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上涌时, 他会想断了这份母子情, 日后登基只给头衔不给体面, 让田贵妃痛苦后悔一世。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田贵妃死。
    也从未想过, 田贵妃自身德行不正,妇德不修。
    因为这不但是田贵妃的污点, 于他也是侮辱。
    遂看到田贵妃独会外男,哪怕两人间气氛不对,田贵妃面色表情也略微妙, 但两个人身上衣服好好的,乍看之下没什么问题, 他就没往这方面想。
    他注意的是, 田贵妃眼下状态。
    理由很合宜, 话音很从容, 仿佛和以往一样。
    但……为什么身边不带一个下人, 同人单独密会?
    为什么, 身上钗环全无,特意低调朴素,像个宫女?
    还有这姿态,虽然从容, 却也有些僵硬,太过急切了……
    越郡王一样一样观察,一样样分析。母妃本事大,手里有暗部,有事避着人召见下属并非不正常,可这样的事,完全没必要瞒着他,哪怕要瞒着,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小心的就像是……害怕他知道,担心他牵连进来会遇到危险,恨不得有多远赶多远一样。
    所以,是威胁么?
    这个看不见脸的兜帽男,用什么手段威胁住了母妃?
    时间很短,容不得多想,短短几息里,越郡王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是这个。
    不管田贵妃如何偏心,她在越郡王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高的,他的母妃是一个多么厉害的人,外人根本想象不到!可这么厉害的母妃,却疑似被人挟制……
    惊疑,恐惧,口舌发苦,一系列情绪齐齐迸出,不由自主的,越郡王就叫了停。
    “等一下!”
    可叫完停,他就顿住了,紧紧皱着眉,似是犹豫接下来怎样行动最为合适。
    做为一个危机处理高手,圆滑通透,擅于体察上意的散骑常侍,项令这个时候,必是要感受出现场气氛不对的。不但知道气氛不对,他还要知道怎样处理让上位者满意,息事宁人,也保住自己,不掺和进皇家的糟污事。
    这个时候,他得合理走出来,拦住越郡王。
    一边保持住自己的人设,一边么,借此实现自己的目的——更深一步观察突厥人。
    “郡王殿下……娘娘一片慈爱之心,切莫辜负啊,下官这就送殿下回去?”
    他此番抛开田贵妃不管的话语,不但没让田贵妃不满,反而使她轻轻点头,觉得这小官不错,够机灵,会来事儿。
    越郡王更怀疑了,还有了宣泄窗口。
    他冷冷盯着项令:“方才就拦着本王,现在还拦,怎么,你同他是一伙的?”
    他指向兜帽突厥人。
    这话有些搓火。
    项令看了看突厥人,又拿眼风悄悄觑了下田贵妃,一脸为难,声音压下去:“殿下就莫为难下官了,外面天寒,娘娘身体受不住,确不能久留了……”
    田贵妃适时指尖抵唇,清咳了两声,表示受不了,必须立刻,马上回!
    项令阻拦动作就更明显了。
    越郡王不高兴,直接眯了眼,狠狠推了项令一把:“给本王滚开!”
    项令眸色一凛,机会来了!
    越郡王试图推开项令,亲自上前两步,看看那‘没脸’见人,戴兜帽的东西到底是人是鬼。
    哪知项令阻挡越郡王的姿态十分坚决,越郡王这一推,没把他推开,反倒将他掀的往后退了数步,直接退到兜帽男身边,好死不死,脚下还踩到了块小圆石头。
    脚下一滑,身形不稳,为保持平衡,项令不得已,抓了一把站在身边的突厥人。
    白色宽大袍子没被他扯散,结结实实挂在突厥人身上,可盖在头上的兜帽,却被这蛮力扯下来了。
    风过云动。
    似是慢动作分解,在场三人齐齐盯着那兜帽,看着它如丝绸轻动,缓缓滑落……
    露出一张,难以言说的脸。
    项令心中顿时各种脏话齐飙。
    沃日你娘!
    要不要这么谨慎!还把自己脸当画盘,各种油彩往上铺!你不是能耐大么,不是各种自豪有信心么,连大安皇妃都敢搞,儿子都敢生,还怕见人呢!
    他颇为可惜,怎么就没随身带点菜油,这往上一泼再一抹,齐活了!看你还能怎么挡!
    然而再可惜,时机也过了,他不可能说你等等,我找东西给你洗个脸。
    他没能成功看到突厥人的长相。
    越郡王看着这个兜帽底下戴着怪帽子,连耳朵带脖子一块捂住,脸上画着油彩,根本看不出模样,亲爹站在这都不认识的男人,警惕心陡起。
    黑黑红红白白绿绿一团,他看不出这人长什么模样,不知道以前见没见过,可他代皇上祭陵数次,对各种流程最为了解。仪式要求,确得有十数个随巫,巫人打扮怪异,却是有章法可循的,没有一个人,会把脸画成这个样子!
    “你是谁!”
    越郡王直觉非常不对,立刻高声喊人:“来人啊,有刺客!”
    他还迅速吹响了警报哨音。
    尖细,锐利,卷着西风之寒,瞬间响彻天地。
    好似刮在人头皮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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