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阴冷的牢房中,除了墙壁上挂着的几盏微弱的烛火,便再无一丝光亮。
    便是烛火,也是弱不禁风恍如随时可能熄灭一般。
    这是整个大明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诏狱!
    在这个地方,任何一处角落、墙面都能看到已经干涸的,脏浊的血迹,这些凝固的、风干斑驳的红褐色浸透在每一块砖石之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还是马大军第一次见识到诏狱,他的心情格外的沉重,因为他是以一个罪犯的身份进入,坐在特制的囚凳上,手腕卡在镣铐中,微微一动,便被无数驳杂不平整的铁皮摩蹭的痛入心扉。
    只不过,马大军还没有彻底的绝望,甚至,他还有些感激朱允炆能给他这个‘待遇’。
    下诏狱大审,说明在皇帝的心里,并没有把自己彻底打成死刑。
    事犹可为。
    耳畔,脚步声响起,马大军抬起头,借着暗淡的烛光,看到了几个人影正在靠近。
    他看到了当先身材魁梧壮硕的朱棣,看到了一个面白无须,俊秀的太监,那是皇帝身边最当红的近侍孙公公。
    而后,马大军也看到了三个穿红绛紫,环佩珠玉的二品大员。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尚书,三法司为了他马大军一人,到齐了。
    “把人先放开。”
    看到马大军一脸的憔悴,朱棣顿时皱起眉头,不满道。
    “人都从天竺不远万里回来了,就没打算逃,用的着上镣铐带刑枷吗?”
    诏狱内肃立的锦衣卫没有动,他们的系统注定压根不会买朱棣这个燕王的账。
    “把人放开,换个舒适点的软凳。”
    还是双喜开了口,算是给了朱棣一个面子。
    “燕王是主审官,这点旁枝细节,当然以燕王说的为算。”
    这话说的不软不硬,算是给朱棣提了个醒。
    朱棣展颜一笑,也懒得跟双喜呛火,坐下后一伸手。
    “孙公公请。”
    五人落座,马大军总算是解开了困在身上两三天的层层禁锢,得以舒展起自己的脖颈肩膀来。
    噼里啪啦的一顿筋骨关节声,让马大军恢复了几分往日的英姿神俊。
    “罪将马大军,谢过燕王殿下,谢过孙公公宽恩。”
    “行了,客套的话就别在这里说了,挺煞风景的。”
    双喜自顾自展开几份宣旨,舔墨提笔。
    “你真正应该感谢的是皇爷,又给了你一次戴罪自陈的机会。
    定南侯,咱家希望你能够如实的回答接下来的问题,是有罪还是无罪,不是咱家跟燕王说了算的。”
    朱棣侧首瞥了一眼,便看到宣旨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的字,都是一些锦衣卫收集的情报,心里顿时一揪。
    “定南侯、云南都指挥使、七国联军总指挥马大军,勋至二品上护军、加授龙虎将军衔。
    武官这个班列,在进一步就位极人臣,领柱国,特进大夫衔了。”
    啧啧赞叹了几声,双喜的声音陡然转冷。
    “马大军,咱家这边收集的情报,关于你的风劾可是不少。
    先问一下,你的俸银是一年两千两,外加几次立功的嘉赏,这几年,也不过是几万两的收入。
    可是你在云南的侯府,占地巨大、内饰奢华,奇石林立、珍禽亦是不少。
    建文八年高堂拜寿,你更是从湖广、四川多地请了戏班,流水席开了三天三夜。
    这个问题,你先交代一下吧。”
    朱棣的眉心陡然跳动起来。
    先前他还有所疑惑不解,搞不明白皇帝的动机,现在双喜一开口,朱棣便全部明白。
    难怪皇帝要钦点三法司会审了!
    马大军根本就不是只因为区区一件献毒的事被皇帝审察。
    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发现的问题不在少数,皇帝钦点三法司会审的目的,就是借马大军的事来敲打三法司的主官。
    这天底下的事,没有皇帝不知道的。
    你们三法司在全国的署事衙门、科道言官、外驻地方的胥吏查不出来的事,大内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么,这算不算也是在警示自己呢?
    朱棣面容古井无波,但内心已是一片涟漪。
    现在的他只觉得朱允炆这个大侄子越来越陌生了。
    “云南都指挥使司成立之后的扩军补充,满员定额是十万人,但这两年兵部清点一直没有满员过,马大军,你是不是吃空饷了?”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朱棣便勃然色变。
    空饷,那是妥妥杀头的罪过。
    双目几欲喷火,朱棣恶狠狠的盯住马大军,猛然一拍桌面:“说话!”
    “没有的事。”
    这个问题,马大军很是镇定,并没有惊慌失措。
    “云南都司的兵员补充一直没能满额,原因便是因为择优不易,末将一直恪守招录的章程。
    对于身薄体弱、超龄的一律不予招录,加上这几年一直在打仗,死一批、补充一批,人数浮动不定,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是空饷的事,末将是从未行过,每一年没有用完的银钱,都被封存在昆明的府库内,这一点,云南布政使司可以作证。
    因为考虑到地理的原因输送困难,多出来的银子并没有原路输送回南京。”
    这个解释朱棣是无法接受的。
    “那为什么每年后勤部都没有收到这笔饷银使用的相关奏本。”
    “末将不识字,而且末将觉得,一年空下来的左右不过几万两,没必要大动干戈再让后勤部派专员来清点。”
    马大军闷声道:“联军攻克章普尔的时候,仅掠夺王宫,就得金银数百万计,大军每一次用兵,都所获颇丰,发到士卒儿郎手里的嘉赏银,没有八十,也有五十两。
    末将自己就是起于行伍,深知一名卒武儿郎流血卖命,一年的饷银不过二十两,所以每次嘉赏发放的时候,都是亲临监管。
    这一点,三军上下都可为末将澄清。
    大把大把的嘉赏银都一两不差,末将何以贪墨空饷,这笔银子,至今绝对还在云南府库,一两不短!”
    “那还真是奇了怪。”
    双喜笑了起来:“既然定南侯不贪不墨,这侯府是怎么盖起来的?”
    大明律没有财产来历不明罪,但解释不清楚的,皆视为贪墨!
    而对于贪墨,大明律记的很明白:
    剥皮实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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