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倏伸手替她擦眼角,担心道,“怎么了?别吓我……”
    他是再经不起她吓了。
    方才还好端端的,陈倏仔细回忆,在刘大夫处确实没什么,刚才在马车上也好好的,除却他刚才下马车拿回的刚才那只糖葫芦……
    陈倏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是不是糖葫芦的缘故?
    他冒失了,多此一举做什么?
    他怎么知晓她早前的记忆里,糖葫芦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寓意?
    是他大意了。
    他伸手从她手中接过糖葫芦,温声哄道,“好了,不怕,不喜欢不要了,给我……”
    他对她惯来极尽耐性,亦温柔。
    棠钰看着他,仍由他从手中拿走那枚糖葫芦。
    棠钰没有起身,听着他的声音,却莫名想近前一些……
    她轻轻靠近,也将头轻轻搭在他肩头。
    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没说……
    陈倏僵住,不敢动弹,更不敢出声。
    这是许久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同他亲近。
    僵滞中,棠钰缓缓伸手,环住他腰间。
    陈倏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手中还握着那串糖葫芦,另一只手轻轻揽紧她。
    她没有抗拒。
    马车继续往宅子回,陈倏慢慢阖眸,似是有些东西弥漫在眸间,又蔓延至心底深处……
    “我好像有一些想起小初六了……”她声音很轻。
    陈倏指尖颤了颤。
    这一路,她虽然偶尔也会说起她觉得好像记起了什么,但很快就过,也说不出所以然。
    但这回,她清楚得说她好像想起小初六了,还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依赖着他……
    他不敢出声扰她,心中的欣喜潜滋暗长着。
    “还有你,长允……”
    棠钰说完,陈倏眸间再次滞住。
    她已经很久没有唤过他长允,还是类似早前的语气。
    这一段时日,她都不怎么提陈倏的名字,也不会亲近唤他长允,这月余时间内,他一直是她口中的的陈长允。
    只有方才……
    “……阿钰”陈倏喉间轻轻咽了咽,沉声里带着压抑的激动,“记起我了吗?”
    她勉强道,“记不全,有些累。”
    她似是还在回忆,陈倏怕她勉强,“不想了,慢慢来……”
    她是皱着眉头,觉得有些吃力,而后轻“嗯”一声。
    ***
    马车缓缓在宅子里外停下,陈倏牵她,“来。”
    棠钰从善如流。
    路上,陈倏便同她提起,他们在桃城有一处宅子,一直留了人打扫,这里是他们成亲的地方……
    陈倏牵她下了马车,棠钰仰首看着牌匾,只有低调的“陈府”两个字。
    是陈倏的字迹。
    当初这处宅子,处处都有陈倏的印迹。
    他牵着她入内,同她说早前舅母带着茂之住这里,祖母住这里,然后,我们住锦棠苑……
    棠钰应接不暇,但并不觉得累。
    这里的景象和方才想起的许多记忆不谋而合。
    陈府的宅子不算大,但映入眼帘的,是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景色宜人,远离喧嚣,安静宜心。
    棠钰问道,“我们是在这里见的太奶奶吗?”
    她路上听他提起过,又隐约觉得这里山清水秀,和记忆中有些像……
    陈倏温声,“你想起太奶奶的事了?”
    她微微颔首,“好像是,同太奶奶在一处,太奶奶同我说了很多话,有一处很大苑子,还有皮影戏……是在这里吗?”
    记忆中的东西混淆了,只记得依稀也是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陈倏笑道,“不是这里,太奶奶在愗城,但是同这里很像,依山傍水。太爷爷还在世的时候特意选的一处安静地方,说以后同太奶奶一道在愗城安享晚年。后来太爷爷过世,太奶奶要照看整个建平侯府,但也会每年抽出两个月的时间去到愗城,那里有她同太爷爷记忆……”
    棠钰看他。
    陈倏握紧她的手,低头道,“阿钰,等初六大些了,我们也把敬平侯的事都交给他,然后,来桃城,安静在一处。”
    他温声细语,眸间也带着柔和。
    仿佛憧憬,也仿佛向往。
    黄昏前后的风轻拂在脸上,勾起屡屡青丝,他牵着她,看远处落霞慢慢隐入山林之中,苑内也慢慢掌灯。
    好似心底深处,最安宁的一刻……
    “还有十余日就到江城了。”陈倏轻声叹了叹,余光有意无意看向她。
    棠钰轻嗯一声。
    这一路原本不需要这么久,但因为她的缘故,所以一直走得慢……
    棠钰歉意,“我好多了,不用迁就我,特意放……”
    话音未落,陈倏伸手揽起她,暧昧道,“我是说,棠钰姑娘,你有一丝喜欢上我了吗?”
    他忽然问起,棠钰脸色微红。
    四目相视,棠钰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心跳莫名加快,砰砰跳个不停……
    她未应声,他俯身吻上她脸颊,悠悠道,“我猜,有。”
    棠钰抬眸看他,他笑而不语。
    重新牵起她的手,踱步往锦棠苑去。
    仿佛,原本也不需要她应声。
    两人并肩,他牵着她走得很慢,他的掌心却很暖……
    棠钰心跳声慢慢平复下来。
    稍许,两人的脚步声穿过长廊,临近锦棠苑外,他又忽然半开玩笑般问起,“……有吗?”
    棠钰微怔,忽然反应过来他问的还是同一件事。
    棠钰笑了笑,虽不似早前心跳加速,却仍似有暖意在心里,只是重新看了他一眼,仍旧没有应声。
    陈倏遂也没有再问。
    两人都会意笑着,各自低眉。
    晚风宁静里,蛙声一片……
    ***
    入夜,棠钰洗漱完,在床榻上躺下,准备入睡。
    棠钰月份越来越大,身边又只有陈倏在,早前不少还能自己做的事情,眼下也都渐渐需要陈倏代劳……
    她洗漱完,陈倏扶她先回了屋中,陈倏再去洗漱。
    自楯城以来,他夜里都同她睡在一处。谁都没有特意提起,也都没有戳穿……
    棠钰听到耳房中的水声,恍然在想他今天问起的话。
    她侧身躺着,目光落在案几上的夜灯出神。
    不多时,耳房中的水声渐停,陈倏应当已经洗漱完。稍许他的脚步声临近,棠钰抬眸看他。
    陈倏意外,“还没睡?”
    屋外有蛙声,棠钰遂即道,“蛙声有些吵……”
    陈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佯装认真道,“那我让陈枫去捉?”
    棠钰:“……”
    陈倏低眉笑了笑,遂才掀了被子上床榻,只是刚伸手拥她,又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重新撑手起身,轻声道,“我先去熄灯。”
    棠钰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一般,自然而然道,“你不是习惯夜里留灯吗?”
    陈倏愣住。
    棠钰也愣住。
    陈倏少时失明过,一直有留夜灯入睡的习惯,否则睡不踏实;后来再度失明,最焦虑的时候,屋中会成宿成宿灯火通明,即便后来能看见了,还是改不了夜里留灯的习惯……
    棠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记起的,仿佛早就在印象深处,并未特意记起。
    “你……想起来了?”陈倏沉声。
    宫中出逃时,棠钰动了胎气,夜里睡不好,这月余来,他从未在夜里点着夜灯入睡过,棠钰也一直记不得……
    眼下,陈倏看她,她也看向陈倏,似是在努力想起更多细节,但是应当未果,眉间有苦恼在。
    陈倏伸手绾过她耳发,宽慰道,“不想了,兴许明日就记起了。”
    她缓缓颔首。
    陈倏还是下榻去熄灯,脑海中想起刘大夫早前的话,阿钰应该很快就会想起他了,陈倏浅浅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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