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羽卿心里早就没有这个父亲,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才叫蓝棠以后不用收信。
    但蓝棠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即便裴羽卿嘱咐过让她什么也别看,直接把信烧掉,可她还是手痒的拆开了信封。
    王上说,如果主人再不回信,他不止要派人杀了你,还要押送主人回山,对她进行霜莲制裁,以震族威。
    霜莲制裁,那是精灵族最古老的刑罚,过程简单却十分残忍。
    给制裁对象喂下药剂后,将其四肢铐住关押在牢房,喝下药剂肉身会感觉像是被冻在深冰中,无时无刻不经受着冰/毒的侵蚀,也因为药剂的主要药引是一朵雪莲才得此名字。
    当然重点是,从这种制裁方式被发明以来,使用次数不超过十次,因为它会给制裁对象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轻则灵术受损肉身残疾,重则死亡,如非罪大恶极,是断不会使用的。
    可以见得,在这个精灵王眼里,种族的荣誉和身为王的威信有多么重要,甚至在亲情之上。
    裘亓皱起眉,他疯了吗?
    蓝棠红着眼睛,王上就是这么说的,他信里还说说主人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叛族,在给所有族人脸上蒙羞,还有好多好多难听的话
    于是,被吓到的蓝棠就只能用了一个馊主意,天真的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她想着只要撒谎说裴羽卿已经在准备刺杀计划,那精灵王应该就不会插手再管这件事了,她们就还能再多几天安生日子,最好等到裘亓身上摄魂蛊解掉,牵制就不会那么多。
    所以我就模仿了主人的字迹,回信告诉王上刺杀计划正在进行,之前没有动作是因为主仆契约的关系不好下手。
    模仿字迹这是蓝棠的拿手绝活,特别是裴羽卿的,她溜出去山下玩的那一阵就天天模仿裴羽卿的字迹,吓唬门卫说是公主有东西要采购派她下山,虽然这招用几次就不管用,但手艺活还是没落下。
    然后王上就开始催促,限制时间要必须快点解开主仆契约,还不许让外人知道
    毕竟从未有过精灵族给兽人当奴仆一方的先例,更何况裴羽卿的身份还是一族公主。
    我原本也想拖一点时间,可是王上每天一封信每天一封信,催得特别紧,后来甚至说再解不开他就亲自下山来解决,我一慌就立马回信说,主仆契约已经解开了
    后面的事,所有人也就能猜到了。
    精灵王以为主仆契约已解,又得知裘亓不怕死的抛头露面参加人族庆典,这才派出刺客想要将她快速解决,谁知道后面又出了那么多乱子,计划功亏一篑不说,蓝棠代替回信的事情也遭到暴露。
    见裘亓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蓝棠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连忙出声吸引她的注意,你别不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怪主人,要打要骂就冲我一个人来吧。
    于此同时裴羽卿也在蓝棠身侧跪下来,垂下头,大人,蓝棠年纪尚幼,很多事情都做的没有分寸但并不是心存恶意,我身为她的主子应当对她严加管教,出了这样的事,我的责任更大,如果有责罚,也应当我来承担。
    不行不行!是蓝棠的错!和主人没有关系!蓝棠眼泪流得更急了。
    别争了。裘亓出声,走过去将两人扶起来,嫌弃地抹了一把蓝棠的眼泪,哭什么哭,我又没说要罚你。
    蓝棠抽噎,罚主人也不行。
    你主人就是我夫人,我比你疼她。
    啊啊?蓝棠红着眼睛,下巴微张,表情傻傻愣愣地看上去憨憨的。
    裘亓没再看她,转而牵起裴羽卿的手,仰头与她对视,夫人你都知道了?
    蓝棠犯错不可能傻到自己跑去裴羽卿面前去承认,唯一可能就是裴羽卿先察觉了不对劲,跑去质问的。
    那就是说她昨天的逃避招数并没有起到作用,可她也猜不到裴羽卿是怎么看出来异样的。
    裴羽卿浅浅地应一声,抬手抚上她脖侧,轻轻点了点,这里。
    抱歉,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
    只是大人不确定,那刺客是不是出自我的计划,不知道我与大人的这些日子是否真心实意,所以大人昨天才问了我那个问题不是吗?裴羽卿看着裘亓的目光深邃起来,我的回答现在不变以后也不会变,我永远不会背叛大人。
    这眼神像是要将裘亓活生生溺死,她不自觉抬手捏住了裴羽卿身前的衣襟,呼吸发沉。
    好,记住你说的,还有我接下来要说的。裘亓顺了口气,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坚定,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我。
    寻常人在这里应该要追问一句,以后会发生什么?或者至少也会因为这句话产生动摇的不安,但裴羽卿却想也不想地点头。
    好。
    你不怕我骗你?裘亓睁大眼睛去看她。
    哪知裴羽卿只是笑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用一种几乎宠溺语气说,大人的话,怎能质疑。
    这句话裘亓第一天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听裴羽卿说过,那次只是裴羽卿忍辱负重的妥协,但裘亓知道,这一次裴羽卿说的是真心话,她真的信。
    像个傻瓜那样。
    前一晚的魔族刺杀,施洛凝也受了不小的伤,因为所有人都在裘亓的身边保护她,她的屋子落空,虽然只去了两只魔族,却还是让暂时不能动用兽元的她吃了不少苦头。
    如果不是手上还留着点保命的蛊术,估计现在躺的就不是病床而是棺材了。
    裘亓决定去看看她,顺便,也有些事想与她说。
    不觉得在她住进来之后,就突然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吗?
    是啊,那些魔族这么轻而易举的闯进来,好像严管家的结界形同虚设,而且动静小的让人没有一丝察觉,说不是内鬼都没人信。
    果然狐狸精手段就是高,你看她把自己也搞受伤,就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了。
    整天装无辜装可怜,不就是博同情吗?要我说也是魔头脑子出问题,这种招数都信
    嘘!别说了来人了。
    裘亓目不斜视地从八卦小分队边上经过,假装没听到说她脑子出问题的那句话。
    小分队一哄而散,瞬间遁地消失,跑得比兔子还快。
    裘亓走到门口,抬手敲门。
    施洛凝,我开门进来了。
    嗯,请进。
    裘亓打开门,照面就是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桌上还摆着许多奇怪的她看不懂的东西,捣药罐里还留着一些黑漆漆的残渣,正在散发剧烈的恶臭,让她忍不住抬手捏住了鼻子。
    在这种环境下,施洛凝好像失去味觉了似的,躺在床上面无表情。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就是那个内鬼。
    裘亓皱眉,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端详施洛凝的脸。
    和搬进来的那段时间不同,施洛凝最近安静得有些异常,出门次数比许子佘还少,整天窝在房间里,好像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一样。
    裘亓最近忙着其他事情,也很少来探望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万人仰慕的昔日花魁成了眼前这个眼底无光的颓然模样。
    内鬼的事我自己会查,倒还没到听别人三言两语就下定论的地步。
    内鬼不是我。施洛凝转头看她,我也不是在博取同情,我不需要,所以你也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裘亓眨眨眼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的什么眼神。
    就好像我已经堕落得无可救药。
    那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不是,只是你们不知道,从前那个风光璀璨的花魁才是虚假是逢场作戏。施洛凝开口,目光转向裘亓,我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何来堕落一说。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她现在就不会因为失去安安而难过痛苦,可同样的,没有那个人女人,她本来是该同一团淤泥,永远沉积在地狱的最底层。
    本来就该这个样子裘亓思索她的话,没有什么本来原来的,生而为人,该为自己而活,你觉得哪个样子的自己最自在,哪个就是你该有的样子。
    没谁离不开谁,家人的确是一种很深的羁绊,但你不觉得你把那些看得太重了。裘亓撑住下巴,你看看自己现在有点活人的样子吗,有些事情该放下还是得放下。
    家人施洛凝眼圈渐红,明明是你亲口说安安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现在又要我忘了安安?
    当然不是,我只是个外人,不能要求你做什么,不过裘亓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身为这个院子的主人,我倒是可以带你逛逛,当散心也好。
    这是施洛凝瞳孔放大。
    灵堂的钥匙,祖绵绵昨晚累着了,晚饭前应该不会出来晃。裘亓站起来,低头看她,能自己起来吗?
    能。
    灵堂
    距离安安的死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但等亲眼看到她的名字被刻在木牌上被香烛供奉的时候,心情依旧复杂难忍。
    暗淡已久的眸子终于有了光亮,蓄积的泪自然而然顺着脸颊滑落。
    施洛凝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在那名字上摸了摸,姐姐对不起你,安安。
    裘亓别过眼,不想窥探过多他人的脆弱,她轻轻带上灵堂的门,将施洛凝的低泣关在身后。
    门口的石阶上堆了许多枯黄的落叶,她走过去,拍开它们,就地蹲下等候。
    大人,你坐在这做什么?严晚提着扫帚走来。
    裘亓竖起手指放在唇上,嘘。
    严晚抬眼看了一眼她身后紧闭的门,心中了然,默默低头开始清扫落叶。
    月季的白/粉病好了吧,婆婆。裘亓主动岔开话题。
    还要多谢大人的药剂。
    裘亓摇摇头,是因为婆婆照顾得好。
    两人的对话简短又客气,没多久周围就只剩下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
    裘亓紧了紧身上的披肩,也许是北方猎族的状况越来越差,她们这的温度也逐日下降,最近几天已有要降到十度以下的趋势了。
    她给自己的手指哈了口气,现在只要吹得风久一些四肢就会变得僵硬倦懒,不过也许和她兽元珠能量正在慢慢减弱有关。
    兽元珠的强劲决定了兽人的身体素质,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不如从前了。
    裘亓百般无聊地捡起一只飘到脚边的落叶玩弄起来,喃喃低语,快些转暖吧,我好讨厌冬天啊
    似乎她人生中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发生在这个季节。
    离别,死亡,还有绝望。
    大人,扫好了。严晚将所有落叶倒入收集的竹篮中。
    婆婆拜拜。裘亓笑着冲她挥挥手,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对她说,要保密哦,特别是对绵绵。
    严晚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点点头,安静地离开。
    她又继续等了一会儿,施洛凝终于出来了。
    裘亓还没张口,她便自己主动说,谢谢。
    啊
    还有对不起。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裘亓抬头。
    你身上的摄魂蛊,我没有解药。
    哦。裘亓无所谓地笑笑,我猜到了,要是有解药你早该拿出来了。
    你不怕死吗?施洛凝皱眉。
    怕啊,所以我在找办法救自己。裘亓摊开手,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身上如此浓烈的求生欲吗?
    确实看不出来。
    她观察了裘亓很多天,发现她根本就不像一个身中禁术的将死之人那样颓废恐惧,甚至每天毫无压力地吃吃喝喝有空还约上几个妃子在凉亭喝茶赏画。
    虽然没有解药,但是我会帮你解开这蛊的。说到这施洛凝顿住,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安安。
    裘亓拍拍手站起来,把你的计划说来听听。
    你不用知道。施洛凝挪开视线,你对我也算有恩,我不至于骗你。
    我不是怕你骗我,我是怕你做傻事。裘亓直白地说,你屋子里那些废弃的草药汁,是因为你最近没日没夜足不出户的在研究蛊术吧。
    施洛凝抿住唇,没有答话。
    按理说,你对蛊术精通十足,不应当会被难成这样,除非
    除非什么?施洛凝有些紧张。
    裘亓看着她的眼睛,嘴角一勾,你在研究禁术。
    与你无关。
    被生硬地打断话语,裘亓也不恼,继续说下去,据我所知,禁术之所以被称作为禁术,就是因为它对施蛊和被施蛊一方都有很强的吞噬作用,是损人不利己的蠢事,你想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只有这个办法。既然裘亓都知道得那么仔细,施洛凝只能放弃辩解,只有赶在噬魂蛊彻底吞噬成功之前,用蛊术将它反噬回施蛊者的身上,才能阻止一切发生。
    听起来好像是很不错的办法。裘亓侧过身,但是代价呢,你使用禁术的代价。
    施洛凝紧抿的嘴唇开始微微发抖,整个人有无法掩饰的苍白无力。
    死亡。
    禁术的施展原理,就是将被施蛊者兽元珠汇集的那颗心尖血混入调制好的药剂中,再抹上利器刺入施蛊者的心脏。
    但由于心尖血取出之后,本体的存活时间只剩下二十四小时,时间一到兽元珠就会破碎,她必须在其他条件都确认百分百完美的情况下,才展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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