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在他走出大悲楼的瞬间,那被圆玄温养了许多年的佛珠无声崩断,一百零八颗檀木珠“咚咚”落地,从木阶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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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冷的春风徐徐送香,一片洁白的花瓣从枝头缓缓飘落。
    高进宝办事归来,便见那几名女子又往后山旁边的花海里去了,说笑声仍旧不绝于耳,却因隔着远,说的内容早已听不大清了。
    思及方才打听到的话,他收敛心神,理了理袖摆,深吸一口气,道:“督公,属下回来了。”
    “进来。”赵保英淡淡应一声,待得高进宝入内,方才抬眸瞥他,继续道:“如何?”
    高进宝道:“那几名女子一人名唤杨蕙娘,一人名唤姜黎,还有一人名唤林如娘。其余二人,则是那位叫姜黎的小娘子的侍女。几人前来大相国寺,是为了求文殊菩萨佑考。”
    “佑考?”
    “是,姜小娘子的夫婿下月便要参加会试。这才想要来大相国寺求符,听说那位举子还摇出一支极少见的上上签。”
    高进宝说到此,便又仔仔细细地将打听来的话说与赵保英听,譬如那杨蕙娘是个酒肆掌柜,且还是个寡妇,生了一儿一女云云。
    说了小半盏茶的功夫,高进宝才话锋一转,转到了如娘身上。
    “不过今日那位林娘子倒是没去拜文殊菩萨,而是去了普贤菩萨的殿里求平安。”
    高进宝说到这,实在没忍住,偷偷望了赵保英一眼。
    就见自家督公嘴角噙笑,垂眸抚着扳指上的木珠,见自己忽然顿住话匣子了,还掀开眼皮望了过来,示意他继续说。
    高进宝连忙敛神,轻咳一声,继续道:“林娘子求菩萨保佑了好些人,杨娘子一家,一个叫孙平的男子,还,还有一位叫‘保英哥哥’的。”
    赵保英抚着木珠的手指一顿,片刻后,他道:“那孙平是何人?”
    时间仓促,且华严宝殿那几位小沙弥并未接触过孙平,是以高进宝尚未查出这孙平的身份。
    他忙不迭地跪下,道:“属下还未查到,等回去盛京后,属下立即派人去查,请督公恕罪!”
    赵保英沉默了片刻,半晌后才道:“罢了,无需派人去查。她与那杨娘子开的酒肆叫何名字?”
    高进宝想起偏殿内那位小沙弥说的话,面色古怪道:“叫状元楼,听说是杨娘子为了鼓励自家女婿澹台折桂,才起的这名。”
    说起来,这位丈母娘对自家女婿也未免太过自信了些吧,这会试都未开始呢,就想着自己女婿中状元了,连酒肆的名字都要与“状元”沾边。
    “状元楼……”
    赵保英淡淡喃了句,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并未想起盛京有一位叫“霍珏”的考生。
    会试在即,去岁便上京赶考的举子在盛京也呆了有二三月之久,这些个举子,为了扬名,平日里没少出门会友论学。
    但凡有些才学的考生此时多多少少都会名声在外。
    譬如太原府解元宗奎,此人乃大理寺卿宗遮的侄孙。
    前些年,曾有翰林院的大儒前往宗家造访宗遮,偶遇宗奎便考究了几句。谁知这孩子不过十来岁竟才思异常敏捷,对答如流,针砭时弊,惹得这位大儒不得不夸一句“状元之才”。
    又譬如江陵府解元曹斐,年纪轻轻便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诗词。江陵府盛产才子,而那曹斐今年得解元后,就被誉为了江陵第一才子。
    有心要在会试后谋一个京官的考生总是会费尽心思在盛京冒出点名头,可这位叫“霍珏”的考生,赵保英的确不曾有所耳闻。
    望了望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赵保英起身,拾起桌案上的拂尘,轻一甩,搭于臂膀,道:“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往年他来大相国寺,呆个半日便要回宫。今日的确是耽误得有些晚了,成泰帝如今对他极依赖,这些日子因着地动、皇陵之事又日夜寝食不安的。
    说是告一日假,可赵保英知晓,他若真的明日才归去,成泰帝心里定然要有个疙瘩。
    伴君如伴虎,成泰帝要一个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奴才,他赵保英便只能做这样的奴才。
    出了照性小筑,赵保英往山茶花林望了眼,那里花枝轻颤,落英飘摇,可先前在这赏花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红顶马车就停在后山的一角竹门外,二人快行至竹门时,一道月白身影忽地从另一侧的甬道信步前来。
    高进宝警惕地看了过去,却见来人是个芝兰玉树的年轻郎君。
    郎君眉目深邃,气质淡然持重,瞧着他去往的方向,应当是要去后山的。
    赵保英自然也看到了霍珏,他微微眯起眼,此人气度风华均是上上之等,在盛京应当不是寂寂无名之人。
    可他从未见过此人。
    似是察觉到赵保英的目光,霍珏平淡地对上他的眼,而后便微微一颔首。
    对赵保英与高进宝来说,这人纯属路人,敢如此不卑不亢地冲着他们颔首示好,倒是颇为出乎他们意料。
    这盛京里,凡是晓得赵保英身份的,见着他了,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地躬身行礼呢?
    这年轻郎君约莫是不知晓他们的身份罢!
    赵保英噙着淡淡的笑意,饶有兴致地望了霍珏一眼,便轻甩拂尘,转身出了竹门。
    待得上了马车,他握着拂尘的手蓦地一顿。
    不,不对,霍珏这名字他听过,今年五月便要走马上任顺天府尹的宗彧大人曾二进金銮殿,就是为了这人。
    上元夜,临安城,救了万余名百姓的赴考举子,霍珏。
    -
    竹门“吱嘎”一声开了又合拢,没一会儿,便传来渐去渐远的马蹄“得得”声。
    霍珏立于一棵大叶梧桐之下,目光轻轻一转,落在藏于山茶花林深处的照性小筑。
    干爹并未与如娘相认,这一点,他早有预料。
    干爹与他从来都不一样。
    若是他,与阿黎分开二十九年再重逢。定然是一刻都不愿意等,哄着骗着乃至逼着,都要她回到自己身边,哪怕她婚姻美满,得遇良人。
    而干爹唯有在得知如娘过得不如意,并且不介意他阉人的身份,才会去靠近如娘。若不然,他是宁愿选择在背后默默地守护她,也不会打扰她的清净的。
    可无妨,他总会安排他们再重逢,到得那时,不用如娘亲自去,干爹也会主动跑来接如娘回去顺意府。
    思及此,霍珏便不再停留,快步往后山去。
    与阿黎分开了一个多时辰,小娘子怕是要等急了的。
    姜黎倒是没等急。
    她这人一贯来是很能自个儿给自个人找事做的,从前在桐安城便整日地捣鼓着酿酒做美食挣银子。
    嫁了霍珏后也从不闲着,习字看书练针凿学管家,日子可忙碌得很呢。
    这会在后山赏花,还晓得拉走如娘、桃朱、云朱,给杨蕙娘与孙平制造点单独相处的机会。
    大相国寺的山茶花林闻名整个顺天府,这后山也就成了盛京高门大户相看未婚男女子的最好去处。
    这么好的一个地儿,姜黎自然不想浪费了。
    她娘与孙大当家,如今也就差捅破最后一层纸了,眼下可不就是个好时机嘛?
    偏生阿令那块榆木疙瘩,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娘与孙大当家在那说话,他硬要插在二人中间算怎么一回事嘛?
    姜黎腮帮子鼓了又瘪,瘪了又鼓,正在心里默默嘀咕着姜令,一抬眼便见霍珏信步前来,忙喜出望外地喊了声:“霍珏!”
    霍珏方才过来时,便见到小娘子皱着眉一脸苦思的模样了,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一到她跟前,便问:“出什么事了?”
    姜黎也不好当着如娘她们几人的面说,只好拉过霍珏的手,踮起脚,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快去把阿令喊过来,娘和孙大当家说话说得好好的,他非要去插一嘴,忒不解风情了,我都担心日后他要找不着小娘子了!”
    霍珏这才反应过来姜黎在苦恼什么,一时觉得好笑,可又怕姜黎察觉,便敛了敛眸,轻“嗯”一声,道:“我现下就去喊他过来。”
    那厢姜令全然不知他姐姐都要怕他日后娶不到小娘子了,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要说些什么话来缓和气氛。
    从桐安城过来盛京的路上,他就发现了,她娘似乎很是讨厌孙大当家。
    救如娘婶的那日,孙大当家受了点皮外伤,大约是觉着孙大当家身手不够好的缘故吧,她娘的脸色极其难看,连去给孙大当家送外伤药都不愿意,非要喊他去送。
    之后在永福街住下后,更是成天的避开孙大当家,似乎真的很不愿意见到他。
    是以方才他见他们二人竟然落了单,他便赶紧过来,免得他娘一个不开心同人孙大当家吵起来。
    佛门净地,吵起来多不好啊!
    可他自小就不是个爱说话的,干干巴巴地捡着话说,气氛越说越尴尬。
    杨蕙娘性子虽爽利,可到底没爽利到在儿子面前,与旁的男子谈情说爱,便道:“我去寻阿黎和如娘她们了,你们慢慢聊!”
    说罢便兀自离开。
    姜令见杨蕙娘走了,默默舒了口气,对孙平道:“孙大当家莫要多想,娘不是因着不想同你说话才走的,多半是记挂着阿黎与如娘婶。”
    刚走过来的霍珏听见这话,登时脚步一顿,先前还觉着阿黎有些杞人忧天了。
    阿令模样俊朗,读书刻苦,性子亦是敦厚,要寻个情意相投的小娘子应是不难的。可这会听见他说的话,不免又觉得阿黎没担心错,就阿令这不开窍的脑袋,日后还真的不好找小娘子。
    第65章
    入了夜, 山里气温急剧下降。
    寺里有几处专门让香客借宿的竹楼,男香客与女香客自然是分开而宿的。
    白日里劳累了一整日,众人俱都乏了, 早早就熄灯睡下。
    就在姜黎抱着杨蕙娘沉沉睡去时,另一处的竹楼里, 何舟踩着夜色, 姗姗而归。一见到霍珏便低声道:“苏大夫留在药谷那里了。”
    霍珏轻挑眉, “圆青大师果真留下苏伯了?”
    何舟颔首, 想了想又道:“属下在药谷里还遇到了一人, 那人……就是定远侯府的那位世子爷,宣毅。”
    霍珏眸光一沉, “他来寻圆青大师驱邪?”
    何舟蹙起眉峰,道:“不是,属下去的时候,正好听见圆青大师将宣世子从药谷里赶了出来。”
    那位世子当时的脸色极其不好看,可圆青大师的脸色更臭,拿着把笤帚指着宣毅道:
    “这世间没有什么药能让你彻彻底底忘了一个人,你说你梦到自己被逼着忘掉一个人。老衲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事儿, 要么是你得了臆想症, 要么就是你上辈子造了孽,报应来了!”
    说罢, 竹门“轰”一声阖起。
    宣毅立在门外, 被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以这位的性子, 要搁往日, 有人这般指着他鼻子痛骂, 他定然是要动手的。
    可这会他却定定站在那, 一动不动地任人骂,等圆青大师骂痛快了,才继续道:“宣毅此番前来,诚心为了寻药治病,还请大师施以援手。”
    圆青显然就在门内并未走开,听见宣毅这话,便道:“你既然是在梦里被人灌了药才会忘事,那你就在梦里找解药去!老衲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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