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萧潜,莫不是转性了?
    太子观察着他。
    从前萧潜见着他总冷着一张脸,有时候太子讥讽他几句,他还会冷嘲热讽地反击回去。
    现如今萧潜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脸上还带一丝笑意,太子却觉得他话里话外都像是在嘲讽他,叫人看得生厌。
    太子对着萧潜颇感不适,便对身后的侍从道:段喜,我们走。
    等太子离开,萧潜才回过身,对苏明墨道:太子方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苏明墨怔了一下,抬起头道:王爷我
    我知道你自责,但苏家此次劫难并不全因你而起,以苏大人之立场,就算没有你,早晚也会有人找个由头对付他。
    苏明墨不说话。
    萧潜知道昨夜王府,苏明姗说的那些话定是被他听去了,子遇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
    萧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道:走吧,我们还要去母后宫里。
    苏明墨这才强打起精神,和萧潜一起去了永安宫。
    到了宫外,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柳月进去通传,过了一会儿,她出来道:宁王爷,王妃,快请进!娘娘等你们许久了。
    萧潜和苏明墨一起进去。
    永安宫算是萧潜半个长大的地方,他自八岁入宫后,几乎日日都要到皇后宫中请安,宣成帝把萧潜托给皇后照料,他在宫中确实也只有和皇后勉强可算得上亲厚些。
    萧潜进去后,听见皇后的声音:潜儿来了。
    萧潜领着苏明墨在皇后跟前跪下:儿臣参见母后。
    苏明墨也跟着道:苏明墨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细细观察着苏明墨,继而笑道:潜儿,你这王妃可不行啊,都入了府,怎还不知道改口?
    苏明墨愣了一下,忙道:参、参见母后
    皇后这才满意道:你们不是刚才见了皇上吗?皇上竟没提醒你们?
    苏明墨颇有些不知所措,萧潜圆场道:母后您别见怪,王妃怕生,往后您多召我们进宫陪您,等习惯了就好了。
    皇后淡笑着道:你有此孝心,我便知足了。
    皇后因身体原因,迄今膝下无子,唯一一个三皇子,刚满月便夭折了,因而她到现在都还在喝药调理。
    过了一会儿,柳月送了一碗浓黑的药汤过来:娘娘,该吃药了。
    皇后拧着细眉喝下,喝完后,柳月及时给她递上了一颗酸梅。
    皇后含在嘴里,才对萧潜道:听外面的侍卫来报,说你们在来永安宫的路上碰见了太子?
    苏明墨讶然,一回头却见萧潜神色如常,对皇后道:是碰上了,说了几句。
    说了几句?皇后嗤笑道,别又是让他占了什么口舌上风吧?
    潜儿,皇后语重心长地道,你也年纪不小,为何不能在你父皇面前好好表现?却说两个月前,唐相在国子监开堂宣讲,王公子弟们不但能去那儿听学,还能上台高谈阔论,发表自己的见解,这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珍惜呢?
    萧潜只淡淡道:这机会留给别人多好,我去凑什么热闹?
    你!
    柳月忙劝她:娘娘,别急坏了身子。
    皇后吐出嘴里的酸梅核,摆摆手道:罢了,今日这酸梅,让我尝不到一丝甜味,你退下吧。
    萧潜低头,神情自然地道:那儿臣告辞。
    说完便和苏明墨一起从永安宫里退了出来。
    苏明墨还有些没缓过神。
    都说宁王从小在皇后膝下长大,他刚来宫中被宫人欺负的传闻连远在宫外的苏明墨都有听说,后来还是皇后出面严厉处置了那帮宫人。
    皇后统冠六宫,素有贤德之名,能替萧潜做主处置那帮宫人,那应该是待萧潜不错了,可今日看来却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甚至他们在永安宫的氛围,还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皇后便是如此,萧潜解释道,习惯了就好,往后皇后若要宣你进宫,你千万别单独一个人过来,记得叫上我。
    为何?苏明墨想不明白。
    萧潜轻笑了一下:子遇如此聪慧,还需要我向你解释吗?
    苏明墨拧眉。
    皇后膝下无子,唯一同他亲厚一点的皇子就是萧潜,正好萧潜的生母沁妃也死了。
    现如今后宫最受宠的当属太子的生母唐贵妃,有传闻宣成帝出于各方因素考虑,曾几次想废了皇后,转封唐贵妃为六宫之主。
    幸而皇后的母家在朝中颇有势力,极力反对,这事情才被压了下来。
    皇后是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宁王身上了么?
    可如今以宁王的出身,宣成帝又对他如此忌讳,他不应该再出这个风头,否则极易招来杀身之祸。
    原来皇后,也并不全是在为萧潜考虑。
    王府的马车等在外头,思贤靠在车上,见二人出来,忙跳下来道:王爷,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潜轻嗤了一声:你还想让我在宫里待多久?
    思贤笑着道:民间的新婚夫妇,第二天一早媳妇见公婆,可有很多礼数要讲呢。
    萧潜愣了一下。
    苏明墨也愣了。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脸红了。
    萧潜忽见他脸红,顿觉哭笑不得,但还是骂了思贤一句:还不去驾车。
    思贤嘿嘿笑着,帮他们掀开车驾帘子,心道他们家王爷这两天果然变得好说话了,就连脾气都比从前好了很多。
    果然昨天晚上,他们还是发生了点什么吧?
    王爷从前孤僻得很,虽然对他和思青一直很好,但对外人向来冷若冰霜,被人稍碰到一点儿都要擦半天手,更不要说跟人同睡一张床了。
    王爷今早上甚至都起不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啊!
    更何况,前两天王爷好似还失眠了呢。
    不过,照那些话本上说的,第二天早上起不来的都应该是媳妇才对。
    到底是他想岔了,还是王爷哪方面不太行?
    萧潜不知道他们家思贤一边在外面驾着车一边腹诽他不太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王爷,苏明墨忙道,是不是夜里着凉了,前面有家医馆,不若我们路过的时候进去瞧瞧?
    不用了,萧潜笑了下道,宁王妃,咱们谢恩可是要连谢三天呢,这两天还得委屈你将就着跟本王睡,你若是在思贤面前脸皮都能这么薄,那本王可是很难办啊!
    苏明墨又脸红了,他磕磕巴巴地道:那那子遇这两天尽量叫脸皮厚一些。
    萧潜:
    他怎么从前没发现,宁王妃竟然那么可爱呢?
    第6章
    一连三天,萧潜和苏明墨早起进宫谢恩。
    他们第一天进宫迟了,宣成帝没说什么,第二天索性萧潜又故意迟了些,第三天亦是如此。
    现在外界都在传,宁王和宁王妃新婚感情和睦,如胶似漆。
    对于这传闻萧潜乐见其成,任由其发展。
    三天后,苏明墨需要带着萧潜回门。
    萧潜带了厚礼,先前大狱外探望岳丈和丈母娘,萧潜竟然只给苏明墨准备了礼物,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他直接将今日要带去的礼物塞了整整一马车。
    思贤在一旁道:王爷,您这带的礼物也太多了,上回您和思青去大狱接苏大人一家,不还嘱咐我们不用给苏大人他们准备那么多礼物吗?
    上回是上回,萧潜坐在那儿喝着茶道,这回王妃回门,我若不替他准备那么多礼物,那显得他多没面子。
    您还知道要面子?
    思贤一边腹诽着一边忙碌去了。
    不一会儿,苏明墨带着嘉易从王府里出来。
    他今天也起晚了。
    倒不是他赖床,只是这两天睡得太舒服了。
    苏明墨以前在家总是卯时就开始起床读书练字。
    他对自己没什么特别大的追求,只想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替他爹分担一点肩上的担子,现在想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思贤的马车快整理好了,萧潜回头一看,见苏明墨出来了,忙起身道:子遇,你醒了?
    苏明墨红起脸道:王爷,让您久等了。
    萧潜轻笑一声:怎会,这时辰正好,你若想睡便多睡一会儿。
    这两天临睡前,萧潜总是会让思贤提前为他准备好泡脚对药桶,泡完后双脚热乎乎的,就能躺在床上睡觉。
    苏明墨在牢里受了寒,夜里膝盖总会酸痛,让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两天夜里,每当他膝盖酸痛时,总能感觉到一双手另外一个被窝伸进来,替他搓揉着膝盖。
    苏明墨睡梦中隐约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萧潜,但那手法轻重适宜,太让人觉得舒适,他根本就醒不来。
    直到第二天一早隐约回想起来,才让他觉得害臊不已。
    偏偏萧潜并不同他主动提起此事,每每苏明墨想要找个由头问他,他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如此来回几次,苏明墨也便不好意思再问了。
    他想着,反正也就这两天了,等回完门,王爷应该会给他准备别的房间了。
    二人乘车到了苏府。
    苏家门口的下人见是宁王带着苏明墨来了,忙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苏泊远穿着官服,带着苏夫人秋云蓉出来迎接。
    参见王爷。苏泊远道。
    岳丈大人快请起,萧潜站着道,思贤,替本王将带来的礼物都搬进去。
    是。思贤便开始动手。
    萧潜今天带了一列队王府的下人,思青也在里边,他们手脚麻利,行云流水把带来的一马车礼物全都抬进了苏府。
    王爷,这苏泊远被这阵仗下了一大跳。
    岳丈大人不必担心,这是本王和王妃替您和岳母大人准备的礼物,有些还是宫里的赏赐,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萧潜笑了一声,对苏泊远道:岳丈不请本王和王妃进去坐坐?
    苏泊远忙回过神来,对萧潜道:王爷墨儿,快请进。
    苏明墨垂眸向苏泊远和苏夫人行了一礼,这才和萧潜一起进了苏府。
    上一世,苏明墨在苏家的际遇不太好,他本是庶出,后来亲娘去世,他便一直在苏家不受重视。
    苏明墨的娘亲名叫季清瑶,本是江南一大才女,后来季家出了事,季清瑶在最落魄的时候与苏泊远相识,苏泊远对她关怀备至,并不嫌弃她的出身,二人私定终身。
    后来苏老夫人得知此事后不同意这门亲事,硬要苏泊远娶了秋云蓉为妻。
    苏泊远只能劝季清瑶忍耐,等他与秋云蓉成婚后再找机会将她纳进门做妾。
    季清瑶入了苏家门,才知道自己这选择错了,奈何事已至此,她又比不过家世清白的秋云蓉,只好万事不与人争。
    谁知道秋云蓉并容不得她,在苏家处处与她作对,季清瑶忍受了两年,想一根白绫了却余生,却意外发现自己怀上了苏明墨。
    可爱的孩子让她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后来在苏明墨七岁的时候,终因为心结缠身,郁郁寡欢而死。
    季清瑶死后,苏明墨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嫁进宁王府,因是男妻,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向外人说道的事,苏泊远嫌他丢人,便自此当没他这个儿子。
    萧潜记得,那时的苏明墨头两年还会向萧潜告准,说要回苏家省亲。
    后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的干脆不回去了。
    萧潜想起时还随口问过他,问他怎么不回去,苏明墨只淡淡地说,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现在想来,定是回家也见不到什么好脸色,或者干脆还要忍受秋云蓉母女的冷言冷语,让他心灰意冷,这才让他不想再回去了。
    苏明墨是个性格沉静之人,脾气也好,轻易不会与人闹红脸,若非苏家人同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他断不会行那等不孝之事。
    因此连带着,萧潜对苏家几个人的印象也不好了起来。
    不过,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不然岂非更让苏家人瞧看不起苏明墨。
    萧潜笑着和苏明墨进了苏府大门,在厅堂和苏家夫妇一起入座。
    岳丈大人,萧潜和苏泊远夫妇寒暄了几句,忽然提起,本王与王妃成婚那日,在王府别院回廊偶然听苏三小姐提起,岳丈您前段时间感染了风寒,现在身体可好?
    苏泊远怔了一下,忙道:多谢王爷关心,下官已大好了。
    那便好,萧潜笑着道,本王还想着,岳丈大人要真的病重,得去宫里请个太医来给岳丈瞧瞧呢。
    苏泊远诚惶诚恐地道:都是些小毛病,王爷不必如此挂怀。
    是吗?萧潜淡淡地道,既都是小毛病,本王怎么听苏三小姐说,还要让王妃深感愧疚,以死明志呢?
    苏泊远被吓了一跳,瞬间跪了下来:王爷,这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萧潜冷笑了一声,那便要问苏三小姐了。她先是说,你们苏家被关进大牢,皆是因王妃一念而起,后又说,圣上欲下旨赐婚,王妃若想抗旨,便该以死明志,没得连累了你苏家上下。
    苏大人,萧潜语重心长地道,三小姐在那等宾客如云之日,于本王府上如此不畏人言,对着外人大放厥词诋毁王妃。本王自不想多说什么,但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将这话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苏大人该如何自处?
    苏泊远张口结舌,回过头去看秋云蓉。
    秋云蓉也是吓得脸色泛白,但她还不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她看了苏泊远一眼,鼓起勇气道:王爷,小女不知轻重,得罪了宁王妃,她又看了眼苏明墨,但明墨也是我苏府之人,他是我和泊远的孩子,和明姗也有着手足之情。纵然明姗是把话说得重了些,那也是她不懂长幼尊卑,咱们自家关上门责罚她几句便是了,王爷何至于一来就把话说得如此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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