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的泉州港码头,郑和是当先下的船,一边在靳江的陪同下观察着日新月异的泉州港,一边小心翼翼的盯着士兵和搬卸工们将海船上带回来的货物一箱箱搬卸下来。
    本来按照郑和的身份,哪里用得着亲自在现场盯着,靳江也劝过郑和,但后者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
    主要还是船上这一次带回来的货物实在是有些过于贵重了。
    亩产几千斤的粮食听说过没有?
    起码郑和是没听过的,这可是眼下大明亩产粮的小十倍。
    这民以食为天,粮食就是老百姓的命,就是国家的根。
    虽然除了这些高产的种植物之外,郑和还带回来了一大堆譬如辣椒、花生之类的美洲其他可食用农作物,以及可可、橡胶之类的,不管有用没用,郑和把所有能发现的土特产都带回来一大批。
    包括连会种植培育的当地土著还特意抓了一批。
    这些在郑和的眼里可都是至关重要的财富,哪里敢马虎一丝。
    正监管的紧,身后便响起马蹄声,回首,疑惑的看着这辆驶来的马车。
    还是身旁的靳江眼尖认了出来,给郑和念叨了一句。
    “这是咱们泉州知府朱美坤的车。”
    朱美坤?
    郑和蹙起了眉头,没记错的话,自己离京前,晋王系的二子美坤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啊,才三年都混到泉州这地界做知府了?
    直到这靳江口中的朱美坤从车辂里走出来,郑和才愕然的睁大双眼,恍然大悟。
    二皇子朱文圻。
    “美坤。”
    既然朱文圻是顶着他人的身份来履职,那显然又是皇帝的安排,郑和脑子便是明了,上前客气见礼,却没有唤破朱文圻的身份。
    而后者却已是跨步上来,一把便是攥住了郑和的手。
    “郑叔叔,你可算回来了。”
    一句郑叔叔,真个就唤的郑和心头滚烫一片。
    胸膛里那颗因为朱高燧的死而稍稍发冷的心暖和了不少。
    “殿、美坤。”
    郑和咧开嘴笑:“都长这么大了,还做上了泉州知府,真出息。”
    “港口风大,郑叔叔咱们车里聊吧。”
    朱文圻看都没看一旁的靳江一眼,兴冲冲拉着郑和就往车里走,郑和一脸苦笑的被拖拽着:“美坤,这批货物要紧的很,我得安排好心里才踏实啊。”
    “那有甚当紧的。”
    朱文圻却是不依,扔下了一句:“港口这有你的兵,有咱们港口的衙门公差,还能出什么意外,且放宽心,咱们先回城今晚可得好好喝几杯。”
    “不听闻梁道义来了吗,你不去露脸见一面吗?”
    好歹作为泉州知府,虽说是可去可不去的场合,露个面招待一下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万一这梁道义小心眼跑到南京到礼部一说,总显得朱文圻不懂礼仪。
    “他哪有郑叔叔您当紧。”
    朱文圻却是浑不在乎:“让他去礼部告状吧,郑叔叔这就有所不知了吧,现任的礼部尚书,就是我大哥。”
    郑和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可真是时过境迁岁月催人,没曾想当年那个绕着自己叽叽喳喳,磨叨着要礼物的两个小家伙,现在竟然个个都身居了显赫高位。
    一个礼部尚书,一个泉州知府,可是真不得了。
    坐在车里感慨了一番后,郑和便突然想起一件当紧的事,看了一眼兀自嘴里叨叨不休的朱文圻,小声问道。
    “二殿下,今上可立储否?”
    想想啊,两个皇子都身居到了如此高位,再往下,那一个个都该什么身份了。
    入阁做大学士?
    还叽叽喳喳个没完的朱文圻怔住,而后苦笑摇头:“没呢。”
    不过随后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以前我小不理解父皇这般安排的心,只当是我和大哥的能力入不得父皇的眼,现在大了才懂父皇的良苦用心啊。
    自打履职泉州以来,泉州地界百万生灵的活计可就压我的肩膀上了,当年大哥在凤阳做知府的感觉我现在是深有体会啊。
    这泉州上上任知府有个叫陈天正的,他说过一番话我觉得特别有感触,他说做了泉州知府,就是泉州发展的第一责任人。
    百姓吃喝、发展、富裕、生计、务工都要操心,那可是真累。
    现在轮到我做泉州知府了,这第一责任人可不就成了我,天天连三个时辰都睡不到,娶了个媳妇,反倒还没成亲前在一起呆的时间长呢,那光景还能一起逛逛南京城吃点美食,现在除了假日能带着孩子有点时间之外,其他的日子,那是一点空都抽不出来。”
    郑和缄默,突然明白了皇帝如此安排的苦心。
    为储君之位,俩儿子都得做到符合皇帝的思想。
    皇帝是什么思想?
    ‘我将无我,不负人民。’
    那么,俩儿子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必须也要达到这个思想高度并体现到工作上。
    而一旦工作中如此去做了,长此以往,这心里头就形成了一种习惯。
    就是得时时刻刻的牵挂着百姓啊。
    有什么样的付出就有什么样的反馈。
    俩人将来的身份早晚是要公示天下的,那就是万民称赞。
    人设已经立好了。
    无论谁接班当皇帝,总都是要对老百姓继续如此的好下去,不会出现残民、害民的暴君昏君。
    免去了因为兄弟相争而可能带来的对心理的扭曲后一上任残暴当政这种风险。
    而更令郑和惊然的,便是朱文圻下面的话。
    “当官都那么累了,真跟父皇做了皇帝得多累啊,一人扛一国,看起来风光的紧,个中的苦和孤独,我想想都害怕,储君的位子,父皇想给谁就给谁吧,我在泉州,能看着老百姓越过越滋润这心里就已经满足的狠了,不当储君,将来早早辞了官,安心陪陪媳妇孩子也挺好的。”
    这是朱文圻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郑和呆愕的看向朱文圻,心里面一时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能扛起一个家的就叫做大丈夫,能扛起一地民生的叫做青天大老爷,能扛起的一个国家的才叫皇帝。”
    朱文圻嘴角苦涩:“很多人,可是连大丈夫都做不好,别看泉州人夸我是个好官,说实话我都不想做这个好官了,心里对媳妇孩子全是愧疚。
    有时候经常在办公室熬到深夜,干脆连家都不会就待办公室里睡了,累的我是满肚子委屈心疼还没人能说,也就郑叔叔您回来了,我能跟您念叨两句。
    媳妇那不能说,父皇那也不能说,至于我母亲,她跟我媳妇简直一模一样,当年她喜欢念叨我父皇的话,恰恰是现在我媳妇念叨我的话,哈哈哈。”
    看着朱文圻的爽朗大笑,郑和也笑了起来。
    当年那个满心小聪明的孩子都已经能明晰什么叫责任,也能扛起属于他生命的责任。
    真正的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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