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褚兄、杜兄,久仰,久仰了,在下姓张,单一个字宽,自南阳游学而来,偶然听闻今日有一拍卖会,好奇之余,也就来长个见识,不想能遇见二位兄台,幸甚,幸甚。”
    褚遂良这么一自报家门,张君武立马便想起了二人的跟脚,前者是礼部侍郎褚亮的儿子,后者么,则是杜如晦的弟弟,都是名门之后,如今虽都尚未入仕,可都属于有大才之辈,也正是接下来张君武要征召入朝之人选,这会儿能在此处巧遇,倒也算是趁便了。
    “原来是张兄,失敬,失敬,唔,张兄来自南阳,莫非是宗室子弟么?”
    杜楚客明显毕竟清高,面对着张君武的行礼,也就只是拱了拱手,并未有甚言语,倒是褚遂良比较健谈,笑呵呵地还礼之余,也自没忘了深挖一下张君武的跟脚,显然对先前杜楚客那番明显有着大逆不道的言语颇为的担心,深恐张君武会将此事告发了去。
    “惭愧,某虽也是南阳张氏族人,却只是旁支而已,呵,不瞒二位兄台,家中行商,听闻京师有奇物要拍卖,这才紧巴巴地赶了来,却不曾想请柬都没能弄到,转托了不少人,才得以进了园,却入不得会场,不得已,只能在此轩中观望一二。”
    张君武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褚遂良的问话,便知其心中在担忧些甚,这便笑着解释了一通,表明自家与今上虽有渊源,却并无往来。
    “甚的奇物,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依杜某看……”
    杜楚客乃是标准的儒家子弟,眼中向无商贾之道,这一听张君武自言家中行商,眼神里立马便流露出了鄙夷之色,毫无顾忌地便又要出言猛烈抨击拍卖会的不当之处。
    “楚客老弟休得胡言,陛下乃圣明君主,岂是我等可以妄言的!”
    这一见杜楚客又在那儿口不择言,褚遂良可就稳不住神了,不等其将话说完,便已厉声呵斥了起来。
    “二位兄台,拍卖会要开始了,且一道看看可好?”
    以张君武之睿智,又怎会看不出褚遂良虽是大声喝止杜楚客,可心里头的真实想法其实与杜楚客并无甚不同之处,只是其人城府深,不愿轻易表露出来罢了,当然了,看穿过看穿,张君武却也懒得点破,更没打算跟二人来番现场论战,仅仅只是笑着发出了邀请。
    “张兄,请!”
    见得张君武摆出了不愿谈论朝廷得失之架势,褚遂良明显松了口大气,也没再理会杜楚客的不服,紧着便还了个礼,缓步踱到了窗前,背着手,望向了会场,杜楚客见状,倒也没再乱放厥词,满脸不悦状地冷哼了一声,跟着也凑到了窗棂处。
    “诸位且请静一静!”
    就在张君武等人方才刚刚站定之际,却见一身整齐官袍的闵亘荣已是疾步从会场正面的琅琊阁里行了出来,径直登上了临时搭建出来的小高台上,伸手虚虚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而后方才笑容满面地开口道:“诸公能前来参与此番拍卖盛典,闵某感激不尽,多的话就不说了,来人,将镜子抬上来!”
    “诺!”
    闵亘荣这么一声令下,琅琊阁里立马便响起了应诺之声,旋即便见一名工部衙役小心翼翼地捧着面两尺高一尺宽的薄片状物从阁里行了出来,只是因着片状物上蒙着红绢布,众人皆无法看清内里之事物,自不免全都好奇地瞪大了眼。
    “诸位请看,此奇物乃是一面镜子,以之照人,纤毫毕现,清晰之程度远非铜镜所能及也,乃我科学院呕心沥血之所作,陛下亲笔题词曰:巧夺天工,诸位若有兴,且请举手,按顺序,取二十人上前来看个仔细。”
    待得手下衙役将镜面的支架立在了小高台上的一张几子上之后,闵亘荣也没卖甚关子,但见其缓步行到了镜子前,一伸手,揭开了其上的蒙布,笑呵呵地发出了邀请。
    “我来!”
    “算陈某一个!”
    “我,还有我!”
    ……
    限于生产条件,闵亘荣着人取出的这么面镜子已然是目下最高水平之作了的,比之寻常铜镜固然大了许多,清晰度也自高了许多,奈何会场实在太大些,除了前面几排来宾可以看得清楚外,后排人等都只能瞧见个大概,至于照上一照么,那更是没可能之事,正因为此,一听闵亘荣说取二十人上台观看,当即便有不少好事者嚷嚷着要抢先尝个鲜,个中尤其以各家各府的女眷们闹腾得最为欢快。
    “都别急,慢慢来,你,还有你……”
    隋以前,并无甚男女授受不亲之说,也少有甚避讳之事,女子抛头露面乃寻常事耳,正因为此,前来与会的各家女眷并不少,真算起来,恐怕占了一半还多,加之闵亘荣受张君武的指点,本就有心多挑女子上台,这一点名之下,居然挑出了十四名女子,从窈窕淑女到半老徐娘都有。
    “哇,好神奇啊,这可比铜镜亮多了。”
    “哎哎,你照够了,该我了,该我了啊。”
    “别挤,别挤,轮到老身了。”
    ……
    三个女人就能凑一台戏,更别说十几名年岁不一的女子凑在镜子前,那就可想而知会发生何事了,可怜六名上了台的男子根本就挨不到镜子的边,愣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陷入了狂热状态的女子们在镜子前争来抢去,谁都想好生看看自己的真容,那等闹腾劲一出,台下诸般人等当即全都轰笑不已,可与此同时么,也有不少人正暗自为自家的荷包犯起了愁。
    “好了,好了,就先照到此处,诸位都请回罢,要照,等拍到了手,有得尔等照的。”
    闵亘荣本来是笑嘻嘻地在一旁欣赏着众女们的狂热,可到了末了,见诸女一直围在那儿照个没完,有人都轮了三次了,还没照够,闵亘荣可就有些笑不下去了,赶忙开口劝解了一番,又着衙役们上前催促,好说歹说之下,这才算是将热情得令人恐惧的众女们都请下了台去。
    “诸位都请静一静,本官宣布,拍卖正式开始,此玻璃镜底价二十贯,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贯,价高者得,记住,三槌敲下之后,若无人再出价,则算定数,现场交清钱款,概不赊欠,现在开始,请诸位出价!”
    好不容易才将众女请下了台,闵亘荣的额头上都已是见了汗,却顾不得擦拭上一下,手拎着支小木槌,朗声便将拍卖程序宣布了一遍。
    “……”
    二十贯可不是个小数目,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就十贯左右,哪怕在场的都是豪门之流的人物,要拿二十贯去买件家什,那也须得好生掂量一下值还是不值,再说了,如此之交易形式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众人自是不免稍显紧张,一时间竟无人敢当吃螃蟹者,会场气氛骤然便冷了下来,当即便令闵亘荣额头上的汗水淌得更汹汹了几分。
    “本官先来,二十一贯!”
    好一派的死寂之后,却见端坐在贵宾席正中的王诚第一个举了手,很是干脆地报了个价。
    “二十二贯!”
    “二十四贯!”
    “嘿,都这么小气,某报三十贯!”
    ……
    王诚这么一带头,众人立马便全都来了精神,不管是为了镜子本身,还是为了要拍张君武的马屁,呼啦啦一下子冒出了无数的报价,这才没多久呢,报出来的价格便已飙升到了四十五贯还没见众人的狂热有所收敛。
    “某出一百二十贯!”
    一派嚷嚷声中,报价很快便突破到了八十贯,到了此处,众人的热情显然就有些冷却了,不为别的,只因这么个价码已是高得有些令人心惊肉跳了的,纵使还有人在报价,那也都是谨慎地加个一贯、两贯,再不见先前那等突飞猛涨之状况,却不曾想突然又冒出了个狠茬子,一口气便将报价从八十六贯拉高到了一百二十贯,当即便令众人全都倒吸了口凉气,纷纷循声望将过去,这才发现报价者竟是京师最大的豪门之一独孤家族的独孤彦宁。
    “好,独孤家出价一百二十贯,第二次了,还有再加的么?没有么,那本官可要敲第三槌了,真没有,敲定!”
    独孤彦宁乃是京师有名的花花公子,一向挥金如土,向来不将金钱当回事儿,他这么一高调出手,众豪门中人自都不免气为之夺,一时间竟是无人敢再跟,一见及此,闵亘荣赶忙出言蛊惑了一番,只可惜在场众人显然都没打算跟独孤彦宁去争抢,哪怕闵亘荣连敲了两次槌之后,又可着劲地怂恿了一通,奈何众人都不肯动,闵亘荣也自没了奈何,只能是重重地又敲下了第三槌,宣告着第一轮拍卖的结束。
    啧,低了点!
    花一百二十贯买下一面镜子,在旁人看来,应是颇为败家了的,可在张君武看来,却明显没达到他心目中预定的底限,此无他,拍卖价只是拍卖价,并非市场价,算上让利给经销商的份额来说,出厂价了不得也就七十贯左右而已,自然不能令张君武感到满意,要知道他可是等着靠玻璃镜来发上一笔横财的,也好解决一下目前的财政危机,可眼下希望不能说完全落空,却也不免有些紧巴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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