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彬深感煎熬,恨不能一头栽进面前的酒杯里。
    ……他从来就没吃过这么难熬的宴席,鸿门宴都甘拜下风。
    看着魏天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谢扶危,宋彬终于没忍住,手上一抖,酒盏摔了个稀巴烂,碎瓷片奔着金羡鱼而去,划开一道寸长的血口。
    宋彬立刻急了:“金道友!”
    这一道伤口对金羡鱼而言还算不上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就是稍微有些刺痛,摇摇头说:“我没事。”
    扭头问离她最近的谢扶危,“我看看,你有手帕吗?”
    金羡鱼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抱着谢扶危会带手帕的念头,没想到谢扶危竟然真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方手帕。
    白色的。
    帕角还端端正正地绣着几个小字。
    “谢扶危之物。”
    谢扶危之物??
    ……这是小学生的手帕吗!
    谢扶危却捧起她的手,很认真地帮她缠上了。
    “诶?”
    这回不好意思地轮到金羡鱼了。
    她脸上发烧地动了动手,总觉得席上所有人都在看“谢扶危之物”那几个字。
    谢扶危抬起眼注视着她:“我的。”
    这什么意思,他很喜欢这个手帕??
    金羡鱼:“我洗干净还你。”
    谢扶危:“嗯。”
    他其实想说,金羡鱼是他的。
    这场饭吃得金羡鱼压力颇大,正好手受了伤,她站起身随便找了个由头离了席。
    “我陪你。”谢扶危目光专注,仰着头望着她。
    “不。不用了。”金羡鱼摇摇头,婉言谢绝。
    她也没打算给谢扶危过分的优待。
    宋彬只觉得金羡鱼一走,本就不够热络的宴席,又迅速冷淡下来。
    凤城寒似乎兴致不高,也委婉地托故欠身离去。
    谢扶危好像迟钝地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吃东西的时候也很专注,每样东西他都只吃一块。
    无视众人的视线,捡了几样,放到自己面前划归为自己的所有物。
    感受着香香甜甜的糯米糕在口腔内化开,谢扶危又拿了一个盘子放到自己面前。
    ……这道牛乳糕,金羡鱼应该会喜欢。
    这道酥油鲍螺应该也不错。
    哪怕再想吃,每样谢扶危都慎重地只吃了一点,郑重地让这奶香味在口腔里停留得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她没吃多少,这些都要打包带回去给她。
    魏天涯埋头吃桌上的糕点,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脸塞得鼓鼓囊囊的,颇有要那糕点噎死自己的架势。
    宋彬终于承受不住这冷战的气氛,飞快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诸位慢慢吃,我去解个手。”
    宋彬一走,柴柔看了眼魏天涯,也拉着他离了席。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魏天涯抬起眼皮,板着张脸:“什么怎么回事?”
    可惜他一口气喝了半坛子酒,晕红的面色冲淡了那几分阴郁。
    柴柔皱眉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你看凤道友、小山他们又何尝痛快?”
    柴柔:“就连白岐……”
    魏天涯闻言抬起头,盯着面色郁郁,闷头喝酒的白衣少年,半晌都没说话。
    柴柔犹豫了一下,露出个苦笑:“实不相瞒,哪怕是我,今日看到金道友与谢道友在一起,我心里也不好受。”
    魏天涯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不明白。”他忽然轻轻开了口面色绷得紧紧的。
    一把推开柴柔,魏天涯睁圆了凤眼,低吼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失心疯了吗?金羡鱼他妈的到底有什么好——唔!”
    “天涯!!”柴柔胆战心惊地看着魏天涯忽然面色煞白,呜咽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软倒了下来。
    “你怎么样?”
    不过片刻功夫,魏天涯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眼神因为痛苦茫然地失去了焦距。
    好一会儿他这才推开柴柔,咬着牙站起身。
    “我没事。”
    柴柔愣神:“你确定?”
    魏天涯没有吭声,在柴柔的目光里,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走。
    他穿过水榭,走过浮廊,一直来到湖边,将整张脸,整个人都浸在湖水里,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
    望着倒映中眼角发红,神情狼狈的自己。
    魏天涯一愣,垂下眼沉默地拧干身上的水渍。
    瘴气对他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还深。哪怕已经消散,但这常年累月下来所积累的恐惧和痛苦还是刻入了骨子里,令他条件反射地感到疼痛。
    瘴气消散得太过莫名其妙,就连小仙州最具盛名的巫医也找不出原因。
    除非……除非是有人替他化解了瘴气。巫医这么同他说。
    简直是莫名其妙。魏天涯神情发冷,板着脸拽下发带,重新绑得整齐了些。
    他突然间无比痛恨起金羡鱼来。
    “我要报复她。”
    他脑子里忽地掠过这么个念头,这个念头甚至盖过了他来这儿的本意。
    “我要报复她。”
    他闭上眼。
    说不清是报复自己为什么明明要和她划清界限,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接近。
    报复她将师尊,甚至谢扶危都扰得方寸大乱。
    报复她明明在洞庭的路上对他做了那样的事,现如今又像个没事人。
    摘下一朵荷花,魏天涯抿着唇,数着单双。
    报复她。
    不报复。
    报复她。
    不报复。
    “我要报复她。”握紧掌心最后一瓣荷花,魏天涯喃喃地说给自己道。
    第98章
    凤城寒没想到会撞见戚由豫。
    浮廊上相见的时候二人皆是一愣。
    皎皎明月朗照。
    水面送来荷风伴着松风。
    戚由豫牵起唇角,主动打破了沉默:“小凤你也出来赏月?”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不是吗?”
    凤城寒“嗯”了一声,提步走到戚由豫身侧,一如往常那般安静地站在一起赏月。
    戚由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沉默了一阵子,忽道,“只可惜这月光不属于你。”
    凤城寒心平气和地说:“也不属于你。”
    凤城寒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反击的时候,语气也是静水流深般的柔和。
    匣中锋芒明光乍现,又迅速收拢,快到仿佛是人的错觉。
    戚由豫愣了愣,失笑道:“是,皎皎明月,皆不属于你我二人。”
    “你怎么看你这位师母?”戚由豫又问。
    凤城寒怔了怔,默然半晌,才道:“她与师尊并不合适,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戚由豫:“是真的为金道友考虑,还是故作私心。”
    凤城寒抿了抿唇,他说不出否认的话:“或许二者皆有。”
    他并不是那种愿意将心底疮疤展现在人前的人,哪怕戚由豫曾是他多年的至交好友。
    他们心有灵犀,腹心相照,甚至默契到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姑娘的地步。
    凤城寒朝戚由豫略微点了点头,提步离开了。
    晚风吹动浮廊间错落垂地的轻纱,月光隐约照出了个模糊的人影。
    戚由豫温声问:“谁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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