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身消极的丧气,李景隆一到家就一头闷到了床上,一双眼盯着天花板失神。
    媳妇看得一头雾水,捧着杯热茶走过来:“怎么去见了皇上一面,回来就成了这幅德行,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能做曹国公的正室妻子,媳妇家的背景自然也是武勋之后,李景隆倒也不藏着掖着,干脆利落的把这趟皇宫之行给自己媳妇做了汇报。
    “这是好事啊。”
    媳妇兴奋的说道:“皇上以军国重事相委托,说明在心里是信任你的,你都多少年没领受过皇命了,咱们这曹国公府再不办点皇差,外面人都该嚼舌根子说咱们这块国公的牌匾要落灰了呢。
    就门前这条西长安街,就咱们家门可罗雀,可不能这么下去了。”
    “头发长见识短,你们女人思考问题都不用脑子的吗?”
    李景隆怒哼一声,斥道:“这皇差不办也罢,整肃军纪,还要为夫大张旗鼓的巡边、各省都司的通传整风运动,这是要为夫把全国的兵将得罪一遍啊。
    你说,哪个当兵的能老实咯,军营那地界,养条狗急了都能飞天上去,那些地方的主将谁平素里不都好喝个花酒、尤其是各省的都司,有家有院搂着娇妻美妾还好。
    那些四五品的副将、千户光棍汉,下了值谁不去青楼嫖宿,为夫这拿着尚方宝剑下去,可是要把他们连着大头、小头一道砍了。”
    媳妇臊的啐上一口:“什么大头小头的,好不知羞。”
    “老子说的是军纪,你他娘的关注点都在哪呢!”
    李景隆好悬吐出一口血来,气的连连挥手:“算了,你该干啥干啥去,别在我面前招眼。”
    赶走了自家媳妇,李景隆翻身坐起,在屋内来回踱步。
    这个差事是他李景隆自己领下来的,想找皇帝撂挑子不干肯定不行,皇帝的要求那是必须要写进这次条陈中,木已成舟,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该怎么让这件事平稳着陆。
    军中破坏军纪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前期必然有一大批铁头娃要撞得头破血流,那么怎么处罚就需要慎之又慎。
    军纪不是军法,要是搞一刀切,皇帝也不愿意。
    那还不天下大乱了。
    李景隆算是看出了朱允炆的‘险恶用心’。
    违反军纪的,酌情给予处罚,要么就是打军棍,要么就是革出军队之中,而诸如军队的中层,那些多少年培养出来的中层将官,更是要慎重。
    左右无非军籍簿上记过,或者降级使用。
    那么,同样因为纪律作风问题的马大军,就不能杀了。
    二品的上护军都斩,那往下谁还能因为违反军纪而苟活?
    这个口,得他李景隆来开。
    皇帝压根就不想杀马大军!
    这都是皇帝的套路啊。
    李景隆气的原地跺脚,自己这是一头撞进了皇帝挖的坑里面,真是白白吃了那么多年粮食。
    论辈分,他李景隆还是朱允炆的叔父辈呢,被耍的愣是一点脾气没有。
    本来自己一心看不起西南系那么一群泥腿子出身的寒酸东西,现在倒好,自己还得想法子去救。
    又踌躇了一刻钟,李景隆一跺脚,夺门而出。
    朱棣不是一直惦记保马大军的命吗,这种事得找他这个总参谋长一起办,这口黑锅,俩人一起背!
    如此看来,李景隆倒也不算是个傻子。
    而在总参待着的朱棣一碰上李景隆还着实愣了半晌。
    “你来就来,咋还把你家门带过来了,我这总参谋府还不缺一扇门的钱。”
    “燕王,我可不是来找你开玩笑的。”
    一屁股坐到朱棣对面,李景隆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杯白水一饮而尽,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不是想救马大军的命吗,我这眼下就有个办法。”
    “屁,孤都束手无策,你能有什么办法。”
    朱棣当然是不信的,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结果举起来的茶碗临到嘴边停了下来。
    “说来听听。”
    “陛下要整肃军纪。”
    李景隆一条胳膊压在桌子上,小声嘀咕道:“是这么一回事......”
    巴拉巴拉一大通,朱棣才算是听明白,双眼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
    出台相应的军纪条陈,自然要有相对的处罚,马大军的事往大了说是僭越,往小了说,就是没有规矩。
    皇帝果然是如当初自己预想的那般,压根就没想杀马大军,所有的姿态都是做样子罢了。
    既然是没有规矩,这新的军纪条陈一出,该怎么处罚怎么处罚呗。
    人马大军犯的事,就那么些。
    强抢民女,还是暹罗的。
    夜宿王宫,不是大明的。
    下令屠城,那是战争。
    封存饷银,一两没花。
    真正要命的,无非就是私自离开中军查验军备,恐吓交趾布政使简定,醉酒闹事,意欲奸淫简定的小妾。
    这些事用军纪条陈的方式出台,不就是陛下口中的“不得干预地方政事、不得招摇过市、不得醉酒胡闹”吗?
    罪不该死啊!
    朱棣一拍大腿,自家这个大侄子的所有想法他现在全都搞懂了。
    皇帝早就想整肃军纪,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由头罢了。
    这次悬着马大军不处理,就是朱允炆算计到了五军府会落井下石,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由李景隆这个玩意当出头鸟,整肃军纪。
    而一旦整肃军纪,势必要得罪一大批军中将校士卒,李景隆生性胆小,不敢一个人做,恰恰他朱棣一心想救马大军的命,这件坏事,就得俩人出面替皇帝背了这口黑锅。
    到时候,军纪整肃好了,俩人在军中的名声也臭了,想要继续安享富贵,那就得老老实实听皇帝的话,夹着尾巴做人。
    现在他们两人就是被‘自己’给逼得无路可走。
    严查军纪的奏本是李景隆写的,上蹿下跳要救马大军也是他朱棣自己干的。
    要是这个时候反悔,那不就里外不当人了?
    “干了!”
    朱棣现在也顾不上感叹自家大侄子的腹黑阴险,救人要紧。
    “按照陛下的意思,咱们早日把这军纪条款拟出来,等下个月大朝会的时候,咱俩一道署名奏呈,然后我以总参的名义向边军发通知,你以五军府的名义向各省都司发通知。
    这件事,马上推行,只等皇帝一批,就拿这条陈奏请皇帝,处理马大军。
    该打就打,该罚就罚。”
    如何定性处罚的权利朱允炆可是‘故意’交给的李景隆,为的就是借李景隆的手转移到朱棣的手上。
    救马大军的虽然是朱棣,但终究还是李景隆。
    这可是朱允炆为马大军亲手挑选的救命恩人。
    泥腿子跟五军府的勋臣有隔阂,这个隔阂该怎么消融,朱允炆找到了一个最佳的解决办法。
    “事不宜迟,告辞。”
    事情谈妥,李景隆也不久待,起身就走,耳边响起朱棣的呼喊。
    “把门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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