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白家祖孙俩留在飧和阁,赵然先去后山拜见师父江腾鹤。
    江炼师依旧伫立在高高的楼观道台上,负手于身后,昂着脖子一动不动,长久仰望着星空。
    第一次来的时候,赵然见到自家师尊这幅做派,当时感动得想要流泪;第二次的时候,赵然依旧心存敬畏,上了观星台后忍不住有模仿之意;今日是他第三次登台,在习惯了这幅高冷做派的同时,彻底失去了敬畏之心,心里还嘀咕,师父你老人家总是这个样子,脖子到底酸不酸啊?
    “师父,你老人家最近看这天象,看出什么门道来没有?”赵然每次爬观星台,都累得一身大汗,此刻倚靠在栏杆上,喘着气问。
    江腾鹤招手将赵然叫到身边:“你破境后,修炼上有没有什么疑难之处?”
    赵然想了想,还真没什么难处,实话实说:“暂时还比较顺利吧。”
    江腾鹤伸指点向他的眉心,查探一番后,不由很是讶异:“你这丹胎当真凝粹,之前羽士境的功课极为扎实。”
    被老师表扬,赵然也很高兴:“老师开心就好!”
    江腾鹤忍不住以手扶额:“呃……修行是自身的事,和我……当然,我也很替你欣喜。你这次闭关破境,有什么体悟没有?”
    赵然琢磨了片刻,道:“闭关后,气海内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然后就这样了……”
    江腾鹤:“……”
    赵然见自家师父似乎脸色不太好,知道自己的回答无法令人满意,可仔细想了想,真没什么体悟啊。他入道士境的时候,顺顺当当就开始吸纳功德力了,入羽士境的时候,也是顺顺当当三日破境,这次入黄冠,一个时辰搞定,体会什么?悟什么?他压根儿没有概念!
    非要说体悟,那就是他破境羽士前,以及去年底羽士境圆满时,都隐隐感到自己气海内要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与外界天地之间似乎存在某种联动关系。这种联动关系,赵然倒是已经感受过好几次了,只不过这种联动关系只能算“体悟的前兆”,后面压根儿没有内容。
    但老师的询问他又不能避而不答,冥思苦想之下,只能用了四个字来应付:“顺其自然。”
    听到这四个字,江腾鹤脸色古怪了不少,又问:“你闭关了多久?”
    赵然心想我说实话不会被老师解剖了吧,于是道:“三天……”这个用时与他当年破境入羽士时一样。
    江腾鹤一惊:“几天?”
    赵然有点心虚:“……两天……”
    “说实话!”
    “一天……”
    江腾鹤若有所悟,叹道:“果然……这世上有人资质极佳,破镜时从无心魔,根本不需要体悟难关,此谓‘顺其自然’之道,比如你二师兄……我原以为能得一个这样的弟子便极为难得了,没想到居然有两个……莫非真是我楼观即将大兴之兆?”
    赵然心道我如果告诉你我是一个时辰破境,你会不会害怕?他也担心自己把师父带到沟里去,连忙补充道:“老师,我这个能不能算‘顺其自然’,其实还真不好说。”
    “为何?”
    “我修行选择的是入世,或许我的心魔和体悟,都在平日处理俗务中解决了。”
    江腾鹤道:“无妨,总之你的资质极佳,这是无可置疑的,你既然在入世修行上如此出色,那便好生去做,有什么难处,尽管来知会我。”
    赵然一听有门,连忙顺杆子就往上爬:“老师,如今的确有一桩难处。弟子修行入世之道,必得在十方丛林中摸爬滚打,而且我这修行吧,做的事越大,管的人越多,嘿嘿,这个修炼起来就越顺利……”
    江腾鹤微笑道:“你就直说想当官不就好了?跟为师这里还那么多花花肠子。”
    赵然诉苦:“可是十方丛林中很是有不少人,心眼坏了,非要说弟子犯了馆阁修士不得干涉十方丛林的戒条,要把弟子赶出十方丛林。”
    江腾鹤嗤笑道:“馆阁修士不得干涉十方丛林,不是这么解释的。关于这条戒令,一则总观并未明文颁布过,向来只是申饬和要求;二则本意是怕馆阁中人不在其位而乱谋其政,明明不通庶务,却去指手画脚,这才是戒令的本意。”
    “这么说,弟子在其中任职并无不可?”赵然高兴了。
    “我记得你最初就是十方丛林的俗道出身吧,你入我门下修行,并没有辞道吧?”
    “这个真没有!”
    “其实辞道也不打紧,重新弄一份受牒文书,算什么事呢?只要你身在其中,真正做事,不乱做、不胡闹,遵循十方丛林的庶务规则,又怕什么?更何况这还涉及到你的修行,十方丛林的设立,毕竟是为了给我馆阁修士提供修行资源,天材地宝是修行资源、金银玉石是修行资源,俗道的道职为何就不能是资源?”
    赵然大喜,上前拽住江腾鹤就是一个熊抱,自己拜了他做老师,先不说其余,单就支持自己在十方丛林任职这一点,这老师就没有白拜,这等于为自己扫清了多少障碍啊!
    江腾鹤法力一吐,将赵然震开,斥道:“胡闹!”心底却不由一阵好笑。
    赵然忙道:“是是是,弟子欢喜坏了,还请老师恕罪。”
    江腾鹤摆摆手,道:“但有一条,既然在十方丛林中修行,绝不可做乱坏法度的事情,更不可肆意妄为,至于残害生民、祸害百姓之事,我相信你不会做,更没理由去做。”
    “老师放心!弟子修行的大道,正是为了百姓,否则寸步难行。”
    江腾鹤点点头:“既如此,若是还有人阻拦你,尽管与我说,为师我在总观之中,还是说得上话的。”
    赵然忙问:“老师和玄元观李云河监院熟识否?和赵云楼都管认识吗?”
    江腾鹤道:“认不认识算是问题吗?就算以前不认识,马上就可以认识嘛。玄元观李云河、赵云楼二人,我是听说过的,若是想要过去拜山,他二人难道还会拒绝为师?”
    “老师这话说得霸气啊!对了,玄元观还有一个叶云轩,是观里的都讲,此人说和老师认识,还说要给老师写信,让老师管束我,不要掺和进十方丛林之中。”
    “叶云轩?确实有这么一位,出自浙江叶氏,此人曾经在正德年间考过浙江乡试五经魁,后来听说喜好道藏,入了十方丛林,于五年前调任玄元观为都讲。他说要写信给为师管束你?好大的口气……”
    赵然连忙上眼药:“说得没错,他口气很大,似乎让老师做什么,老师就得做什么,我这人吧,原本也是尊重长辈的,但既然涉及老师,弟子我也只能给他毫不客气的顶回去了。对了,老师是怎么和他相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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