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暄摆了摆手,他救过的人多了,谢不谢的一点也不重要。再说他救人的目的也不是想要当事人一个谢字,他想要的,早得到了。
    他免,王十八娘却不能免,端端正正行了大礼:“十八娘谢过沙公子救命之恩!”
    杨暄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起来说话。”
    “王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崔俣试图活跃气氛,“你家中可一切皆好?你父母长辈身体可还安康?”
    王十八娘福了福身:“多谢公子关心,他们都很好,家中常住长安的老爷子近日还嚷着要来洛阳,身体硬朗的很。”
    常住长安的……莫非是王复老爷子?
    崔俣看了眼杨暄。
    杨暄点了点头。王复老爷子是他的老师,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怕麻烦放弃教他,真真有股子文人硬气。如今他计划回洛阳朝堂,老爷子想着教给他的东西还不够,也就嚷着要过来,不过夏日赶路最是难挨,老爷子不会现在立时上路就是。
    “你的兄弟族亲呢?任上事还可顺利?”
    王十八娘抿嘴微笑,眼睛弯弯的,很有少女娇俏:“都很好,就是最近越王举动频频,哥哥们都有些烦。”
    她出身顶级世家,又是嫡女,该有的教养一样不少,政治嗅觉也是,知道在外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比如这些,就是不应该说的。可崔俣是长辈们挂在嘴边的人物,虽一在洛阳一在长安两地相隔,但某些政治观点是一样的,也并非没有来往。
    遂这些话,说与崔俣是没问题的。况且……崔俣还是她救命恩人呢!
    崔俣其实只是想缓缓气氛,没想到这姑娘这么懂事,还附送消息!惊喜之下,他又问了几个相关问题,王十八娘也痛快答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稍一打听也能问出来,说与恩人算还情了!
    两人相谈甚欢,杨暄黑着一张脸,更不高兴了。
    这就是个蠢姑娘啊!崔俣竟对着她笑的像朵花!他也很好看,崔俣眼神怎么舍不得溜过来!
    哪怕是想套点信息,面对王家人,崔俣也没太过分,点到为止。一盏茶过后,他开始带着点调侃问王十八娘:“今日是怎么回事?你怎的身陷如此险境?”
    王十八娘脸有点红:“今日……我任性了。”
    “嗯?”
    王十八娘悄悄看了崔俣一眼,没说为躲未婚夫下定偷跑出门,倒不是不想告诉崔俣订有亲事,就是觉得今天这行为太丢人。略过理由前因,她直接道:“……使小姓子,扮做男装悄悄出门,出了门又耍小心机,把贴身的丫鬟给坑了,自己一个人到处逛……”
    她抿了抿嘴,头微微垂下去:“我这样年纪,父母不允许常出门,可日日呆在家里,心中憋闷的很,特别想做点什么事松快一把……在街上晃了一圈,旁人不识我,穿着男装也不用守规矩,玩的也算爽快,可不知道怎么的,痛快完了又有点难受,想到娘亲定然为我担心,我那丫鬟定然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就有点玩不下去……可跑都跑出来了,这么快回去又不甘心,我就找到一间茶楼——”她看着崔俣,比划了下,“就是方才公子你接到我那间茶楼,坐在那喝茶消磨时间。”
    崔俣挺理解王十八娘的心情,谁没个叛逆期?古代小姑娘被教养的严,好像天生少了这种情绪,可总归是人,怎么会没情绪?王十八娘看着已是适婚年纪,若再加上点恐婚,压力于心,这样行为就更可以原谅了。何况她还心地善良,知道做错了事,对父母家人甚至贴身丫鬟,都有愧疚感。
    崔俣便安慰了安慰了王十八娘:“你今日虽算任性了,但也没错,不过是出来玩一趟,玩够了就会回家,你只要安全回去,你父母家人都不会怪你,贴身丫鬟也不会记恨。”
    “真的?”王十八娘一双杏眼含着水光,眸底泄出几分急切,可见崔俣这安慰于她,非常重要。
    崔俣使颌首:“真的。”
    王十八娘长长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已微笑满面,神情释然:“多谢公子开解。”
    崔俣也微笑:“嗯。”
    杨暄看着二人互动,这副全然当自己不存在的气氛,真是让人生气!
    他颇为犀利的扫了王十八娘一眼:“你如何遇到荣尹二人的?怎么不说?”
    “是这样,”王十八娘端正坐姿,肃然道,“我在那里坐了很久,并不知道荣尹二人什么时候来,只是突然间,小二送来一盏好茶,指向荣炎彬,说是他请的,我不想生事,便没要,请小二送了回去。这本也没什么,可尹子墨竟也在另一桌,瞧见了,便笑了两声。许他也没什么嘲笑之意,许也就是凑巧,没准都不是笑荣炎彬的,荣炎彬却误会了,大约想争口气,便走到我的桌前坐下,亲自来请我。我还是不愿,荣炎彬就不高兴了,他一不高兴,话音不自觉放大,这下不仅尹子墨,所有人都知道了,荣炎彬更撑不住面子……”
    “我那时有些尴尬,想说要不就横了心,接下这茶把事过了再说,谁知那尹子墨抽了什么风,也请小二送来盏茶。我既没要荣炎彬的,便也不会想要他的,我虽是王家女,出门银钱却是足足的,怎会喝不起一盏茶?他二人轮番如此,竟是故意将我低看,我心中有忿,便不想再理,转身离开。”
    “那二人正在争锋,怎会允许我走?荣子彬便道我偷了他东西,尹子墨更狠,竟随身带着我王家下给他的秋宴贴子,拿出来趁时机放桌上,正好我经过时不知被谁绊了下没站稳,手撑桌洒了茶,确然污了他的贴子。我气的不行,可事情越闹越大,却是不好。我扮男装,别人不识我是王家人,丢点脸没什么,可若事情闹大,揭破身份,丢了王家的脸,却是万万不行的。着急间,我见窗外不高,便心一横,跳了下来……之后的事,公子都知道了。”
    崔俣摇了摇头:“你这姑娘也是胆大,那楼虽不高,若跳下时没占稳,也极容易受伤的,如你之前所言,若伤着脸怎么办?若是刚好踩到块石头崴了脚,摔伤了怎么办?”
    王十八娘垂着头,声音低低的:“我知道错了……”
    崔俣并不想太过批评一个小姑娘,指尖点着桌面:“也就是说,他们单纯争锋较高下,你只是倒霉成了他们较量的工具,哪怕那荣炎彬最初确想结交你,后来也忘了这份心思,只为较高低。”
    王十八娘点头:“确是如此。”
    “你认识他们么?”
    王十八娘点点头,又摇摇头:“都是数得上名姓的人,一些场合,总有交集,因男女避嫌,我并未跟他们对过脸,说过话,但有姐妹私下里指着介绍,遂我认得。他们识不识得我,我却是不知了。”
    崔俣眉睫微垂,静了一会儿,才又问:“后来出言相帮荣炎彬那位粉红纱裙姑娘,你可是认识?”
    “是。”王十八娘柳眉微顿,轻言细语,“说起这个人,也是四年前秋宴的有缘人,她便是那个险些成功陷害我的人,名叫林芷嫣。”
    崔俣回思住事:“林家的人?”
    “是。”
    这林家野心很大,凭着一个在洛阳吏部做官的族人,就想拓展关系,为此竟敢在谢家宴上谋事,谋的还是王家嫡女,就为结交靠着越王的李家关系,以谋更好前程。
    林家自认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无人能查出,甚至还利用了一把崔佳珍,炮灰多的很,却不知道,上位者心思透透的,看事有时都不需要足够证据,看结果就知道怎么回事。更何况杨暄还逮到了人?
    可他记得,后来杨暄和谢闻谢丛一起挖坑,引林家和李家狗咬狗,双方元气大伤,谢家静静围观,依然保持长安超然地位。后来还是李家靠着越王势高一筹,把林家斗下去了,而林家这位在吏部做官的族人,好像也出了事。
    “她怎么还能蹦跶?”
    王十八娘叹了口气:“她族叔牵扯到一桩贪污案,被罢官下了狱,她家最强的人倒了,家里慢慢也不行了。林芷嫣本来说了门好亲,因男方祖父去世守孝,拖了两年,男方见林家落败,也没毁约,倒是林芷嫣,不声不响的入了荣炎彬的门……她是想救她族叔,只要她族叔能翻身,林家就还有望,可这事也做的也太……”
    王十八娘不想太过批判,只叹了口气:“荣炎彬生母因前事,芥蒂颇多,不肯接受林芷嫣,林芷嫣便在外头置了间宅子,就这么被荣炎彬养了起来。她想帮荣炎彬出主意,被他看重权以借势。听说最近文城彭家出了个什么案子,是小妾要争平妻正妻位,林芷嫣说有办法,会替荣炎彬参谋,助他生母为妻,他便再也不是庶子。”
    “对了,林芷嫣那边好像还有个说法,说要荣炎彬带她进我家秋宴,只要她进来,找到一个人,得到关键东西,这件事,便必能成!”
    这一番话听完,崔俣双目微瞠,看起来有些讶然。
    王十八娘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这些内宅女儿家,对圈子里外的姑娘总是特别关注,尤其有些恩怨的……那林芷嫣,其实以前也不是这样,她有些心机,却也有风度仪华,可近一两年,她着实变的太多。”
    “对了,我家办秋宴,两位也来吧!”王十八娘笑容甜甜,“我家人不知两位到了洛阳,遂没下贴,今日我回去便让人送贴子来,届时一定要赏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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