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夜已是极深,万籁寂静中,唯有不知名的小虫还在鸣唱个不停,秋风送爽之际,于藏身林间的各部突厥伏兵将士们来说,倒是便当得很,只是秋日的蚊虫明显比往昔要凶狠了几分,叮咬得人浑身不自在,纵使突厥将士们都算是皮粗肉糙之辈,可架不住林中蚊虫实在是太多了些,偏偏因着要保持缄默之故,又赶不得,只能是硬熬着,个中之滋味,不曾经历过者,那是断难想象得到那等苦楚与难耐,为此,暗中咒骂上峰与华军者可是不在少数。
    “咚、咚咚……呜、呜呜……”
    骂娘有用么?答案是好像有点用,这不,就在子时末牌前后,雁门关前的谷口处突然想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号声,瞬间便将暗夜的寂静敲成了碎片,登时便令突厥各路伏兵全都为之精神紧绷不已。
    鼓号声虽是激昂万状,闻者无不为之热血沸腾,可持续的时间却并不长,仅仅半炷香左右便即停了下来,然后,没有然后了,就在突厥伏兵们紧张着准备出击之际,猛然发现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劲,光听楼梯响,却愣是没见人下来。
    怎么回事?鼓号声都已停了好一阵子了,各路突厥伏兵将士们依旧在纳闷之中,根本搞不懂华军这究竟在唱的是哪出戏来着,各军统领们一时间也不知是该继续潜伏呢,还是赶紧杀出去看个究竟为好,就连执失思力这个主将也自颇显茫然。
    “咚、咚咚……呜,呜呜……”
    执失思力犹豫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先等等看再做计较,这一等就是足足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果然,谷道出口处再度响起了激昂的鼓号声,可结果与前一回也自无甚不同之处,同样是只响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又安静了下来。
    不对,个中必然别有蹊跷!执失思力乃是突厥有数的智勇双全之将,到了此际,又如何不知华军这就是在故弄玄虚,然则到底玩的是疲兵之计还是诱敌深入,执失思力一时间也自没敢下个定论,迟疑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且看华军接下来的戏将如何唱了去。
    “咚、咚咚……”
    华军的大戏显然并未落幕,这不,卯时正牌,谷口处又有动静了,只是这回只有鼓声在暴响着,足足持续了整整两刻钟的时间,依旧未见消停,可也就只是鼓声隆隆而已,并未见有军伍从谷口处杀出。
    “吹号,着谷口处左右两路伏兵齐出,杀向谷中,一探究竟,中军主力随本将出营,准备接应!”
    听着鼓声始终没见个消停,饶是执失思力的性子再如何沉稳,到了此际,也已是按捺不住了,但见其一咬牙关,已是声线冷厉地下达了出击之令。
    “呜,呜呜,呜呜……”
    随着执失思力一声令下,突厥军大营中号角声立马便暴然而响了起来,旋即便见谷外左右两翼埋伏着的六千铁骑呼啸着冲出了林子,有若两道铁流般高速向谷口处掩杀了过去,很快便合并一道,气势如虹地杀进了谷道中,然则尚未深入多远,冲在大军最前方的阿史那达柯便即勒马停了下来,借助着火把的亮光,满脸羞恼之色地望着谷道两旁的情形,整个人都傻在了当场,此无他,谷道中根本不见半个华军将士的身影,有的只是数只被倒吊在谷道两旁树木上的山羊,下方则是一面面的大鼓,山羊为能站稳脚跟,不得不拼命蹬踏,结果么,大鼓便被羊蹄给擂得个暴响不已,至于谷道的正中则立着一根粗木桩,上头飘荡着一块写着几行大字的破布。
    “报,禀大俟斤,谷道中并未发现南蛮军伏兵,只有几只山羊倒悬于树上,鼓声便是山羊蹬踏大鼓所致,令发现破布一块,上有留言,阿史那达柯将军唯恐中伏,不敢深入,特令小的前来禀明。”
    突厥军中能通汉文者并不多,前军几名大将都搞不清华军在破布上究竟写着的都是些甚玩意儿,不得不派出传令兵将破布送回到了中军处。
    一听到华军有留言,执失思力便知事情恐有些不妙,待得看过了亲卫转呈上来的破布之后,却还是不免被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没旁的,只因那块破布上赫然写着的是——有劳诸位一夜辛苦站岗,特送山羊数只,以为犒赏。
    “混蛋,吹号,全军回营!”
    明知道被华军给戏弄了一番,执失思力虽是恼火不堪,可为了面子之故,却并未将那块布上所写之字念将出来,一把便将破布往火把处一送,引燃之后,抖了几下,重重地往地上一丢,而后方才声线阴冷地下了收兵回营之将令……
    “为何迁延不进,嗯?”
    餐风露宿了一夜,又被华军来来回回地戏耍了一通,突厥前军将士们自不免都疲惫得够呛,虽有心想要报昨日被华军连番暗算之血仇,奈何无论是体力还是精气神都处在低谷,执失思力自不敢就这么将疲兵投入残酷无比的攻城战中,只能着令全军在营中修整备战,却不曾想午时刚过,处罗可汗便已率主力大军赶到了雁门关前,都还没等执失思力行礼问安呢,处罗可汗劈头盖脸地便是一声冷厉的喝问。
    “可汗息怒,末将……”
    这一听处罗可汗语气不善,执失思力的心头猛然便是一沉,有心要辩解上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说啥才好了,没旁的,只因执失思力很清楚处罗可汗必是早已知晓了昨日的战事进程,若不然,也不会提前赶来,在这等情形下,多说只会多错。
    “哼,本汗令尔即刻率前军从两翼翻山而进,先拿下代县,明日一早从关后发动攻击,配合中军一举拿下雁门关,若再有所闪失,定斩不饶!”
    处罗可汗之所以在刚刚登基的当口上率大军前来救援李唐,目的就一个,那便是打算以此赫赫战功来稳固自身之汗位,本来么,在他想来,有着李唐的配合,一路杀进太原盆地应非难事,凭借着己方强大之骑军,足可在平原之地形上一举击垮华军,如此,既可得名又可得利,无疑是天大的美事来着,却万万没想到才刚到雁门关呢,就吃了个暴亏,心中的怒气自是不消说地浓烈着,也没管执失思力是怎个表情,声色俱厉地便下了道死命令。
    “末将遵命!”
    突厥汗国攻打雁门关早已不是第一回了,实际上,就在大业十一年,始毕可汗便曾趁隋炀帝巡边驾临雁门关时率三十万骑军突然南下,一举将雁门关团团围困住,其后是因和亲突厥的义成公主设了疑兵之计骗过了始毕可汗,隋炀帝方才得以脱困而出的,是时,执失思力便是前军中的一员大将,曾亲率四万下马骑军翻山路从谷后包围了雁门关,如今处罗可汗之命于他而论,不过只是旧事重演罢了,当真谈不上甚难度,执失思力自是不会有甚异议,应诺之余,便即紧着赶回本部,调集兵马,准备从雁门关两侧翻山而进……
    “报,禀将军,突厥贼子已开始从我关左右两侧三里处上山,左翼约两万兵力,右翼约三万之数。”
    末时三刻,突厥前军迤逦开出了大营,以步行之方式赶到了雁门山左右两侧的山岭前,开始了翻山之旅,这等动静无疑极大,自是瞒不过华军事先安排在两侧山岭上的了望哨之观察,消息飞速地便通过信号旗传回到了关城中。
    “呵,果然还是老一套,张将军还请即刻赶回代县,督促鲁县令加快坚壁清野事宜,至于战事么,且就按前日商定好的打,但求挫敌锐气即可,万不可贪功缠战。”
    魏涛可是老资格的关中隋军将领了,于大业十一年时,曾伴驾隋炀帝巡边,是时也被困在了雁门关中,又怎会不清楚突厥人的套路之究竟,早就已安排好了针对性的部署。
    “末将遵命!”
    张摩乃是羽林军将军,属皇帝之亲军,与魏涛并不在一个体系,往昔也没甚太多的交往,可就这几日的配合下来,张摩却是早已被魏涛的智算能力所折服,对其之安排,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紧着应诺之余,便即领着数名亲卫策马从关后冲出了雁门关,沿着谷道一路向代县急赶而去了……
    瑞明二年八月初九,巳时末牌,碧空万里无云,日头火辣无比,热浪袭人,放眼望去,多日未雨的大地处处干裂成一块块的龟甲,人行其上,哪怕穿着厚厚的马靴,也没法挡住脚下传来的惊人之热度,饶是突厥人乃是马背上的民族,早习惯了风霜雪雨的侵袭,可还是不免军容涣散不已,没旁的,突厥前军这近五万人可是连着折腾了两夜,在小挫之余,又被华军给戏弄了一番,没能修整上多久,就被自家可汗赶进了山中,一路艰苦跋涉下来,铁打的人怕也已是融了大半去了,不止是普通士兵没精打采,就连执失思力这个主将也同样萎靡得很。
    “快看,代县就在前面了!”
    就在全军上下皆萎靡不振间,也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嗓子,刚从山弯里转将出来的众突厥将士们立马便全都精神为之一振,呼啦啦地便全都跑了起来,显然都打算紧着冲进城中,也好抢掠个痛快,在这等时分,狼性十足的众将士们自是没谁肯谦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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