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已然过了午,然则华军东路军大都督孟武却是半点食欲全无,眉头不展地在中军大帐中来回踱着步,一脸的愁绪外露,大违往昔的沉稳之气度,那等模样一出,帐中侍候着的亲卫们自不免为之诧异不已,没旁的,众人都不知孟大都督到底在为何事烦恼着。
    以孟武眼下的地位而论,应是没啥可忧愁之事了的,瞧瞧,父子皆列大将军之高位,这在帝国诸多名门中,也就只有户部尚书文振父子能跟孟家一较高下,更别说如今孟武赫然已是帝国三大前敌大都督之一,于军中之地位隐隐然已与李靖、徐世勣两大军神并肩,就连羽林军大将军张摩都只能在其麾下效力,无论是谁,处在孟武这等地位上,也都该能满足了罢。
    按理来说是该知足了的,对于现状,孟武本人其实也是很满意的,概因他很清楚自己的才能以及格局都有限得很,之所以能达到目前这等高位,并不是他本人英明神武,实在是机缘巧合的结果,然则满意却并不意味着要固步自封,他不求能出将入相,只因他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不是治政的材料,他所求的其实就一条,那便是留名青史,而这就需要足够显赫的战功,毫无疑问,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着的草原大战便是最好也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孟武自是断然不想错过了去,问题是开战都已近十日了,他依旧没能等到出击的信号,在这等西、中两路大军连战连捷的背景下,而他却只能呆坐在云中不动,这叫孟武如何能不忧虑重重的。
    “报,禀大都督,顺义州急件。”
    就在孟武转圈子转得满大帐人等都头晕之际,却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报马已是大步从帐外抢了进来,冲着孟武便是一个单膝点地,高举着封信函,朗声禀报了一句道。
    “哈哈……天作孽尤有活,自作孽无可恕!来人,擂鼓聚将!”
    孟武之所以一直不曾兵出云中,等的便是顺义州那头的消息,正因为此,这一听报马如此说法,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一个大步便蹿了过去,几乎是用抢地抄过了信函,三下五除二撕开了封口,从内里取出了封信来,飞快地扫了几眼之后,忍不住便爆发出了一阵爽利的大笑……
    “报,禀可汗,前方五里处发现大批华军列阵阻路。”
    瑞明九年八月二十二日巳时正牌,碧空万里无云,日头虽亮却不艳,加之又有秋风送爽,纵马奔驰在草原上,无疑是件令人爽心之事,突利可汗的心情自然是好得不行,一路上与众亲信将领们说说笑笑地逗着乐子,浑然一派郊游之轻松写意,只不过他的好心情并未能保持多久,这不,就在众将们正自笑谈无忌之际,一骑游哨突然从西北方疾驰赶到了中军处,给突利可汗带来了条令其脸色狂变的消息。
    “什么?是何人领的军,有多少兵马?”
    在提兵前去援助颉利可汗一事上,突利可汗可是反复盘算过了的,为了确保万全,他并未去通知那些往昔亲善中华帝国的契丹、靺鞨酋长们,宁可舍去这部分兵力,也要保证风声不走漏,却不曾想己方大军这才刚出发了一日而已,华军居然就已在半道上等着了,这叫突利可汗如何能不惊惧莫名的。
    “回可汗的话,是幽州大都督孟武亲自统军,所部兵马应有十数万之众,个中骑军约两万之数,余者皆步军。”
    听得突利可汗有问,前来禀事的游哨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赶忙紧着便将探知的敌情详细地道了出来。
    “啊,这……”
    突利可汗这些年来可是没少跟华军打交道,自是清楚华军的战斗力强悍得惊人,此际一听前方阻路的华军多达十数万之众,脸色当即便煞白如纸一般,未战心便已先怯了一大半。
    “可汗不必担心,那孟武不过寻常之辈而已,论德论能,皆无足挂齿,手下兵马虽众,然,骑军不过两万之数而已,我军坐拥八万余铁骑,破之又有何难的。”
    这一见突利可汗明显有要打退堂鼓之模样,步利设可就稳不住神了,赶忙从旁开解了其一番。
    “唔……”
    步利设说得倒也能算在理,问题是突利可汗的信心实在是不太足,无他,一方面是华军往昔的兵威实在太盛了些,另一方面么,突利可汗其实并未完全做好跟华军正面交战的准备——他之所以肯答应率部去增援颉利可汗,图的固然是整个东突厥汗庭的兵权,可内心深处却还是指望着草原各部大联合之下所展现出来的雄厚兵力能逼华军不得不妥协撤军,纵使不得不打,突利可汗也希望能在草原各部完成集结之后再开战,而今要他单独与华军大打出手么,突利可汗实在是没太大的胜利之把握。
    “开弓岂有回头箭,可汗莫忘了草原是草原人的草原,我狼神的子孙岂能屈居于南蛮狗之下!”
    眼瞅着突利可汗半晌都没个言语,步利设登时便怒了,双眼一瞪,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传令下去:全军继续向前!”
    背叛既已开始,信用自然就已是荡然无存了的,纵使再想回头,怕也难有取信帝国之可能,一念及此,突利可汗的眼神立马便犀利了起来,于挥手下令之际,浑身的煞气已是止不住地蒸腾而起了……
    “突利可汗何在?老夫孟武在此,还请出来叙话可好?”
    五里对于骑军来说,并不算是段很长的距离,哪怕突利可汗所部并未全速赶路,可待得到进抵华军阵前之际,也不过就只花了两刻钟多一些的时间而已,有意思的是华军并未趁突利可汗所部立足未稳时发起进攻,而是任由突利可汗所部在对面紧张列阵,直到突利可汗所部列好了阵型之后,这才见孟武单骑从军阵中策马而出,从容不迫地来到了两军阵中,朗声发问了一句道。
    “大都督数月不见,精神抖擞依旧,实是可喜可贺啊。”
    这一见孟武以大都督之尊出面相邀,突利可汗为了不弱自家士气,也自不得不纵马而出,满脸堆笑地冲着孟武拱了拱手,扯了句无甚营养的废话。
    “孟某很好,只是可汗怕是要不好了。”
    孟武并未因突利可汗的热情招呼而有丝毫的动容,面无表情地便给了突利可汗当头一记棒喝。
    “大都督说笑了,本汗……”
    一听孟武如此说法,突利可汗的笑脸立马便是一僵,却又不愿就这么落了下风,张口便要反驳上一番。
    “可汗背盟行事,实是亲者痛仇者快啊,如今事尤未发,还有挽回的余地,还请可汗莫要自误的好。”
    孟武显然不打算听突利可汗的废话,没等其将话说完,便已开出了个最后通牒。
    “本汗如何行事那是本汗的自由,无须大都督操心!”
    突利可汗到底年轻,自不免气盛了些,哪肯听孟武这等教训之言,登时就翻了脸。
    “可汗既是一意孤行,那就战阵上见输赢好了。”
    孟武请突利可汗出来叙话,自然不是要跟其套近乎的,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占据道德至高点,而是要借此机会将暗号传递给突利可汗军中的内应,如今暗号既已发生完毕,孟武自是懒得再跟突利可汗多言罗唣,丢下句决绝的话语之后,便即纵马回归了本阵。
    “哼!”
    被孟武这么一通训斥下来,突利可汗已然怒极,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之后,也自赶回了本阵,铁青着脸地便狂吼道:“何人敢为本汗去打头阵?”
    “末将愿往!”
    突利可汗这几年一直在跟颉利可汗打仗,尽管负多胜少,可到底算是打出了一拨不惧战的悍将,这不,其话音方才刚落,就见一名青年将领轰然应诺之余,已是就此策马冲出了本阵,此人正是突利可汗手下有数的勇将拔隆咕。
    “呼嗬、呼嗬……”
    草原战事往往都以单挑开局,对此,突利可汗所部将士早已是习惯了的,这不,拔隆咕方才一策马冲出,其身后的军阵中立马便响起了节奏感极强的助威之声。
    “区区蟊贼也敢猖獗,看某杀你!”
    见得拔隆咕在两军阵前耀武扬威,已有数年不曾上阵的张摩可就憋不住了,也自不顾自身乃是羽林军大将军之尊,头一个抢着便策马冲出了本阵,用突厥语大吼了一嗓子。
    “来得好,受死!”
    一听张摩那一口正宗的突厥语,再一看张摩一身的黄金锁子甲,拔隆咕立马便意识到面前这位乃是草原上盛传的传奇人物张摩,心先是一惊,紧着便有是一喜,没旁的,张摩的传奇经历可是草原汉子们最津津乐道的传说,若是能挑翻这等人物,无疑是个天大的扬名之良机,拔隆咕自是怎么也不肯错过了去,但听其一声大吼间,便已毫不示弱地纵马冲上了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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