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个月时间便已灭掉了吐谷浑,张君武的心情自是相当之不错,哪怕善后事宜颇多,他也自不曾有丝毫的不耐,每日里皆与政事堂诸宰辅们就此交换意见,甚或也提到了下一步军事革新的一些想法,并就此事与此番留京的徐世勣详加探讨了一番,小日子过得可谓是充实无比,然则他的好心情并未能保持多久,便被一封弹劾奏本给搅乱了去——右武卫中郎将高甑生状告李靖欲反,言称其在伏俟城大肆收刮王宫财货,并屡屡向吐谷浑诸部酋长示好,又言称李靖暗自收藏吐谷浑国玺,反意已明云云。
    高甑生其人,张君武只有些许的印象,依稀记得其原本是李渊手下一名校尉,在关中一战时随李仲文归降了帝国,其后被编入齐郡军中任队正,因作战勇敢,故而累功晋升到了中郎将之位,外放天水为镇守使,一直在牛进达手下效力,从其生平来看,并无甚出彩之处,若不是其晋升中郎将时曾来京师觐见过,张君武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其人究竟是谁来着,很显然,似这等无名下将状告李靖这等重臣,可信度显然高不到哪去,再者,张君武对李靖之忠心素来不疑,本待将此事置之不理,可转念一想,却又改了主意,诏令在朝之从三品以上文武官员皆到两仪殿中商榷此事。
    “诸位爱卿听过了高甑生的奏本,那就议议好了。”
    张君武既是有旨意,诸般臣工们自是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很快便全都赶到了两仪殿中,见礼一毕,张君武也自没甚寒暄之言,挥手示意赵登高将高甑生的奏本宣读了一通,而后方才面无表情地吩咐众文武们对此事加以商讨。
    “陛下,微臣以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今,李靖掌控二十余万大军,若别有异心,实难制之,当须得早作绸缪方好。”
    事涉政事堂宰辅,又事关谋逆大案,诸般臣工们自不敢轻易发表意见,唯有萧瑀一向耿直,毫无顾忌地便站出来开了头炮,虽不曾明言要拿下李靖,可话语间明显就是这么个意思。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恐别有蹊跷,那高甑生不过中郎将之衔,位与李公相隔甚远,又非亲非故,何得以知晓李公密事,且高甑生所言诸般皆不见军中众将之佐证言辞,故,窃以为此恐是诬告之成分居多。”
    魏征同样也是个敢直言之人,只不过他所提出的观点与萧瑀正好反了过来,认定高甑生此折乃是诬告之本章。
    “玄成(魏征的字)此言差矣,自古以来,上位者之私密事被撞破往往皆是小人物之所为,光从高甑生位卑而言其诬,实太过臆断了罢?此社稷大事也,岂可轻忽了去,陛下,微臣提议急召李靖回朝,所部姑且由秦大将军与兵部苏尚书共同署理,如此,方可尽快厘清事实真相。”
    萧瑀一向固执得很,只要认定的事,他根本不会管旁人的感受如何,于朝议时,可是没少当庭顶撞张君武,自然不会轻易被魏征所言折服了去,这不,魏征话音方才刚落,也不等张君武有所表示,萧瑀便已是慷慨激昂地扯了一大通。
    “不可,陛下,微臣以为萧大人之提议实不可为,如今吐谷浑初定,人心未安,仓促易帅,恐军心有所不稳,一旦其国中有变,后果实不堪设想。”
    一听萧瑀这等提议,主管军政的徐世勣可就有些稳不住了,尽管他对一直屈居于李靖之下深感憋屈,也自没少想着要超越李靖,然则落井下石之事,他徐世勣还是做不出来的,尤其是关乎到此番征战吐谷浑的最终战果一事时,徐世勣只会从有利社稷与否的角度来思忖问题。
    “陛下,微臣以为徐大人这是杞人忧天了,我朝大军所向无敌,区区一吐谷浑而已,不说已被我军彻底击垮,就算全盛时期,都难挡我军之兵锋,何来不能易帅之说,且,自古以来,谋逆大案皆须得从快从速查处,为防有异,非须得断然措施不可,故,微臣与萧大人一般想法,还请陛下圣裁。”
    徐世勣的话语方才刚说完,就见一身着红袍的青年官员昂然从旁闪了出来,朗声提出了反对的意见,赫然正是因张昭一案得以晋升为御史中丞的杜楚客——御史中丞,正四品上,因言官的特殊性,无论大小朝会,皆可参与其中。
    “好了,诸公都不必争了,药师之忠心,朕素来是知晓的,朕自不信其会反,倒是这个上本的高甑生颇是可疑,朕意已决,兵、刑二部即刻赶去伏俟城,将此人押回京师严查,另,将朕的佩刀送去军中,交予药师,但凡有不服其令的,将军以下者,皆可先斩后奏。”
    张君武任由猪般臣工们争执了一番之后,这才一压手,止住了众臣们的争议,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最后的决断,不单不打算降罪于李靖,反倒是格外恩宠地赐予了“尚方宝刀”。
    “陛下圣明。”
    听得张君武这般言语,萧瑀明显有所不服,张嘴欲辩,然则没等他将话说出,群臣们已是齐齐称颂了起来,而张君武更是起身回后殿去了,一见及此,萧瑀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随大流地退出了大殿,只是回去后却是紧着上了本章,长篇大论地重申了廷议时的主张,对此,张君武并无任何表示,将其奏本来了个留中不发……
    果然不出张君武之所料,派去伏俟城提调高甑生的刑部侍郎诸遂良只花了半天的时间,便已查明了真相——高甑生因在军中酗酒,被李靖当了典型,重打了数十军棍,以儆效尤,此獠怀恨在心,故而捏造罪名构陷李靖,所言所述无一真实,张君武闻知奏报后,雷霆震怒,着即下诏将高甑生流放雷州,遇赦不免。
    瑞明十三年十二月初九,天降大雪,李靖率新一军等西征军主力凯旋回到京师,张君武亲率文武百官到灞桥郊迎,并下令犒赏三军,于宴席中,对李靖更是颇多赏赐,格外恩宠,李靖虽是坦然受之,然,次日一早便即上了本章,言称足有疾,不便于行,请辞政事堂之职,张君武接到奏本之后,并未有甚批语,而是亲携一支龙头拐杖去了李靖府上,李靖闻讯,大惊,赶忙率府中人等跪伏于府门处迎驾。
    “药师不必如此,来,陪朕一道去厅堂里叙话好了。”
    张君武下了马车之后,几步便行到了李靖的身前,很是和煦地伸手将其搀扶了起来,笑呵呵地提议了一句道。
    “诺。”
    李靖素来寡言,尽管对张君武亲临一事诚惶诚恐得很,却并无多的言语,也就只是恭谨万分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陪着张君武便进了厅堂。
    “药师之军功彪炳,当属开国诸将之首,有大功而不骄,知进退,古之贤臣亦不过如此罢,朕能得药师,实是生平之幸也。”
    张君武并未急着道明来意,而是一上来便好生嘉许了李靖一番。
    “陛下谬赞了,老臣实当不起啊。”
    这一听张君武给了自己如此高的评价,李靖不单不曾沾沾自喜,诚惶诚恐之色反倒是更浓了几分。
    “朕向不虚言夸人,此一条,卿随朕多年,应是知晓的,罢了,不说这个了,卿之请辞折子,朕已阅过,依朕看来,卿之所以急流勇退其实不过是畏惧人言罢了,如此,又将置朕于何地哉?后世之人若言朕卸磨杀驴,又叫朕该如何自辩了去方好?”
    张君武心下里虽是很欣赏李靖的知进退,可从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未免太诛心了些。
    “老臣不敢,老臣不敢,老臣死罪,死罪。”
    这一听张君武如此说法,李靖可就坐不住了,赶忙一头跪倒在地,连道着不敢。
    “卿且请起,朕非因言而罪人者,卿之心,朕其实明白得很,必是以为如今天下已太平,周边也已大体绥靖,将军难有用武之地,故而方才想着马放南山罢,此般想法倒也不能说错,此乃为臣应有之谦逊,然,朕却以为国之长治久安光文治实如瘸腿之人,忘武者,数代必亡,为后世子孙计,朕不得不谨慎绸缪,武备之不断革新只是治标,却不能治本,朕日思夜想,终归有了一得,那便是设立军事学院,以源源不断地培训军旅人才,如此,方可保得我帝国将才不致有断层之虞也,此军事学院关乎帝国万事之基业,朕自当兼任院长,只是朕政务缠身,实难有余裕管理学院之常务,卿若是就任副院长之职,一来可为我帝国之永昌而尽一份心力,二来也可不负卿一身之所学,此是朕之私心作祟了,倒叫卿不得安享晚年,朕当向爱卿道个不是,还请爱卿助朕一臂之力可好?”
    张君武先是言语和煦地安抚了李靖一番,而后方才话锋一转,长篇大论地道明了此来的目的之所在。
    “陛下圣明,老臣遵旨。”
    好话歹话都让张君武给说尽了,到了这么个份上,李靖除了恭谦称颂之外,也真没啥旁的路可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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