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一张长方桌可以坐下六个人,最后坐下的只有四个人。
    两端的单人椅上空落落,稍长端的椅可容纳两人。
    路易斯身边坐下了那个中年人。
    青年身边坐下了年轻女孩。
    就是年轻女孩落座的那一刻。原本冰冻的气氛,在这一刻融化,开始化为融融春·水涌动。
    落座后,青年下意识地就把女孩的手握住了,他用长指轻轻摸索着她的手心,举止亲密,暧昧涌动;从他们的方位看去,可以看到青年原本不苟言笑的冷脸在碰到女孩时,变得温软而柔和。
    那个年轻女孩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她的手被握着的同时,不忘记看向对面两人。
    路易斯和中年人。
    娜塔莉一直关注着那一桌的动静。
    在国外不少人对亚裔面孔的印象不算太好,居多是因为寒国人天生爱喊嚷,公开场合时亦放大声音,视周围他人于无物;早年间,寒国人故意冒名顶替华夏人,在外随意吵嚷时,就称呼自己为华夏人。一时间让华夏人在外的名声颇为难听。
    华夏人天生的审慎小心、斯文内雅,其实并不会让他们在公开场合时如寒国人般不雅地吵嚷起来。
    他们那一桌落座后,没有大声说话,说话的声音总是低而缓和的。
    中年人将干净的玻璃杯列位排着,提起餐厅准备好的温热茶水壶,周到地给桌上的小辈倒好茶水。
    玻璃杯递送时,路易斯与身边中年人的手明显地触碰一下。
    接杯的时刻有点久。
    紧随之,路易斯的肢体语言就变得比起前几刻要轻松太多。
    绷紧的背脊一下子松懈,原先与青年人相处时的不悦、不爽肢体语言,变得轻快起来,他开始放松自己,懒洋洋地把自己的背靠在椅上,开始喝茶水。
    忽然,娜塔莉想起了一件事:华夏语很难学。
    娜塔莉在中学里也曾上过几节华夏语课,听了以后,就歇了继续进修的心思——实在太难了,方块字居然能有几千上万个,不像是英文只有二十六个字母组成。
    她知道路易斯的华夏语学得很好,圈子里也有青年棋手学习华夏语,在得知路易斯开始钻研、学习华夏语后,还试着和他来了场华夏语比赛。
    结果和在棋场上一样,输了个彻底。
    该青年棋手发推特,感慨路易斯真的太有天赋,连华夏语都能在短短数月里,学得超过他这个正经在孔子学院学了两年的学生。
    娜塔莉当时并不以为有什么,后来她知道路易斯在华夏赛期时,是与人约会,便知道督促路易斯学习华夏语的动力来源于哪里。
    是他的“约会对象”。
    娜塔莉试图从桌上其他人中,分辨出究竟哪一个才会是路易斯的“约会对象”。
    说实话,这真的有点难。
    如果说是最早的那个青年,在他们落座后不久,娜塔莉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他们俩看起来气氛并不融洽,甚至没有搭理过彼此一句。
    如果说是那个年轻女孩——她又觉得不应该,她和青年的亲密程度,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青年握着她的手,情侣之间的摩挲、亲密。甚至在方才,青年还特意给年轻女孩搭上了外套,免得她受寒。怎么看,他们俩都应该是情侣。
    至于中年人,那更不应该了,他看起来就像是爸爸叔叔那一年龄段的长辈。半点沾不到“约会对象”的界限。
    娜塔莉陷入了茫然之中。
    她完完全全被眼前这一幕给搞糊涂了。
    同行而来的友人们也是如她一般的想法。
    “路易斯的‘约会对象’究竟是谁呢?”
    妮娜喃喃地说出口,她与娜塔莉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困惑。
    他们这一桌开始上菜,服务员将热腾腾的菜品呈上,垂涎欲滴、香味扑鼻的食物气味钻进了他们的鼻腔。他们的肚子顿时咕咕叫了起来,安立奎已经开始动筷了,他边动筷边道:“娜特,你不觉得他们四人一桌的样子,很像家庭吗?”
    a family.
    也许是关系越远越生疏的外人,才越能看懂、理清她无法看透的细节。
    一语中的。
    安立奎不是棋手圈的人,他从没像娜塔莉、妮娜艾尔等人那样与路易斯从小一块下棋到大。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的说法,几近准确。
    “你看,”安立奎看到桌上三人的目光朝他看来,便忍不住解释自己的结论从何而来,他简单地归类了自己所见所得:“父亲,女儿,女儿的……男友,还有路易斯。”
    他努了努嘴,示意他们继续看那边。
    “不知道路易斯和他们什么关系,但我猜测,路易斯和那个年长者、女孩关系匪浅。”
    “年长的在给他倒水,菜上来了还给夹菜。”
    “看着就像是长辈关心孩子。”
    “不过,那个年长者的长相和女孩的不太相似……嗯,也许是叔伯这类的关系?”
    安立奎这样猜测着,他的说法也确实很有可信度。
    年轻女孩坐在路易斯的对面,正在此时给他夹了一份菜,手边的青年在给她剥虾,手臂长,动作大,路易斯伸碗接她夹菜时,不妙碰到了对方。
    青年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不过他没说话,只继续地剥虾,剥虾。
    这一幕,视线受限,娜塔莉这一桌不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落进他们眼中的,只有简单的几个因果逻辑:
    女孩给路易斯夹菜——路易斯接过——青年立刻脸臭。
    艾尔:“这么一说,好有道理。”
    “那个男人是因为他女友给路易斯夹菜所以脸臭了吗?”
    “……他好大的醋劲儿啊。”
    最后,妮娜小声声,摇头晃脑说道,一副成年人居然拈酸吃醋到这地步上的惊愕。
    =
    秦池还是头一遭操纵着躯壳们一块到公开餐厅吃饭。
    挑选的地点是京市一家口碑极好的私厨餐厅。餐厅的饮食安全过关,且私密性强,不允许在内用餐时拍摄,给予顾客们比较周到的用餐环境。
    从路易斯出门,坐车,到半路她觉得【路易斯】饿了,如果驱车到独栋别墅,恐怕还得一阵才能吃上饭。
    再加上【牧云】刚好开会结束,下班回家,亦是腹中空空。
    躯壳处于饥饿状态,秦池也就把原定在独栋别墅相逢的打算暂时推后。
    先解决饥饿这一关。
    【苏一杳】目前已经进组拍摄,不好请假,所以今天,秦池能操纵见面的躯壳只有四个。
    好在也能够达成【路易斯】和【顾如渠】的相性测试,不算白来。她用【牧云】身份提前预订好私厨餐厅的座位,就在出租车内,让【路易斯】原本驱车前往独栋别墅的路线中途改变,最终定位为私厨餐厅。
    路易斯到达餐厅,用了【牧云】的贵宾会员卡刷卡入内,落座。
    躯壳【牧云】的公司距离这家私厨餐厅不算远,驱车来也就几十分钟,于是他成了第二个到达的。
    到达的时候,秦池没敢让【路易斯】和【牧云】接触太多。
    选了斜对着的座位,不触碰、不对话、不搭理,尽量减少躯壳之间相性不符带来的不适感。
    两个躯壳到达餐厅。
    用的是【牧云】的贵宾会员卡,秦池图方便,直接操纵着这具躯壳开始点餐。
    虽然看起来是四个人的聚会吃饭餐,但本质上只有秦池一人。
    她当然不需要过问别人的意见——哪有一个人点餐还要问问自己要吃什么的。如果真要装模作样,过问时还免不了与路易斯的接触,公开场合中,要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感到不适、焦躁,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点餐时,按照四具躯壳的饭量,她的喜好,利落快速地点了下来。
    点餐结束后不久,【顾如渠】驱车到达私人餐厅停车场。
    秦池和顾如渠·自己一块走进餐厅时,注意到从旁人角度可见的两个自己。
    多个躯壳,多个角度,秦池总能从中得到普通人无法了解到的信息与乐趣。
    此时此刻,桌边两个男性。
    一个少年棋手,一个成年总裁。
    抱着手臂,坐在彼此斜对面,极力不靠近对方,免得相性超差带来的郁闷感袭击躯壳,乃至影响到秦池的心情。
    从她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两只气鼓鼓的猫正处冷战之中,虚拳紧握,耳朵后飞,要是碰到一点点,就要大声咆哮,呜呜示威。
    其实还是有点郁闷的——尤其是路易斯和牧云,这两个躯壳看到彼此时,总会有种低于肌肤接触的郁闷感,好在这种感觉程度轻微,在秦池落座后,这种感觉就消退了。
    秦池的手给牧云捏着,肌肤相触带来的愉悦完全抵消掉相性不符的躯壳之间,互相对视带来的忧郁、不悦。
    之后便是触碰【路易斯】,测试【顾如渠】与【路易斯】这两具躯壳间的相性程度。
    递过杯子的那一刻,涌动在两具躯壳间的情绪是惊人的舒适:与【顾如渠】与【苏一杳】接触时的感知相同。
    温暖、平和。
    但程度要比之浓烈很多。
    秦池为此瞪大眼睛,【路易斯】躯壳原本的紧绷感在接触到【顾如渠】时,瞬间消散无踪,化为温泉般的绵绵热流,让他放松脊背,不再因为斜对面的躯壳相性不合而感到情绪焦虑。
    主身体与躯壳、躯壳与躯壳间的情绪总能反哺到秦池的身上,她禁不住微微笑起来,感到开心:【顾如渠】和【路易斯】的相性很好。
    最后只剩下【苏一杳】和【路易斯】的相性。
    秦池开始对最后这一项相性测试抱有最大的希望!
    想着想着,她就开始高兴:亲和力高的路易斯和顾如渠的相性这样好,和苏一杳恐怕也是如此……
    嗯,她的四具躯壳中,只有【牧云】这一具不太讨人喜欢。
    不过没关系!
    秦池兴高采烈地想,那她就最大程度地避免牧云和【苏一杳】【路易斯】的接触就好。
    全程吃饭中,秦池用着四具躯壳,分工有序地开始吃饭,填饱自己的胃。
    秦池本池是很少动手夹菜的,顾如渠、牧云手臂长,有她不好夹到的菜肴,两具男性躯壳都能轻而易举地帮忙夹到。
    她的主身体只要负责吃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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