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肆虐了十数日的大雪终于消停了下去,一夜之间云开雾散,碧空如洗,日头高挂天际,将暖烘烘的阳光洒遍人间,值此晴朗之好时光,无论是南阳方面,还是瓦、无联军上下,全都松了口大气,前者是因总算可以从繁忙不堪的救助灾民事宜里解脱了出来,而后者么,则是为终于可以不必忍饥挨饿而兴奋。
    瓦、无联军此番出兵南阳本就是仓促而为,后勤辎重又被孟武烧毁过一次,尽管后头又从李密处得了些补给,可终究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加之汝州一带诸城皆空,瓦、无联军就算是想劫掠,都没处劫掠去,一场大雪下来,冻死冻伤者当真不在少数,再算上连番攻城战死的万余将士,出征前的八万余大军如今虽还有着六万五千余人马,可能战之兵却已不足五万之数,军心士气更是低落到了谷底。
    “大将军,大雪封路已近半月,我军粮秣已见了底,另,因天寒而冻死冻伤者亦是不少,军心士气恐难堪用矣,不若且先趁雪停时分撤回许昌,待得明春再行进击南阳也不为迟。”
    一见大雪已停,早就已萌生退意的卢明达一大早便赶到了中军大帐中,只略略寒暄了几句,便即向徐圆朗提出了退兵之建议。
    “哼,尔安敢乱我军心,我军难,南阳贼子同样也难,此际比拼的就是谁能坚持住最后一口气,传令下去,今日修整一天,明日天晴则攻,但消能打下方城,南阳唾手可得,金银财帛任取,何愁甚补给不足。”
    面对着久攻不下之局面,徐圆朗其实也有心要退兵,可又咽不下胸中这么口恶气,加之估摸着城中守军已是不多,也就起了再攻一次之心思,若再拿不下方城,他也就不准备再在此险地多呆了,当然了,为了保证军心士气,他却是不打算将这等心思告知卢明达的,反倒是作出了一派慷慨激昂状地扯淡了一通。
    “可……”
    在卢明达看来,若是能拿下方城固然是好,万一要是不成呢,那倒霉的只是他无上军一家,要知道下雪前主攻的可都是他卢明达的部队,死的伤的大多是他的人马。
    “嗯?尔欲抗命么?”
    卢明达倒是想再进言上一番,可惜徐圆朗根本不想听,但见其脸一板,已是不耐地冷哼了一声。
    “末将不敢,只是末将所部折损已巨,怕是……”
    无上军如今势弱,又是寄人篱下,卢明达虽是满腹的怨气,却也不敢在徐圆朗面前发作出来,只能是无奈地解释了一句道。
    “无妨,尔所部明日只管先打头阵,若不成,某自会着手下儿郎冲城,此事不必再议了,回去后,告知手下儿郎们,一体用心厮杀,待得打下了方城,准各部大屠三日!”
    一听卢明达提到战损之事,徐圆朗的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只是念及明日一战还须得无上军出死力,倒也不曾呵斥卢明达的怯弱,反倒是开出了屠城的许诺。
    “那好,就这么定了!”
    见得徐圆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卢明达也自不敢再提撤军一事,只能是一咬牙,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随着徐圆朗的屠城令之下达,瓦、无联军原本低落的士气当即便高涨了起来——无上军将士倒也就罢了,左右他们素来是劫掠为生,走到哪杀到哪,其实无所谓屠城令不屠城令的,可随屠城令一道下发的足量之食粮却令半饥半饱地挨了近半个月的无上军将士们无不喜出望外,至于瓦岗军么,素来只抢大户,不动平民百姓,往昔打没打下城池,下头的兵卒们其实根本无所谓,可而今能大抢大杀地发泄上一通,众将士们自是都颇为的期盼,嗷嗷请战者不在少数,都想着能先杀进城中大肆劫掠上一回。
    丑时正牌,夜渐渐地深了,久违的月亮也已西斜,因着屠城令而喧嚣了一日的瓦、无联军大营早已沉入了梦乡之中,然则朝着东、南、西三处城门的一面却依旧是一派的戒备森严,明哨暗哨密布,更有一队队的巡哨往来巡视,显然是在防备城中之敌突然夜袭,哪怕气温其实颇低,也没见瓦、无联军岗哨们有所懈怠,可除此之外,其余各个方向上的警戒就明显差了许多,哨位稀少不说,也没啥精气神可言,昏昏欲睡者不在少数。
    按理来说,瓦、无联军这等排兵布阵也没啥错误,毕竟南阳方面兵力空虚,南召之军又被已兵临城下的东都军牵制住了,根本不敢擅动,再说了,风雪虽停了,可道路上的积雪却依旧还在,南召方面要想调兵增援也难以顺遂,至少是不可瞒得住瓦、无联军派往那头的哨探,至于文振所部么,也还在新野剿匪,短时间里显然是抽调不出来的,瓦、无联军要防备的也就只是城中的残军而已。
    疏忽大意从来都不会有啥好果子可吃,这不,哪怕天上明月其实颇亮,可瓦、无联军南大营南侧的明暗哨们愣是没发现十数名身着白色紧身衣靠的精壮汉子正在雪地里匍匐接近着,甚至到了被匕首抹过了脖子,都没能搞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前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而已,南营南侧的十数名明暗哨全都悄无声息地死了个精光,而营中的将士们却浑然一无所知。
    “全军突击,跟我来,冲啊!”
    白衣汉子们清理完了明暗哨之后,紧着便用火折子发出了行动的暗号,一见及此,早已率部悄然潜伏到了离瓦、无联军只有里许之遥的程咬金立马高呼一声,率手下三千骑兵发起了狂野的冲锋,有若奔雷般向瓦、无联军南营冲了过去。
    “敌袭,敌袭!”
    马蹄声暴响中,瓦、无联军中的了望哨终于察觉了不对,紧着便狂吼了起来,很快,凄厉的号角声顿时满大营乱响成了一片,正自酣睡中的瓦、无联军将士顿时慌成了一团。
    “大隋必胜,大隋必胜!”
    里许之距实在是太短了些,根本就不曾给瓦、无联军将士留下丝毫整顿的时间,三千齐郡军铁骑便已高呼着战号冲进了南营之中,一边大杀着瓦、无联军乱兵,一边四下放着火,仅仅几个来回的冲杀,便已将整个南营搅成了一锅粥。
    “怎么回事?”
    中军大帐中,刚被惊醒过来的徐圆朗连甲胄都来不及披挂,只匆匆披上了件皮裘,赤着脚便冲出了大帐,一看见南营火光冲天,顿时便急了眼。
    “大将军,不好了,有大批敌骑来袭!”
    听得徐圆朗见问,帐外值守的亲卫哪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便给出了答复。
    “骑军?”
    方城只有数百骑,而南召更是连骑兵都没有,整个南阳境内,也就只有新野那头有着三千骑,这么个情况,徐圆朗还是清楚的,此际一听有大批骑军来袭,立马意识到十有八九是程咬金所部杀来了,只是他想不通程咬金所部是如何跨越两百三十余里的距离突然杀到的,一时间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
    “开城,出击!”
    就在徐圆朗还在发愣之际,紧闭着的方城东城门突然洞开,旋即便见孙遥高呼着率部从城门洞里冲了出来,近五千将士有若潮水般向瓦、无联军中营直冲而去,浩大的声势顿时便令原本就慌乱不堪的瓦、无联军大营更显紊乱了几分,无数光着膀子的士兵四下乱窜,没等齐郡军杀到呢,自相践踏而死者便已不知有多少了。
    “咚,咚咚……”
    徐圆朗刚想着下令全军集结备战,冷不丁却听北门附近也是鼓声震天狂响,听动静,显然也有不少兵马正自杀来,脸色顿时便是煞白一片。
    “撤,快撤!”
    眼瞅着己方已然炸了营,无论如何是无法守住大营了的,徐圆朗又哪敢再呆在中军大帐处等死,连甲胄都不敢去穿,从亲卫手中抢过了一批战马,翻身而上,嘶吼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便往后营鼠窜了去。
    这等危局之下,身为主将的徐圆朗自己都逃了,又哪可能指望瓦、无联军将士去拼死厮杀,被齐郡军从两面一夹击,中营顿时也陷入了崩溃状态之中,大溃败之势已是彻底无法挽回了,唯有北营那头虽是鼓声震天,却没见有军来袭,算是给了卢明达整军而逃的空档,只不过他能带走的也就只是部分心腹而已,绝大多数乱兵却是一哄而散地逃了个精光。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齐郡军显然并没打算赶尽杀绝,这一冲进了大营,孙彪所部近五千人马便即齐齐呼喝了起来,本就没丝毫斗志可言的瓦、无联军一听之下,自是更不敢负隅顽抗了,跪地求饶者不计其数,战至天色微明,汹汹而来的瓦、无联军就此荡然无存,除了两万余众在混乱中逃之夭夭了去之外,余者非死即降,至此,南阳方面遭围攻之危机已彻底烟消云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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