几名怯懦的总督找到马赫穆德苦苦哀求:“前军推进不上去,中军和两翼就要时刻忍受着来自锡瓦山的炮击,不能让真主的孩子成为大明人的活靶子啊,恳求您下令收兵吧。”
    战局不利,身旁还都是一群拖后腿的废物!
    马赫穆德只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甜,他忍了足有数分钟才压制住胸腔翻腾的气血,红着眼低声嘶吼。
    “不能退,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退。”
    “再打下去,孩子们的意志一旦崩溃,那就全完了。”
    早前被马赫穆德训斥的尼瓦伊总督又蹦了出来,他叫嚷着:“如果苏丹您不愿意撤兵,那我就要命令我的孩子们先撤回尼瓦伊。”
    尼瓦伊总督的提议得到了一小部分的附和声,这个情况让马赫穆德大惊失色。
    “千万不能撤,一旦现在抽兵撤退,大军毁于一旦也。”
    “那就鸣金收兵,咱们整军回德里。”
    身边十几名总督的步步紧逼让马赫穆德胸膛发紧,他闷哼一声,陡然便喷出一大口鲜血。
    “苏丹!”
    “苏丹!”
    这个场景吓坏了马赫穆德的亲兵们,大家伙乱成一片的将马赫穆德扶进帅帐,端茶递水好一通忙活,才将马赫穆德胸口那口子郁气缓出来。
    “不能退,退了的话,最多两年,咱们德里苏丹国就要亡国了。”
    马赫穆德提起一口气,企图使自己的状态恢复平素里的鼎盛,以此来安抚军心。
    “现在我军前军已经跟大明的军队咬在了一起,他们就算想要开炮也只能起到袭扰的作用,实际上的大面积炮轰他们是不敢的。
    所以现在咱们看到的劣势并不是绝对的劣势,只要撕开明军的正面防线,这场仗,咱们是有希望的。”
    不得不说,马赫穆德有着一名优秀将帅的战局洞察力,也有着足够的韧性和不轻易服输的决然。
    可惜的是,这支军队他并没有拥有绝对的控制力。
    四十军事集团的组成,使得所谓强盛一时的德里苏丹国,更像是一盘散沙。
    各总督都拥有专属于他们的部曲、军队和封地,他们行使着绝对的权力而不是盲目的听从马赫穆德的领导。
    有勇士,就会有懦夫。
    不仅仅是尼瓦伊的废物总督一心想着撤退,随着战局的胶着,越来越多的总督找到马赫穆德,请求收兵。
    “军心涣散、人心背离,此非战之罪!”
    马赫穆德还是很有文化的,他大声驳斥了一群目光短浅的总督,而后不得不怅然一叹。
    “鸣金收兵吧。”
    德里苏丹国扛不住了!
    当刺耳嘹亮的金锣之声响起,早已被明军大炮轰到晕头转向的德里军如蒙大赦,开始按照平素里操练的军阵进行撤退,但这其中,有一部分早被吓破胆的绿教徒跑的稍微‘快’了那么一些。
    明军的炮火就没有停止过,这也就意味着杀戮和死亡仍在继续。
    而偏生这么要命的当口,自己身边的战友因为跑得快而活命,那其他人会怎么办?
    恐慌,开始在德里军中蔓延开来。
    一人跑、十人跑。
    继而百千万。
    这就好比淝水之战,任谁也无法理解,八十多万大军怎么会因为渡河受阻,受到了连挫折都没有资格称谓的小阻击就一哄而散。
    或许,眼下的德里军就可以诠释这其中的缘由。
    那就是恐慌。
    很多中军的绿教兵本身的军阵还能保持严明,但当他们发现自己身后的战友开始疯狂逃窜时,他们也懵了。
    然后,他们做了最错误又最正常不过的选择:
    跟随自己战友的脚步一起跑!
    此是谓:兵败如山倒。
    这个场景落到马大军眼中,这让后者开始仰天大笑起来:“天赐良机、天赐良机!
    此实乃上天送我马大军的盖世殊勋。
    传令两翼骑兵衔尾追杀,痛击敌军。”
    “恭喜元帅。”
    马大军的亲兵队长也是喜笑颜开,所谓一荣俱荣,马大军立功,他也能跟着混到不少的恩赏。
    “元帅用兵如神,蛮夷纵使再如何之多,在元帅面前也如土鸡瓦狗,翻掌可破。”
    “你这说的可是不准。”
    马大军喜笑颜开,但还是谦虚的摆手回道:“此战岂是本帅一人之功,皆仰赖朝廷军备之利罢了,敌中军被炮火覆盖,时刻深受折磨,这才闻金鼓而仓惶逃命。
    硬要说功劳,大功也是在吾皇那里。
    射程即真理,此实乃金玉良言啊。”
    亲兵嘿嘿笑着挠头,憧憬道。
    “有此一役,元帅必可领授一等勋章,位比国公矣。”
    位比国公?
    马大军陡然一愣,而后转头看向南京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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