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本是大隋重臣,其家族——陇西李家更是大隋朝的支柱世家之一,似这等重臣的扯旗造反所造成影响无疑恶劣到了极点,对大隋朝本就已风雨飘摇的社稷来说,这就是个致命的打击,这不,哪怕李渊所部还在忙着收拾山西之乱局,可其所造成的影响却是很快便扩散到全天下,这才几天的时间而已,黄州周法明、岳阳萧铣等原大隋朝官员纷纷效仿,各地告急文书有若雪片般飞向江都,大隋朝的统治根基几近崩溃。
    “张爱卿,如今大江南北皆糜烂,朕心忧矣,江都已孤,诸朝臣皆劝朕留卿在此,以固根基,爱卿以为如何哉?”
    大崩溃来得实在太快了些,快到张君武都还没来得及从江都脱身而走,从江都北上的水陆两路已基本被各路叛军所切断,面对着已遭孤立之危境,不知是诸般臣工们惊惶不已,隋炀帝也自稳不住神了,紧着便将正在准备行装的张君武又叫进了宫中,见礼方毕,也自不曾有甚寒暄之言,紧着便直奔了主题。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误国之言也,我朝根基在北不在南,但消能扫平北方诸寇,稳住关中,则社稷尤有中兴之日,倘若坐困江南,虽可保得一时之平安,久之则亡无地也,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正是此理,还请陛下圣裁之。”
    留在江都乃是死局,张君武自是不肯,再说了,他也不以为自己留下来便能保得住隋炀帝之平安,道理很简单,江都聚集的十几万大军虽是精锐之师,无论装备还是训练水平都极高,可一来兵权掌握在宇文化及及其同党手中,就算隋炀帝下诏放权也没用,张君武还没自大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之地步,再者,这十几万骁果军将士都是关中人,家眷全在关中,真要想以江南为根基,迟早必闹出兵变,张君武又怎肯留下来陪葬,当然了,这么些理由自家清楚可以,说么,却是万万说不得的,张君武也只能是从宏观战略的角度上泛泛而谈了一番以为解释。
    “卿可是不愿留下来助朕么,嗯?”
    饶是张君武说得在理,可隋炀帝这会儿正自忧心自身安危,多疑自是难免之事,不单不曾出言嘉许,反倒是面色阴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森的话来。
    “微臣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但凡陛下有旨,微臣岂敢不遵,所言所述皆出自本心,若有违背,叫微臣乱箭穿心而亡。”
    这一见隋炀帝疑心病大发,张君武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便发下了个重誓。
    “嗯……无畏(苏威的字)有言曰:朕之所在便是社稷之所在,朕若不在,社稷何存,今,江都周边皆寇矣,若不能守御周全,何来平乱之说,爱卿乃当世奇才,若能留下,统诸军以战四方,先稳江都,再徐徐谋图平乱,似更稳妥些,朕思之再三,似无不妥之处,卿以为呢?”
    时人重然诺,有名望者皆轻易不肯自堕食言,以张君武这等位份之人,能发出这般重誓,隋炀帝心中自是信了七八成,脸色也自稍缓了几分,然则却并未更易留下张君武的想法,但见其略一沉吟,便即搬出了纳言苏威的话,显然是打算以此来说服张君武留在江都。
    “回陛下的话,苏大人所言看似老成谋国,其实不过是图一时之安稳也,实不可行,于微臣看来,江都周边诸寇虽多,却并非一体,各自攻伐难免,没个数年时间,怕是难见分晓,在此期间,断无人敢来犯我江都,故而,微臣留不留下,皆无关紧要,倘若能趁此间隙平乱北方,则我大隋社稷中兴可期也,此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明鉴则个。”
    张君武这段时日以来,可没少跟苏威、裴矩、裴蕴等宰辅之臣打交道,自不会不清楚这几名宰辅之臣大多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之辈,心下里对这帮不中用的家伙其实很是不屑,平日里是因无必要,故而对这帮宰辅一直表现得很是尊敬,可眼下么,为了自身的将来,张君武可就没啥客气了的,直截了当地便将苏威的进言驳得个体无完肤。
    “唔……”
    隋炀帝乃文武兼备之人,自是能听得出张君武所言也自不无道理,只是念及到自身之安危,他又不免有些犯难了起来。
    “陛下,微臣以为来大将军年事虽高,然,战力尤存,军略之能比之微臣更胜一筹,有其主持江都守御大局,必可周全无虞也。”
    只一看隋炀帝的脸色,张君武便知其已是动心了的,这便紧着又进言了一番,将来护儿抬了出来。
    “此事再议也罢,如今道路阻隔,爱卿此一去没数年怕是难回,且就先去看看琼儿好了。”
    隋炀帝生性多疑,能信得过的重臣不多,来护儿正是其中之一,此际听得张君武如此推崇来护儿,隋炀帝也自有些意动了,只是事关自家性命,隋炀帝却并不打算急着下个决断,而是就此转开了话题。
    “微臣遵旨。”
    隋炀帝此言正中张君武之下怀,此无他,于朝纲而论,大将军出征自然不能随随便便行事,各种繁文缛节少不得须走上一回,哪怕大隋江山已是风雨飘摇,可朝廷上下为壮行色,还是决定举行拜将出征仪式,正因为此,这两日来,张君武一边得去礼部排演仪式,一边又须得跟各路权贵应酬往来,一得闲,又须得加紧部署后续事宜,以致于两日里,都没时间跟九江公主见上一面,而今,隋炀帝既是格外开恩,张君武自是乐得遵旨而行,谢了恩之后,熟门熟路地便往九江公主所住的凝香殿赶了去……
    “禀公主殿下,张大将军来了。”
    凝香殿的寝宫中,九江公主懒散地靠坐在床榻上,手支着香腮,双眼定定地看着屏风处,好看的柳叶眉微微地皱着,眼神复杂至极,似喜似忧似愁,正自心烦不已间,却见一名宫女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满脸打趣之色地禀报了一句道。
    “啊……”
    九江公主正在心里埋怨着张君武不来见他,这冷不丁一听张君武已到,心没来由地便是一慌,惊呼了一声,想都没想便从床榻上翻身而起,连鞋都顾不得穿,便这么赤足奔出了寝宫,那等迫不及待的样子一出,顿时便惹得随侍的众宫女宦官们全都暗自窃笑不已。
    “末将参见公主……”
    宫廷乃最讲究礼数之所在,哪怕彼此早已心心相印,可一旦见了面,该尽的礼数却依旧不能少,若不然,少不得要吃弹章,对此,张君武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尽管有些奇怪九江公主的赤足飞奔而来,可持礼却依旧恭谨得很。
    “君武。”
    没等张君武将礼数尽完呢,九江公主便一一头扎进了张君武的怀抱之中,毫无顾忌地将螓首埋在了张君武的厚实胸膛上,一声呢喃里,也不知饱含了多少的深情与思念。
    “别闹了,乖,边上人都看着呢。”
    张君武压根儿就没料到九江公主居然会如此大胆,一时间整个人都不免呆愣住了,僵了片刻之后,这才面色微红地拍了拍九江公主的背心,无奈地劝解了一句道。
    “不管。”
    九江公主就是一敢恨敢爱之人,这会儿情到浓时,哪会在意旁人之看法,在张君武的怀中扭动了几下,娇蛮地吐出了两个字来。
    “……”
    一听九江公主这等言语,张君武不由地便是一愣,再转念一想,这一别,实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又何必去理会他人的看法,也就没再多言罗唣,轻轻地拥着九江公主,就这么静静地在殿中站成了两尊雕像。
    “君武,给。”
    彼此想用了良久之后,九江公主方才抬起了头来,面色桃红地看着张君武,而后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明显是新缝制好的香囊,塞到了张君武的手中。
    “琼儿有心了,某也有一物相赠。”
    九江公主能歌善舞,又有文采,只是在女红上呢,水平可就实在是有些不敢恭维,那香囊的用料倒是考究至极,形状倒也能看得过眼,只是阵脚明显有些歪斜,然则张君武却并未在意,很是慎重地将香囊贴身收好,而后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枚小锦囊,面色凝重地塞进了九江公主的手掌中。
    “这是……”
    九江公主自知女红不行,哪怕她已是十二万分地用心了,整整忙乎了两天,失败了十数次,方才造出了这么枚还算看得过眼的香囊,原本还担心张君武会取笑自己,却没想到张君武竟是如此慎重其事地将香囊收入了贴身处,心顿时便有些酥了,正自心喜间,冷不丁见张君武给出了枚锦囊,不由地便是一愣。
    “琼儿莫问,且自谨慎收好,若是遇到无可抗拒之危时,取而拆之,一切自明,切记,切记!”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保证九江公主在必将到来的大乱时能得平安,张君武可是禅精竭力地谋划了许久,尽管不敢断言一准能做到万无一失,可终归是个最后的保障罢。
    “嗯。”
    一听张君武说得如此慎重其事,九江公主尽管心中疑惑不已,却并未刨根问底,而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同样将这枚锦囊贴身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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