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时年十八,已订下亲事,寻常人家里,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他也足够出色,心机能力无一不缺,身材相貌也是魁梧堂堂,可站在田贵妃面前,仍然不敢大声,纵有不同意见,也只顿了顿,才又轻言出声:“可前番田襄也来过信,说要小心崔俣这个人。”
    “呵。”田贵妃笑了一声,“田襄的话,你也信?只怕他又是看上了人家,没得手,想借你的手整治呢。”
    越王眉宇微凝,思索片刻,未再说话。
    田贵妃垂眸,吹了吹甲套上灰:“我只问你,田襄来信,可曾提过任何玄术方面?”
    “这……倒是没有。”
    “这崔俣,可是有家世门庭,有名师为助,才华横溢?”
    “亦是没有。”
    “这不结了?人心多异,小人物要不碰瓷点你们这样身份的人,哪有什么前程?”
    越王恍然大悟:“母妃的意思……此为小人之术?”
    田贵妃眯眼:“你是关心则乱,思虑过多了。眼下朝廷情形如何,什么事最紧要,你当清楚。至于心思玲珑的小人——能有本事爬到你眼面前,你再看不迟。”
    “母妃说的是……太子?”
    “他算哪门子太子!不过是个贱人生的贱东西,要不是先帝多事,他早被溺死了,哪有今日这么多幺蛾子!”
    田贵妃面染怒色,竟不掩艳媚,盛气凌人的神色更加生动,只是不小心力气大了点,手下小狮子狗被她重重一揪,吓的回头轻轻咬了她一下。
    只是小狗撒娇求饶的那种轻咬,并不重,连个齿痕都落不下,也疼不到哪里去。
    田贵妃却一把把它摔到地上:“畜生就是畜生,给脸不要脸!来人,给本宫把它杀了炖汤!”
    ……
    越王的后续手段明显慢了些,关于太子的话题,已经从长安四面八方挥散,乘着北风冬雪,席卷整个大安,帝都洛阳的大人们,也已经不能装做没听到了。
    也不知怎的,这年年尾的祭天活动非常不顺利。先是日子不好,测不出好时辰,再是勉强天气状况允许了,却频发意外,什么皇辇有问题,车轮卡住了,路遇百姓发丧,有野鸦相拦,到了皇陵甚至门前石柱塌了。
    这可是大大的不详!
    言官们不再犹豫,当场就提了太子之事。太子本无错,为亡母尽孝,才在皇慈寺数载,时年已十三,是时候回宫学习为君之道了。
    时人大多迷信,哪怕越王铁杆,这个时候都有些心虚没底,言官们气势一出来,跟着出言劝诫的人非常多,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场面相当惊人,连越王本人,为了保持以往形象,都逼着为太子说了些好话。
    太康帝最讨厌别人逼他,见跟着来的大儿子一脸隐忍,小儿子一脸不服,想起昨夜榻间旖旎,田贵妃仍如初识时一样温柔安顺,心里就觉得对不住这娘儿仨。
    他当场回绝了百官所请。当然,他是帝王,说话有道,没理的事不会回的太绝,用了拖字诀。
    “太子……自然是要接回来的,但这章程,需得先议一议,礼部去斟酌一下,各样仪仗规矩,可有什么旧例?万万不能委屈了储君,章程议好,则可前去迎接。”
    这话看似答应了,但找旧例议章程,就是个扯皮的事。
    大安建朝没多少年,这旧例,指的当然是前朝的例。前朝的例有对的,有不对的,到底依哪个?你说这个好,我说那个妙,又来个人说这些都不对,我瞧着另一个才刚刚好。嘴皮子架打起来,什么时候是个头?
    而且越王也不可能真就观战,什么都不管,定然是要派人搅浑水的,皇上又不是真心想接太子回来,没结论大好,有结论了还会挑毛病不满意。御前办差的哪个不懂察言观色?很快就知道怎么做了,拖拖更健康嘛。
    至于言官朝臣……对太子实在太陌生,他们要的是自己官声,实打实的利益,反正提过了,不可避免的责任尽到了,真盯着礼部问议好了没?谁会那么傻。
    遂这件事,再次搁置了下来。
    ……
    崔俣与杨暄一点也不意外。
    本来这次就是趁机而为,没想着立刻回帝都,皇上不可能愿意,他们也不算什么都准备好了。这一次,只要消息刷的足够多,让全天下都知道还有太子这么个人,谁也别忘了,就成。
    他们在长安城形势稳定下来后,就回了义城。
    义城离长安不远,来去方便,地方又小,隐藏形迹很方便。
    崔俣开始真正辅佐杨暄笼络人脉势力,各种出主意,连河道上的事,都能想出七转八弯的对付狡猾官员的方法。
    方孝全被在长安的谒者台御史李贺弄了,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方孝治因刺客一事,被回洛阳的邱无为在越王面前靠了一状,越王忍痛断腕,亲手收拾了这个背叛者。
    杨暄手下假扮的刺客行动着实利落,顺利逃脱,没落下丁点痕迹证据。
    因方孝治倒了,张松那边的危机就没有了,张松赵季二人对崔俣更加拜服。偶然意外,知道杨暄的太子身份后,根本不用游说,直接跪下表示,誓死效忠!
    一切都像崔俣计划里一样完美。
    嗯……还有一点意外收获。
    之前,崔俣嫡母张氏曾起心思,和方孝全勾结下药害崔俣,送与田襄,为此,二人还结了盟,订下儿女亲事。此事未成,崔俣出手,张氏在内宅寸步难行,形势堪忧,前去求过方孝全,方才全不认这桩婚约,还派了能说会道的妈妈过来打脸。
    这一次,方孝全入狱抄家,家中妇孺却还在,日子过的不好,想起这桩亲事,便敲锣打鼓上门要求崔佳珍快点嫁过去。
    张氏登时怒极:“你家老爷亲口说这桩婚约不算的!”
    方家太太立刻拍出张氏当时给的信物:“我家老爷按律斩了,你欺负死人不能说话么!这是你亲自给的传家宝信物,如今可是嫌贫爱富,不愿意认了!”
    张氏心下一凉。
    此事着实是她大意。定婚约时,方孝全给的是随便哪都能买来的东西,她给的却是自家真正有年头有出处的宝贝,当初她拿挟不了方孝全,此刻方家却能以此拿挟她!
    方家人来的招摇,差点把全城人都带来了,众目睽睽之下,张氏舌尖咬出血,不敢说不,也不能就应了,找了个还得与家人商量的借口,揭过这一刻。
    但能拖一时,却拖不了永远,家还在这呢,还怕找不着?方家人一口一个亲家叫着,笑眯眯走出了门。
    崔佳珍骇的不知如何是好,连连去正房求:“娘,爹!我不要嫁那贱人!”
    张氏叹息,崔行更是没主意,撒手不管,直接冷笑:“谁捅的篓子,谁管!”
    接下来两天,方家人不依不饶,风声越来越盛,偏不管崔行,还是张氏,都没办法。崔佳珍无法,只得来求崔俣。
    崔俣叹息,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怜悯:“我早提醒过你,你这位未婚夫不是良人,你娘——可不是单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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