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大事,幸亏发现的早,对了,陆予峥坐我三轮车回来的,他等会还要去医院,我着急去市场,你带两个包子给他送去。要是有机会.你也多和他说说话,同龄人总是有些话可聊的,我怕这孩子钻牛角尖觉得是自己的错。“
    李江海说罢三下五除二把粥喝了,麻利的收拾碗筷后出了门,余杉找了个干净的袋子装上两个包子,又觉得可能不太够又放了两个死面馒头,一路小跑去了陆予峥的家门前。
    陆予峥还穿着昨天那件衣服,门敞开着,他正蹲着收拾家里的一地残骸,脸上看不出悲喜。
    余杉轻轻走了过去小声问了一句。
    “你吃包子吗?我第一次做包子,你愿意尝一尝吗?”
    她把袋子递过去,眼神很柔软,这种柔软就像是黑夜里忽然出现的小小光点,尽管小,但无声的存在着,成为了漫长人生里支撑人活下去的温暖之一。
    这是她第二次给陆予峥送吃的,这次找了一个“体面”的理由。
    陆予峥接过包子,犹豫了一下咬了一大口,就像某种大型犬短暂的卸下了自己的防备,疲惫和饥饿开始涌上来。
    骗子,明明就是胡同口那家早点店卖的包子,味道一模一样,陆予峥想到。
    点点碎片拼出了原本的故事,陆予峥频繁的出现在胡同里时自己已经和杜如兰离开了这个家,随后陆予峥家着火,老人出了意外导致他重新回到那个有钱的父亲身边,人也变得越来越乖僻,之后就是高中三年的堕落。
    很难想象对于现在的陆予峥来说,失去江奶奶意味着什么。
    余杉是个懂得分寸感的人,她没有去问东问西,在送完包子后就离开了,陆予峥一个人沉默着收拾完火灾后的一地残骸,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这两日邻里街坊偶尔会传出感慨,江奶奶的孙子陆予峥实在是个很古怪的孩子,亲人住院他也从没有掉一滴眼泪,照常兼职,照常修理房屋,剩下的时间就住在医院陪护。
    余杉对流言不太关心,她只关心自己的半块西瓜到底能不能送出去,李江海又买了一整个西瓜,可是他们这里最近在进行电力检修,冰箱时好时不好的,父女俩吃完了半块西瓜,看着剩下的半块李江海提议要不再送去给陆予峥。
    余杉私下里觉得陆予峥像个小狼崽子,狡猾戒备心又很重,小鱼同学当了那么久的大明星总是有几分偶像包袱的,她不想再被拒绝,所以原本是不太情愿的 ,但最终还是抱起了西瓜,因为搞不清楚陆予峥家里到底有没有餐具,于是贴心的还在上面插了一个铁质大西瓜勺。
    出门时刚好偶遇了背着包回家拿换洗衣服的陆予峥,余杉就尾巴一样跟在后面到了他家门口。
    陆予峥一回头就看见了尾随着自己的小姑娘冲着自己眨眼睛。
    “西瓜.很甜的.“余杉笑盈盈的说道。“你快伸手,我抱不动啦。”
    陆予峥一愣,他不自觉的伸出手从余杉手中接过了那半块西瓜,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能看见余杉的背影了。
    铁门被关上,陆予峥把西瓜放在桌上,自己则走进厨房开始做饭,盛夏的水果放的时间一长就会快速的蔫巴,西瓜也不例外。陆予峥从厨房走出时,属于西瓜的清甜味道已经散去,半块西瓜裸露的顶部颜色有些暗沉。
    陆予峥坐在桌旁,用勺子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果然和余杉说的那样.很甜。他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昏暗的光线下少年的肩膀有些轻微的抽动。
    他后悔了,不该吃那半块西瓜的,因为.实在是太甜了.
    第四章 蹲在墙角里的柔软
    这两天余家的气氛很奇怪,余夫人是个高且瘦的贵妇人,本名瞿落枫,年轻时是个在圈内颇负盛名的美人,可能是打娘胎里就带出的贵气,她举手投足都带着压迫感,丈夫姓余,两家算是门当户对的家族联姻,结婚前也是针锋相对让不得彼此半分,婚后到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和睦。
    别墅这两天住进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女人,名叫杜如兰,对于她的身份余家人闭口不提,反倒是杜如兰自己喇叭一样到处宣扬了一番。
    她为这家的男主人,生了一个孩子。
    余夫人保持了良好的素质和涵养,她坐在餐桌上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饭,余明磊两只手交叉看着眼前的女人。
    刀叉被轻轻的放下,余夫人笑着问了一句。
    “你打算怎么安置外面那个女人和孩子?”
    “当时只是个意外,我喝醉酒了.”余明磊难得解释道。
    余夫人发出轻笑。
    “你应该庆幸这个时候余朗上班去,妹妹也回学校了,他们不会想看到自己的父亲是这副模样。”
    余明磊皱眉,翟落枫抬眉看了他一眼又道。
    “事已至此,孩子是怎么来的,你和那个女人发生了什么我并不关心,只是我不想在外面听见什么流言蜚语,你自己处理。”
    余夫人是个很骄傲的人,她的丈夫在自己备孕期间始终和一个帮佣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对于她的个人来说是一生的污点和丑闻,她厌恶且不想提及,长达二十几年的婚姻牵扯了不少集团内的利益联系,斩断也并不是那么快的。
    连同那个还没有见到面的孩子,余夫人都真心的感到恶心,此刻也仅仅只能维持表面的修养和礼仪。
    “那个孩子我要接回来自己抚养,对外公布的消息就说是严伯的,杜如兰我会给一笔钱打发走。”
    余明磊是个颇为大男子主义的人,常年在商场上杀伐决断让他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余杉这个孩子既然是自己的骨血,带回到自己身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至于以什么名义他不在乎。
    “随便你。”瞿落枫的眼里露出几分嘲讽,随即离开了餐桌。
    此时的余杉还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李江海答应他明日会早些收摊,父女俩去最近的商场添置些上学会用的东西。
    江奶奶被从医院接了回来,余杉偶尔通过窗户看见了一个男人来找过陆予峥,排场很大,黑色的商务车堵在胡同门口,随行的居然还有医生,陆予峥固执的站在门前最终还是让医生进去了。
    这种财力的碾压给人带来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尊心的击溃。
    好在陆予峥是个软硬不吃的人,男人大概最后没能得尝所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又离开。
    等到那群人都走了,余杉依照李爸爸的嘱托又给陆予峥送去了半块西瓜,昏暗的胡同巷子少年就蹲在那里,看起来很不起眼。
    他还不想回家,因为奶奶在里面。
    余杉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颇有些不耐烦的抬起头,他的睫毛很长,鼻梁高挺,眼下的泪痣若隐若现,比余杉见过的很多人都好看。
    见到是余杉,少年稍微收敛了一些脾性。
    “还剩下半个西瓜。”余杉软软的说道,把西瓜递过去。
    “我给你钱。”陆予峥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些零钱。
    “不用的,是我请你的。”余杉没接过钱,陆予峥站起身也没数把一摞子零钱塞到了余杉的口袋中,态度不容拒绝,眼里有一种固执的骄傲。
    他从来都不需要别人可怜。
    “我没觉得你可怜.“余杉也抱着西瓜蹲了下来,小小的一只,说话声音柔柔的。
    “我爸常和我说一句话,劳动人民的手是最干净的,他每天早出晚归杀猪卖肉,总有些人笑话他身上有股难闻的腥臭味,但那又怎么样呢,他骄傲于他的职业,因为这份工作可以养活他和我,但也明白他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所以也乐于接受别人的善意。我妈不要我的时候他为了照顾我只能用布包把我裹起来背在身上,跟着他去市场,夏天被闷的全身都是疹子,后来胡同里的荣阿姨看不下去了就把我抱到了他们家去看管,就是在这种帮助和善意下我渐渐长大,没有人可以一个人解决所有的事情的。”
    陆予峥听得很认真,夏夜即将来临,蝉鸣渐小,耳边只有少女的声音,或温柔的诉说或撒娇一样的抱怨,都是些生活中零零碎碎的琐事,亲人邻里的只言片语,这些事情像黑夜中闪闪发光的萤火虫,鲜活的存在着。等余杉说完他忽然笑了,是温和的没有攻击性的笑容,像闷热的夏日忽然吹来的凉风,清爽又美好,然后伸出手揉了揉余杉柔软的头发。
    “我为什么每次倒霉都会被你看到。”陆予峥笑道。
    “你也看过我很丢脸的样子,我们扯平了。”余杉想到那一日蹬着自行车路过的少年,他大概什么都看见了,狼狈的自己和父亲,然后悄悄的报了警。
    西瓜到了陆予峥的手里,余杉飞奔离开,忽然回头笑着说话,风把声音带到了陆予峥身边。
    她说,下次见面她要请他吃冰棍,不收钱的那种,还有他们家的西瓜勺都送出去了,下次务必带来还给她。
    门内传来江奶奶的声音,陆予峥推门进去。
    “是谁呀?”江奶奶问。
    “是余杉,住在胡同里的。”
    “余.杉,余杉.”老人迟钝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和您提过,他爸爸救了咱们。”陆予峥笑道。
    “哦,那这样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你刚才怎么不把人请进来坐坐呢?”
    “下次吧,屋里还没收拾好。”
    陆予峥无奈的笑,是啊,他欠别人的何止那一块两块钱呢,怕是永远都还不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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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家的老宅地下室有几间员工房,母亲带着自己住在这里,这里阴暗狭小没有窗户也没有光亮,原本好歹还算安静,可最近隔壁来了一个疯女人。
    顾祁礼给自己带上耳塞,轻轻翻动着书页,过两天就是开学了,他会作为入校第一名发言,稿子需要写,预科的内容也需要学习,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天不遂人愿,地下室的房屋隔音效果并不好,对面的疯女人一直在不停的打电话,声音尖锐且刻薄。
    “都说了让你们等几天等几天,我马上就能把欠你们钱还掉。”
    “我真没骗人,你们知道我现在住在哪里吗?南林湾别墅区,我怀了这里男主人的孩子,现在孩子要认回来了,马上就可以拿到钱了。”
    “我女儿长得漂不漂亮?漂亮啊,最差还有我女儿做担保的嘛,你们担心什么呢?”
    对面住着的正是杜如兰,余明磊是个心狠的人,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出现应该可以爽快的从他那里拿到一笔封口费,还清赌债之后自己就可以赶紧跑路,却没想到余明磊一毛不拔还把自己关在了这里。
    杜如兰当然不敢报警,她对余明磊有自骨血里透出的恐惧,如果不是这次真的需要钱她也绝对不会回来。
    走廊传来皮鞋的脚步声,顾祁礼猜是余明磊,果然没一会旁边的房间里就传来杜如兰的哀嚎,余明磊打了她。
    杜如兰不敢说话,她握着手机躲在角落里,连抬头都不敢。
    余明磊舔了舔后槽牙,那双原本冷静沉稳的双眸中满是暴戾,手里握着一把长柄高尔夫球杆。
    “你有胆子回来是我没想到的。”余明磊笑道,目光阴森。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叫什么名字?”他问。
    杜如兰颤抖着伸出手拉住余明磊的裤脚小声道。
    “钱,给我钱吧,我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呵.“余明磊觉得瞿落秋说的很对,他过去怎么会和这种下水道里的老鼠在一起。手高高地扬起又是一顿暴打,高尔夫球棍撞击人的骨骼发出让人牙酸的折断声。
    杜如兰不停的哭嚎,蜷缩着抱头痛哭。
    “你干脆杀了我吧,被你打死和被高利贷打死也没有区别,你打死我吧。”
    “好,我给你钱。”余明磊丢掉高尔夫球杆,从西装里掏出手巾优雅的擦了擦手指。
    “但也是最后一次,如果你管不好嘴,后果你自己看着办,现在可以说了吗。”余明磊威胁人的时候依旧很优雅,一字一句都敲打在杜如兰心上,让蜷缩着的女人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可想到自己马上就有钱还赌债了,满是淤青的脸上又浮现出笑意,让看的人觉得可憎又荒唐。
    “可以可以,她叫余杉,今年16岁,就住在本市,姚海街道106户,她养父叫李江海,是个卖猪肉的。”杜如兰说道。
    隔壁的顾祁礼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余家看着光鲜亮丽又怎么样,实际上内里早就糜烂不堪,比起因为贫穷而身陷泥沼的他们也好不了多少。
    也是在这一晚,顾祁礼记住了一个名字,余杉。
    她是余家新的家庭成员,一个.小三生出的孩子。
    第五章 命运有既定的轨迹
    余杉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命运,直到家门口见到了余明磊。余明磊五十有余但保养的极佳,身上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他坐在车里看着车外不安的李江海,眼中毫无波动。
    余杉熟悉那种眼神,那种看轻一切,觉得自己可以支配一切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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