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祺深嘴角弧度高高勾起,长腿提了八倍速度狂蹬,不到一分钟就将人甩成一个绿色小圆点。
    白露珠坐稳后回头一看,堂弟正挥舞着双臂,迎风追赶,嘴巴一张一合,明显是骂人。
    -
    国营饭店门口排了许多附近上班的工人,手里捧着大号搪瓷碗,天气太冷,都想来一碗热乎乎暖身子的羊肉汤。
    大师傅熬好了汤会用一个大铁桶端到门口,风一吹,炖好的羊肉香气就飘满了整条街,两毛钱一碗,可以无限加汤,对于工人来说,特别实惠。
    而且不用跑到大堂占位置,受服务员白眼,从工厂食堂里买两个馒头,再打上满满一碗羊肉汤,放点胡椒,撒点香菜葱花,就蹲在墙角大口大口呼噜噜的吃。
    一碗下肚,浑身热出汗,干劲满满去上工,是冬天最美的事了。
    贺祺深从市里来,自然不可能只让他吃羊肉汤,白露珠带着他走到里面大圆桌坐下,等着服务员拿着纸笔挨个问过来。
    白志诚还没尝到羊肉汤的味道,就已经跑了满身的汗,从人群中扒拉出一条道,弯着腰气喘吁吁走进来,抹了一把脑门的汗,甩了甩手,气道:
    “四姐,你真的不考虑换个对象吗?没见过把小舅子丢下自己跑的姐夫,缺德!”
    白露珠掏出手绢递给他,“怎么说话的,在外面嘴上没个把门。”
    服务员正好走过来,昂着下巴道:“不吃饭出去,杵这挡路干什么!”
    国营单位的工作人员牛上天,说不给你饭,你就吃不到饭,一般无人敢得罪,白志诚好不容易来一趟,更不可能就这么被赶出去,气势汹汹坐下,大声道:“吃!”
    红烧肉,酱肘子,卤蹄髈,松花小肚,烧子鹅,腊肉香肠,让缺德的四姐夫大出血!
    贺祺深问:“红烧肉有吗?”
    服务员:“有。”
    “蹄髈有吗?”
    “有。”
    “毛豆仔鸡有吗?”
    “有。”
    “这时候还有毛豆?”
    “有。”
    “盐水鸭盐水鹅有吗?”
    “有,你到底点不点?”
    眼看四姐夫越问越多,白志诚心底的气慢慢散去,该说不说,四姐夫人还是大方的,劝道:“别点那么多了,咱就三人,吃不完那么多。”
    贺祺深瞟了他一眼,对服务员笑道:“来两碗羊肉汤,四个烧饼。”
    服务员刚想拍桌怒骂,看到一张宛如电影明星般俊俏的脸对她笑着,那股火顿时就散了,“下次不点不要问那么多,耽误时间。”
    “哎不对啊!”白志诚跳起来,睁圆眼睛问:“四姐夫,三个人怎么就点了两碗,你没算我啊!”
    白露珠微微一笑,“你当一块钱好拿的吗,自己点。”
    白志诚捂紧口袋,看向服务员:“再加一碗羊肉汤,两个烧饼,一起算钱。”
    服务员没吭声,在纸上随便画了几笔,接了贺祺深手上的钱,撕了一张小票给他,就往下一桌走去。
    “四姐,你知不知道一句话,从对娘家人的态度,就能看出你结婚后过什么日子。”白志诚心有不甘,开始煽耳旁风,“街道里那些羡慕你嫁给贺祺深的小丫头们,要知道他是这么抠门缺德的人,肯定得把眼睛给抠了!”
    贺祺深要笑不笑冷哼一声,拿出兜里的手绢,帮她面前桌子擦干净,擦完叠起手绢,从筷笼里抽出两双筷子,用干净的另一面继续擦着。
    白露珠抵了抵他的胳膊肘,笑道:“你别老欺负他。”
    贺祺深又冷哼一声,表示回应。
    白露珠看向气鼓鼓的堂弟,“你还想吃什么?”
    “哎!这不是露珠和志诚吗!”
    门外进来一群穿着工装的年轻人,说话的人梳着大背头,衣服干净,与旁边浑身上下沾到油灰的工人呈鲜明对比,衬得他倒有些风流倜傥。
    白露珠客气道:“你也来吃饭?”
    小舅子与姐夫天生磁场是有些不合的,白志诚话里藏着刀,“三姐夫,你们食堂伙食那么好,又便宜,还跑来饭店吃,真不是过日子的人。”
    看这桌没坐满,于锦康招呼同事们坐下,拍了拍白志诚肩膀,“你小子连正儿八经的工作都没有,还不是跑来饭店潇洒。”
    “你怎么说话的!”白志诚将他的手弹开,听他这么一讽刺,顿时觉得贺祺深顺眼不少。
    起码人家一见面就掏出一块钱,还专门给他市面上没有的巧克力吃,也没反对带他来饭店吃饭,而且从来没讽刺过他有没有工作,吃没吃白食。
    这么一想,白志诚立马拍着贺祺深肩膀道:“我四姐夫特地带我来吃的,你也不反省反省,你娶的还是我亲姐,整天只顾着自己享受,不说带我来饭店吃饭,恐怕连我三姐都没带过。”
    “哟!”于锦康的重点只放在开头的四姐夫上,对着贺祺深立马露出讨好笑容,“这就是四妹夫啊,我说看您这容貌,这气质,这打扮就不是一般人,露珠,你怎么都不介绍一下。”
    白露珠向贺祺深介绍:“这位是我三姐的订婚对象,于锦康。”
    贺祺深还没说话,于锦康便伸出手,“久闻大名,你们订婚比我早,之前都没见过,对了,我父亲是纺织厂车间主任,你应该听说过吧,以后要有时间,可以来厂里参观参观。”
    贺祺深礼貌握手,“都是亲戚。”
    这句话一出,于锦康脸上的讨好笑容,变得无比灿烂,兴奋向旁边工友介绍:“你们都不认识吧,这位是贺祺深,以前上过人民日报的,人家不到二十岁就成为航天局的正式员工,他爷爷贺知琥都听过吧?当初可是上交过专利给国家的人,家里三代人都搞研究,受国家重视。”
    第9章
    一番吹嘘,工友立马给出反应:
    “知道知道,贺老爷子上过好几次报纸,那什么什么发动机技术不是封锁了?都是国家秘密。”
    “大名人啊,早听说你连襟是贺家小孙子,我还以为你吹牛,原来是真的啊!”
    “我说这姑娘眼熟,来过咱工厂演出的舞蹈演员啊,你真好命!”
    “你有这么个亲戚,太有面了,当初我看报纸就佩服贺老爷子留完学毅然回国吃苦,他老人家死的时候,我还流过眼泪,为咱们国家付出一生啊。”
    看到工友们崇拜的眼神,于锦康觉得倍有面子,掏出钱包,大手一挥道:“露珠,四妹夫,难得见面,今天这里我最大,我来付钱!”
    看到鼓囊囊的钱包,白露珠微微勾了勾唇角,就是这爱现要面子的性格,人人都知道他的钱包起码装了几十张大团结,才被白珍珠使计下套,套走了好几百块钱。
    “不用!”白志诚被忽略很不开心,掏出两块钱拍在桌上,又从兜里扣出一斤粮票,“今天我来请四姐跟四姐夫吃饭。”
    “这得攒半拉月吧。”于锦康面色隐隐带着鄙视,即便藏得很好,还是泄露一些,伸手将钱票叠起来道:“你好好收着,今天这顿我来请。”
    白志诚正觉得屈辱时,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突然多了一沓钱票,瞬间眼泪差点飙出来,正打算开口,听到四姐道:
    “我们都点完了,今天就让志诚付,等下次把三姐叫上好好吃一顿。”
    听到她开口,于锦康没再多坚持,笑着道:“这不是看你忙,一直也约不上,这样吧,下周末我们工人俱乐举办交谊舞会,我正好趁机办了一场生日宴,你和四妹夫一起来参加。”
    瞌睡来了正好有人递枕头,白珍珠就是在这场交谊舞会上下的套。
    看着于锦康期待的眼神,白露珠点了点头,“我和志诚肯定去,祺深不一定每个周末都有空。”
    于锦康也不失望,反正目的就是要跟四妹一家处好关系,摆了摆手道:“四妹夫是国家人才,理解理解。”
    白志诚正想说谁要去,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
    浓汤煨得雪白,切成薄片的羊肉堆在粉丝上面,碧绿的小葱香菜飘在汤里,解了油腻,刚从锅里盛出来,正咕噜咕噜冒着泡。
    夹起一块毫无膻味的羊肉,沾一点胡椒粉、辣椒面、茴香粉拌成的干碟,一口塞进口里,鲜香细腻,再喝上一大口浓汤,寒冬腊月,又爽又暖。
    若是吃得多了,再夹起碟子里的酸萝卜,立马就能解除腻味。
    一口烧饼一口羊肉粉丝汤,吃得浑身暖洋洋,不能再心满意足了。
    -
    三人吃了饭出来,推着车在街上慢走消食。
    等看不到国营饭店的门了,白志诚将兜里的一沓子钱票拿出来,递给贺祺深,“四姐夫,谢谢。”
    关键时刻,亲姐夫在讽刺看不起他,堂姐夫却偷偷塞过来钱给他撑底气。
    见贺祺深接过钱随意塞到外套口袋里,还多看了堂弟一眼,白露珠将围巾绕到肩膀后面,笑问:
    “你怎么不把钱拿出来拍到桌子上?”
    “有什么意思。”白志诚抓了抓拿头油精心梳过的发型,声音里有点颓然:“于锦康看不起我很正常,纺织厂谁不知道我们一家都是靠着二叔二婶接济的,一家姊妹,没一个有出息的,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其实上辈子经常在堂弟脸上看到这种颓然丧气。
    年轻时候没少讽刺白珍珠丈夫,等到人家发达了,又不愿向人低头,自己跑出去闯了一圈,反倒被骗了本金,折腾到三十多岁没结婚。
    彼时大伯一家已经搬到首都,忙着融入‘上流社会’,堂弟性格倔强不听劝,再加上被白珍珠丈夫故意暗中打压,久而久之他就变成‘豪门’里最丢人的存在。
    最后破罐子破摔与父母闹掰,回到县城当保安混日子。
    正因白志诚回了香阳县,后来父亲隐瞒重病时,陪在病床前的人一直是他。
    “如果找不到事做,你可以把高中以前的书本都捡起来读。”今年年底国家就会恢复高考,记得堂弟当时上学成绩挺好,就算一次考不上,认真复习,多考两次肯定能行。
    白志诚疑惑:“读书?”
    现在读什么书,读书多的人都在乡下刨地,读得多读得少,一点区别都没有。
    白露珠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劝道:“你就当找个事做,一点都不耽误你糊火柴盒,更不耽误你下乡。”
    贺祺深突然出声:“读书明智,你需要多读点书。”
    先前塞钱的举动让白志诚深受感动,这会难得认真思考起来,半晌后点头:“行吧,我多读读书,反正也没事干,哎!二花!”
    顺着堂弟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背着背篓,白白胖胖,脸蛋圆嘟嘟,长着婴儿肥的姑娘沿街走着,神情羞羞答答,看样子早就发现他们了。
    听到白志诚的呼喊后,闫二花小步挪过来,羞涩一笑:“真见到你了。”
    “这是我四姐和四姐夫。”白志诚介绍完,看向她装着各种山货的背篓,笑问:“你又带山货来给供销社回收了?”
    闫二花轻轻点头,看了一眼白露珠和贺祺深,卸下背篓,拿出用稻草绳捆起来的腊肉,又拿出一罐蜂蜜,“这个是我们生产队养的黑猪肉,还有山上的蜂蜜,甜得很,供销社特别喜欢。”
    这捆肉少说能卖个十来块钱,白露珠当然不能收,连忙摆手,“不用了,谢谢你,你拿去换钱吧。”
    “四姐,你把蜂蜜拿着吧,听说她们山上遍地都是野蜂蜜,你老化妆,吃完对皮肤好。”
    白志诚倒不客气,接过蜂蜜就往车篮子里放,闫二花见东西送出去了,笑得很腼腆,没有半点舍不得。
    看出小姑娘心思单纯质朴,白露珠将堂弟拽到旁边,掏出两张两块钱,又给了两张糖票,“你要真有心,就好好对人家,拿着钱带人去看看电影,买点好吃的。”
    “我不是说了我很中意,为这还跟我爸闹翻了。”白志诚接过钱往兜里塞,“行了,不叨扰你们俩了,我陪二花一起去供销社回收门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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