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嬷嬷见自家娘娘脸色平静,不因圆青大师的话而失去冷静,心里头松了口气,又接着道:“还有一事,奴婢今日进城时,恰巧遇见了凌,凌大人的暗卫,他让奴婢给娘娘递一句话。”
    这话一落,王贵妃含笑的眉眼转眼便冷了下去。
    “什么话?”
    “凌大人说都察院这两日会参大相国寺私种违禁药植一事,届时希望娘娘能替大相国寺美言几句。凌大人说,都察院的御史不过是在离间周皇室与大相国寺的关系,还望娘娘同皇上点明。”
    马嬷嬷才刚说完,王贵妃便忍不住笑了。
    凌叡这是要她吹枕边风,好让皇上厌弃了那群御史。
    以她对凌睿的了解,说不得大相国寺会被秘告,就是他动的手脚。
    王贵妃笑了好一会,方才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缓了口气,道:“嬷嬷,你说这世间的男子怎地比女子还天真?他凌叡当真以为本宫还是从前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王氏阿鸾吗?一个个的,都那般自以为是,皇上是,凌叡也是。”
    贵妃娘娘分明是在笑着,可马嬷嬷却看得心口一酸。
    从前的娘娘多喜欢凌首辅呀,帕子、香囊没少给他做,私底下还将自己的月例攒下来,让她偷偷送去给凌首辅。
    那时凌首辅不过是个寄居在瀛洲王氏的穷秀才罢了,整个王家也就只得娘娘是真心实意地待他好的。
    若非他后来中了解元,王氏的人哪会看重他?
    王贵妃不知马嬷嬷心中的酸涩,笑够后,便叹了口气,道:“凌叡如今年岁大了,脑子反倒不如从前。皇上对大相国寺心存畏惧,都察院把大相国寺告到皇上那,只怕皇上心里头早就不耐烦极了,哪还需要本宫再吹什么枕头风?”
    -
    王贵妃说得不错,成泰帝接到都察院送来的奏疏时,眉头都快拧成绳了。
    还不等赵保英将这奏疏念完,便重重地将茶盏摔在桌案上,道:“这说的都是什么破事?大相国寺的药谷自打建寺以来便是存在的,那里种的药植也都是用来救人的。怎地连那药谷都要告上一嘴了?”
    赵保英放下奏疏,给成泰帝重新换了茶盏,温声细语地笑着道:“皇上说得是,药谷里的那位圆青大师虽说脾气是怪了点,但医术高明,治好了不少贫苦百姓的疑难杂症。奴才瞧着呀,这样的圣手大师醉心于医术与佛法,应当是不大关心药谷之外的事。”
    成泰帝听见此话,心头的烦躁倒是奇异般地散了些。
    也是,大相国寺里高僧从来不管朝堂之事,今日被人告上金銮殿,应当也是不知晓的。
    大相国寺的地位太过特殊,当初太祖建立大周朝之前,便是因着那位佛子的一句箴言。说下一任皇朝姓周,这才使得无数百姓下定决心拥护太祖。
    正是因着这段过往,大相国寺才会被周皇室视作国寺。历任帝皇都要亲自到大相国寺去,祭拜当初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
    偏他这皇位得来不正,九佛塔上的一位大功臣还被他断了传承,连祖庙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他如何敢亲自去大相国寺祭拜?
    可大周朝的皇帝是不能与大相国寺交恶的,是以,他比任何一代皇帝都要尊重大相国寺里的高僧。
    成泰帝端起茶盏,呷了口茶后,又道:“都察院的人莫不是最近太闲了?惹得大相国寺的高僧们厌了朕对他们有何好处?还有那什么状元,怎地就那么没眼力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都察院两位都御史奴才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都是性格耿直、不懂察言观色之人。约莫是有人投了密信,他们便真的派人去查了。”
    赵保英躬下身,笑眯眯地接着道:“不过奴才觉着,这倒也是好事。想当初,先帝在位时,广府的白莲教之祸,不就是因着那几位朝廷大员都信奉了白莲教的缘故吗?几位御史敢参大相国寺,说明在他们心里,皇上才是头一位的。”
    白莲教祸国之事已经是许多年的事,那时的白莲教教主信众无数,在广府几乎都要成土皇帝了。
    彼时广府的百姓与官员眼中只有那劳什子教主,连承平帝都不放在眼里,说那教主才是真真正正的天选之子。
    后来承平帝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那教主斩杀于白莲教的教坛里,那一行,死了不少锦衣卫与都察院的御史。
    没有皇帝会喜欢自个儿的权力受到挑衅质疑的,成泰帝也不例外。赵保英这一遭话,让他对都察院的不满降到了最低点。
    赵保英此话说得在理,若都察院收到了检举大相国寺的密信,却按下不理,不往上禀,那才是他这个皇帝该担心的。
    成泰帝捡起桌案上的奏疏,丢到旁边一摞已阅的案牍里,无奈道:“罢了罢了,看在都察院忠于朕的份上,此次就不同他们计较了。”
    赵保英笑道:“皇上圣明。下月便是皇上的寿诞了,皇上不若在‘乾明节’那日邀请圆玄大师入宫诵经,与百官同贺皇上千秋,以示皇上对大相国寺的尊重。”
    “乾明节”是大周皇帝生辰之日特有的节日,取普国同庆天子寿诞之意。
    成泰帝对自个儿的寿辰一贯来看得重,在宫里办的寿宴是一年比一年隆重,不仅百官要亲来赴宴,还得带上家眷一同来。
    赵保英这话一落,成泰帝不由得眉宇一松,颔首道:“可,朕也有一段时日不曾请圆玄大师入宫。届时你代替朕,亲自到大相国寺去接圆玄大师入宫。”
    成泰帝的寿诞在六月二十三,姜黎自打知晓那一日要去宫里给皇帝祝寿时,心里委实慌张了好久。
    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定国公府的那位指挥使大人了。
    这一下子要进宫面见皇帝,哪能不紧张呢?
    听说那宫里规矩森严得很,谁知晓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冲撞到贵人了?
    姜黎眼巴巴地望着霍珏,忧心忡忡道:“这上头说每个女眷都可以带一位嬷嬷和一位婢女入宫,可我哪来的嬷嬷呀?诶,霍珏,你说佟嬷嬷方便陪我进宫一趟吗?若是可以,我今日就去同阿姐借人。”
    佟嬷嬷见多识广,对诸多宫廷礼仪都是熟悉的。有佟嬷嬷陪在她身边,她对于入宫的事也没那么紧张了。
    霍珏见小娘子一脸忐忑,像只惶惶不知前路的小鹿一般,忙抱她入怀,温声安抚道:“佟嬷嬷如今是定国公府的人,恐不方便。你莫担心,你家夫君官位低,便是去了宫宴,大抵也就安排在角落的席位上,顶多也就能远远瞧皇上一眼。”
    姜黎绷紧的细肩登时一松,拍了拍胸口,道:“所以不用同皇上见面,就只是去走个过场对不?那,那我就不害怕了。”
    说着,她乌溜溜的眼忽然一凝,扯了扯霍珏衣襟,悄声道:“霍珏,你说那日我可不可以让秀娘子充当我的嬷嬷,陪我入宫赴宴呀?”
    第83章
    在姜黎看来, 余秀娘是个很合适的人选,她身上有种历经沧桑后的沉稳,遇事处变不惊。
    姜黎都觉着, 像秀娘子这样的女子,到酒肆里做个后厨帮工都太屈才了。
    “我唯一担心的是, 那宫宴, 秀娘子从前的夫君应当不会去罢?秀娘子说她是中州来的,和离后才来了盛京投靠亲戚。我琢磨着, 她那夫君应当不在盛京罢?”
    小娘子揪着他的衣襟徐徐说着,细长的眉一会拧着一会又松开的,瞧得霍珏心里一阵好笑。
    余秀娘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她在盛京的那十年几乎没去过任何宴席,就是宫宴,也是以病体抱恙的理由推掉了。
    是以, 这盛京识得余秀娘的人, 除了从前侍郎府的几位旧仆, 也就只剩一个齐昌林了。
    可霍决心中却有更好的人选。
    自打酒肆开业,高进宝手下的小福子隔三差五的就会到顺乐街买酒, 每回去酒肆都只买那百花酿,却从不多嘴,只一个劲儿地夸如娘酿的酒好喝。
    没人知晓, 喝那酒的人是赵保英。
    霍珏知晓赵保英是不想惊扰到如娘的安稳, 更不想有朝一日有人查到了他与如娘的过往, 拿如娘来威胁他。
    虽说如今的司礼监,干爹已稳稳压住了余万拙一党。
    可余万拙身后毕竟站着个凌叡, 而凌叡如今在朝中之势, 犹如滔天之焰。与他为敌, 一个不小心便会引火烧身。
    以霍珏对他这干爹的了解,火烧到他身上他自是不怕的,怕的是烧到了如娘身上。
    也因此,他宁可在背后默默守着,也绝不会出现在如娘眼前。
    除非……如娘遇着他了。
    思及此,霍珏低眸望着姜黎,温声道:“秀娘子和离了好些年,她那夫君说不得已经调到了盛京任职,多年前他便是六品官的话,如今多半是升迁了。”
    姜黎扬起的眉角登时一耷拉,失望道:“那还是别让秀娘子陪我去,免得遇着了她那前夫会伤心,我从府里的仆妇寻一个稳重些的陪我入宫便是,反正就走个过场。”
    霍珏淡淡“嗯”一声:“阿黎可曾想过让如娘陪你入宫去?”
    “如娘婶?”
    姜黎愣了愣,倒真真是未曾考虑过如娘的。
    如娘性子敦厚温柔,做事可靠,在酒肆里很得众人尊重。
    可如娘与性子泼辣的杨蕙娘以及行事干练的秀娘子到底是不一样,她太过敦厚老实,被旁人欺负了也只会默默忍受。
    从前遇到了那样不慈的公婆,遭了那么多的毒打,也只是咬牙忍着,不吭一声。
    此番进宫,若是风平浪静平安无事自然是好,可万一遇着个颐指气使不讲理的高门贵女,欺负不到她头上,便拿她身边的人来撒气,那可怎么办?
    如娘婶因着口疾,本就有些自卑的。
    如今在酒肆里做二掌柜做得顺顺当当,好不容易攒起来一点自信,姜黎可不希望去一趟宫里就把她攒起来的自信给弄没了。
    姜黎自来是藏不住话的,便与霍珏实话实说道:“我怕遇到些不好相处的人取笑如娘婶的口疾,你知道的,那些个高门贵女里也不是个个都是好相处的,有些人嘴巴可毒得很。”
    譬如说姜黎那位死对头,镇平侯府的大小姐苏瑶。
    那人从小就是个嘴毒的,这趟宫宴若是碰见她了,谁知道她会说什么话来羞辱她?
    “无妨的。薛世子在宫中有人,他会安排人照料好你们,你只当是带如娘去宫里开开眼界便是。皇上寿诞那日,女眷会有赏花宴,届时御花园百花争艳,有不少是世所罕见的花中珍品,想来如娘会喜欢。”
    霍珏见姜黎面露迟疑,又温声说了几句,这才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
    姜黎思忖片刻,道:“明日我问问如娘婶,若她愿意,我就带她一同去。”
    隔日姜黎便同如娘说了这事。
    原以为如娘定然要考虑一番才做出决定的,谁料话才问出口,如娘便即刻点了头。
    如娘其实也没多想,只想着阿黎年岁小,头一回入宫,定然会害怕。自己到底比她多吃了那么多年的饭,好歹算是个长辈,陪在她身边,至少她没那么容易犯怯。
    诚然如娘自个儿也不是个胆大的,可杨掌柜一家对她有大恩,阿黎又一直像个贴心小棉袄似的温暖着她。
    如今阿黎需要她了,她哪能不应?
    -
    那厢卫媗知晓了宫中设宴之事,没几日便派了佟嬷嬷过来。
    将入宫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叮嘱好,又给姜黎简单提了提此次宫宴里有可能会遇见的贵人们。
    譬如常年礼佛的中宫皇后,乘鸾殿的王贵妃,公主府的惠阳长公主,诚王府的明惠郡主,凌首辅的掌上明珠凌若敏等等。
    宫中设宴自来都是按照百官的品阶来排座,各府女眷的排座自然也是如此,父兄夫婿的品阶越高,便能离那几位贵人越近。
    霍珏的官职虽说成泰帝破例提了半个等级,但也只有六品而已。姜黎入宫去,多半是见不着佟嬷嬷说的那些贵人。
    可既然要入宫一趟,有备无患总归是好的。
    姜黎也知晓这个理,听得格外认真,恨不能将佟嬷嬷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脑海里。
    等佟嬷嬷说完,她垂眸想了片刻,终是问起了苏瑶:“嬷嬷可曾听说过镇平侯府?那侯府的大小姐从前名唤苏瑶,是苏老爹的养女。听说是小的时候被侯府的仆妇弄丢了,去岁方才从桐安城寻回来的。阿黎小的时候与她有些龃龉,也不知晓这次宫宴会不会遇见她。”
    佟嬷嬷闻言便微微攒起眉心,细细思忖了片刻,方才道:“镇平侯府在盛京一众侯府里早就成了末等侯府,前段日子又因着镇平侯宠妾灭妻之事,被都察院的御史轮番抨击,约莫过不了多久就会降爵。”
    姜黎的性子佟嬷嬷很是了解,小娘子单纯善良,从来不会主动同人交恶。此时听她说到那侯府大小姐的事,心里很快就将那大小姐划做心思不善之人。
    她拍了拍姜黎的手背,慈祥道:“至于那位侯府大小姐,嬷嬷只知她与鸿胪寺卿的大公子定了亲,再过两月便要成亲。其余的倒是不大清楚,不过你放心,世子爷的堂妹莹姑娘刚从幽州回来,下月的宫宴她也会去。莹姑娘与姑娘一贯交好,姑娘已经拜托她照料好你的。”
    姜黎倒是不曾想卫媗这般事事为她着想,不过是个宫宴,又是让佟嬷嬷过来教她规矩,又是拜托旁人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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