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早上抢救完毕,秦池就被送入重症监护室,家属们无法陪护,只能在林毅的安排下,在规定时间内进入探望。
    事实上,送入重症监护室的部分病人在头几天,家属都是不太允许进入探望。
    直到情况稳定下来,医生才会允许家属进入。
    秦池从醒来后,就与自己的主身体失去了联系。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主身体情况如何,只能从林毅口中得到焦心的消息:“情况不好,做好心理准备。”
    “这次病发,很可能是京市气温骤降导致的。”
    “室内温度一直保持在28度左右,为什么她会因为温度骤降心脏病复发呢?”
    林毅看出牧云正在克制情绪,他问的语气也不是冰冷的质问,而是那种他见过很多次——家属们已经做到最好,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愿意陪伴在家人身边,却还是挽留不住家人的痛楚。
    眼眶都泛着微红,眼白有浅浅血丝。
    “人体很奇妙,一点点的失衡都可能导致糟糕的结果,”林毅只能这么说,他当医生这么多年,见过许多病人抢救、家属情绪爆发的时刻,眼前的青年——重症监护室里秦池的未婚夫,他正在极力地克制自己,不让负面情绪传达给医生、护士,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心痛,“……也许还有内因,比方说压力、抑郁,再加上外界因素影响,就会发病。”
    “不管怎样,我会尽力,这几天呢,家属都不能进重症监护室看望她。”
    “这点请知悉。”话音刚落,林毅看到牧云脸上掠过极浅的阴影,诠释着失落。
    “危险期度过了,就可以送入专科病房,到时候家属就可以陪护。”
    林毅交代完毕,紧接着匆匆赶往重症监护室,准备查看病人情况。
    武叔从凌晨收到牧云的消息,便匆匆赶来陪伴。他是牧云在身边算得上极信赖的一位长辈,多年操持管家事务,事事巨细地给牧云安排妥当。
    他早早就了解了秦池小姐的亲友。
    他负责的牧家主人,牧云;大名鼎鼎的苏影后苏一杳;中年有为、儒雅英俊的顾教授顾如渠;从a国特意来看望秦池小姐的棋手路易斯。
    还有秦家的秦余洋、秦臻。
    至于她的那对父母,就连他这个外人都知道他们的名声有多糟糕。
    管家:“先生,秦小姐现在转危为安的消息,需要我帮你送达给她的亲朋好友吗?”
    他从凌晨一路跟着看过来,牧先生真的全程都心思恍惚、心焦如火,数个小时盯着抢救室,等抢救结束,送入重症监护室,好不容易被他喊着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清醒一下。洗完脸后,还是一副怔怔模样,像是还处在混浊、不可置信的梦境里。
    例证如下:
    早九点多,医生都嘱咐过他很多遍关于家属需要遵守的细则,他也恍惚地应了,像是听入耳中。
    他问他要不要告知消息给亲友,牧云这才掏出手机,回复了一些人的消息。然后对他说,他已经全数告知。
    告知后,过了得有几分钟,他坐在椅子上没动弹。
    连管家把早餐买好了放在他面前,他都没有心情吃几口,直到管家再度提醒,他才疲惫地抬起手,摩擦两下自己的脸,沉沉声音从指缝间传出:
    “武叔,我是在做梦吗?”
    他放下手掌,那种穿破一切、搅碎现实的痛苦——管家从他的双眼中看到的,他一时间窒息不已,喉中像是塞了一粒铅球,无法言语。
    “我应该是在做梦。”
    他笨拙地捧起一杯热牛奶,急促地喝了一口,口腔、舌根被烫灼,他脸上闪烁过被硬生生从幻想扯出,再被塞进现实的恍然大悟。
    “……原来是真的。”
    他茫然地低头看了下牛奶,也许只有一秒钟,也许连一秒钟也没有,他看向809病房内的那张床,喃喃自语:“太不习惯了。”他的声音沙哑极了。
    不习惯什么?
    管家在当下没能及时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下一刻,他听到牧云说:
    “我……她不在这。”
    第85章 本章牧云/路易斯中心;……
    “夜深了, 孩子,回家睡觉去吧。”林毅身穿白大褂,看着守在重症监护室外头的少年, 温声说道。
    809病人秦池抢救后的当天, 十一月二十四日。
    牧云办理好病人所需各项手续,便连下午的商业会议都没去参加——这点是林毅听几个护士说的。还不到上午十点, 秦池的亲属就陆陆续续地来了,都是医护人员熟知的面孔。
    影后苏一杳, 教授顾如渠, 少年路易斯,还有秦家秦余洋、秦臻等人。
    病人仍旧在重症监护室内,家属无法进入陪护。
    牧云在秦家等人的焦灼询问下, 尽量平静地说了秦池病发的诱因——也只是医生的猜测,概率高达百分之六七十。不能十分肯定。毕竟, 心脏病人病发的诱因太多了, 在病人还没清醒过来,医生无法得到更准确的信息。
    秦臻的眼眶红着, 她一直在擦眼泪, 秦余洋脸上的表情也很忧伤。
    倒是牧云以病人爱侣的身份, 安抚她的家人,告诉他们放宽心。
    可谁都能从他疲惫、苍白的脸上看出,他亦恍惚不定。
    苏一杳、顾如渠、路易斯,这三位在秦池住院期间,相互换班陪伴秦池的人们。在医院长廊里, 彼此靠近坐着。
    少年看起来也是体虚的孩子,他穿得很厚,特意围了一条围巾来的, 脸颊小而苍白,蜷在枣红羊绒围巾里,衬得眉眼黑白分明。他坐在椅子上,特别安静,不怎么说话,只在身边苏一杳递给他热水袋时,才把脑袋搁在成年人的肩头。
    下午六点左右,林毅允许开放家属在室内隔着玻璃看病人的权限。
    病人的家属们就在玻璃外看着重症监护室内部的情况。
    秦池以躯壳们的角度来看自己,一边看一边发呆。
    她很难描述这种心情:主身体无法连接,苏醒后直接就苏醒在四具躯壳上……
    玻璃窗后,病床上的自己被插着各种仪器,24小时换班监控的医生、护士坐在病房另一边,看着电子屏幕,时不时低声交谈,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
    当天下午,隔着玻璃看完自己,林毅就让家属们可以先离院了。
    “有医生在icu病房里监控,一有突发事件,我们会立刻抢救,家属保持联络就可以。”
    这话是对牧云说的,说的时候,林毅也看出青年脸上的几分不情愿,他正色:“你就算待在医院也没什么用,现在家属不能陪护,一切都有我们来负责。”
    “去忙你们自己的事吧。”
    家属们被医生催促着赶走了。
    最后就剩下了个路易斯。
    林毅纳闷地问他怎么不离开,路易斯就眼巴巴地看着icu病房,闷声闷气:“我等等,万一她醒了呢?”
    实际上,是秦池担心自己的主身体出什么事儿,她没法第一时间到达现场,通过肌肤接触来缓解主身体的病症——四具躯壳,目前最闲的就是【路易斯】,其他三具成年人的躯壳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无法在医院时时看护。
    【牧云】躯壳几乎是被林毅严词厉色地喊回去的。原因也很简单,林毅知道他今天一直没睡,从24号凌晨秦池心脏病突发,到抢救,再到抢救成功……
    直到晚上七八点,家属们透过玻璃窗看完病人,他已保持近二十个小时未睡眠。
    二十个小时不睡觉,对人体来说是一种很大的危害。
    林毅让他回去,自然,他也瞧出他脸上的不甘愿,最后硬是让他的管家把他给劝回去了。
    秦池没辙,其他具成年躯壳也不像是【路易斯】一样,正处于放假无事做的时间。
    ——当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能算陪着,她只能操纵躯壳,痴痴地看着icu病房医护人员走进走出。
    林毅看出少年脸上的倔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劝了好半天,大男孩就坐在走廊长椅上,可怜巴巴地抱着个热水袋不动弹。
    走到走廊另一端,他给秦池的未婚夫发消息,要他管管这个黏在医院不肯走的少年。
    消息发过去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半小时前,牧云等人才被劝离医院。
    他发消息:[小孩还在这,你得把他喊回去好好休息,别耗功夫在医院里。]
    牧云:[林医生,你说的是louis吧?]
    林毅:[是的。]
    牧云:[我也管不了他。]
    林毅被这句话弄得啼笑皆非,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他,想了一想,发消息:[你一个成年人管不了一小孩?]
    牧云这回不发文字了。他发了一段语音过来,点开,音色低沉疲倦,还有背景音里人声轻缓,像是他的那位管家,在关心询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真的没法管他,他也不会听我的。”
    林毅:[那他听谁的?总不能让一孩子在icu外头等着吧?]
    牧云回答:“他听她的话。现在她没醒,他也不愿意走,我没有任何办法。”
    “……”林毅好半天沉默。
    再一想想那孩子在他劝说时的固执,头更加疼了。
    他想了想,还是发出了这么一段话:[不管怎么说,你给他打个电话,劝他回去,真劝不动也就算了。]
    这句话发出后几分钟,林毅在走廊拐角处,注意到在icu病房附近长椅坐着的清瘦少年低头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
    接通电话,放在耳边。
    少年的侧脸,在医院亮白灯光下,蒙上了一层辉光,他仰着后脖,闭着眼接电话,嘴唇张合,眉宇轻蹙。
    瞧着应该是对话不太愉快,还没说几分钟,他就把电话挂了。
    之后几秒,林毅收到牧云发来的通讯时长截图。
    通话只进行了43秒。
    可能牧云还没说几句话呢,少年就啪地把电话挂掉了。挂完以后,继续托着脸看icu病房,像是一只守在家门口的小狗,眼神固执、态度坚决,绝不要走。
    林毅看了看这截图,又看到牧云发的下一句:[林医生,我尽力了。]
    医生着实无奈,他少见这样顽固的孩子——就算知道干守在外,完全就是无用功,这个长相清秀的大男孩还是要留在医院里。
    时间嘀嗒,从晚上九点一直走到十一点。
    期间,路易斯倒也没有一直守在icu病房门口,熟悉的护士给他送了点面包,又让他记得去热水间打水喝,再换个热水袋。
    他倒是很乖,吃了面包,喝了热水,又重新灌好热水袋,继续像个小动物般,聚精会神地瞅着icu病房。
    十一点整了,换夜班的同事到了,林毅在下班前,喊路易斯去睡觉。
    “夜深了,孩子,回家睡觉去吧。”
    他这么说,少年摇了下头,他轻声问他:“医生,你觉得她什么时候会醒呢?”
    林毅:“这谁都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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