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澜昂首看天上朗月,压住了眼底的潮意。
    “傻子,”他嘲她,“谁对你好了?”
    宁晚心“咯咯”笑起来,“夫君啊。”
    “哼,谁是你夫君?”
    宁晚心笑开,指头一下一下,戳着魏澜的心口,“你啊。”
    魏澜还想说点什么刺她,可垂眸看她,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样,比斗转星移还夺目,极力下压的嘴角还是不自觉地勾起来。
    ……
    沈太医这旬已经往福宁宫的偏院来第二次了。
    都是因着总管魏澜的对食宁晚心。
    许是白日淋雨,晚上又见魏澜施刑,宁晚心当晚便发了热。
    “淋着雨睡觉,寒气入体,又受了惊吓,才引出热症来。她年纪小,吃两剂药就好了。只是春寒尤不可小觑,平日里,大人还是费心注意下的好。”
    沈太医刚从一位身子有异的娘娘宫里出来,马不停蹄又赶来福宁宫,魏澜自然不会吝啬。
    “应该的,劳烦沈大人。”魏澜点头,“咸庆。”
    咸庆捧上一绣工精美的丝袋,满满当当装着一袋子金瓜子,魏澜淡笑道:“不值当什么,沈大人带回去给家里孩子玩吧。”
    沈太医托辞不得,只能收下。
    “沈太医刚从哪里过来的?怎么一身的汗?”
    沈太医听懂了魏澜的旁敲侧击,一笑:“常平宫一位娘娘,身子不大爽利,想调养调养。”
    魏澜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另有一事,杂家想请教大人。”
    沈太医忙道不敢,“大人有疑问,但请直言。”
    ……
    “魏澜当真是这么问的?”皇帝合上一本奏折,“啪”地丢在一旁。
    元礼躬身应道:“千真万确。陛下……现下只怕,魏大人当真对宁氏动了心……”
    皇帝突然笑了,笃定道:“他不会。”
    “你们呐,都不了解这个人。”
    “朕同阿澜年少相伴的情谊,那时候在宫中不得势,他替朕挨了多少打骂,得罪多少人。是以他同朕要什么,除了这皇位,朕都会给。”
    “可是后来朕赐他良田千亩,府邸一座,黄金千两,他都不要。”
    “他说本来帮扶朕,也不是因为情谊,是谋算,是为了活命。”
    元礼半晌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魏大人他……”拒绝一国之君的报答,是不是有点过于不知好歹了。
    皇帝嗤笑:“他就这么一个人,冷心冷肺,连自己都不爱,你觉得他能喜欢上谁?他喜欢得上谁?”
    “既如此,陛下何不……”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瞥一眼眼前这位打燕王府就跟着自己的老人,就因为这些人都不如他通透得力,他才不得不用魏澜,“他聪明,最得体,而且好用。就这般把谋算都明明白白摆在朕眼前,朕反而能重用他。”
    元礼把话听在耳中,头垂得很低。
    “宁氏那边,是否要再确认一番……”
    “不必。”皇帝一笑,“你也不懂宁晚心。”
    “宁家满门刚烈脾气教出来的女儿,若是没有疯,怎么可能受的了给太监做对食这种屈辱?”
    圣旨赐婚从来都只是个幌子,实则是在探宁晚心的底。
    “所以朕确信,宁晚心当真是害了病。”
    “退一步讲,她有大福气,恢复从前的灵透,最憎恨厌恶的人,也不会是朕。”
    “是折辱她的魏澜。”
    “到时候,魏澜不想套兵符,宁晚心也会逼他动手。”
    如此一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赢家只有皇帝一人。
    元礼拜服,“兵不血刃,陛下英明。”
    ……
    魏澜目光透过床幔,看向床上宁晚心朦胧的身影。
    宁晚心不太吃得下东西,连素来喜欢的肘子肉和卤猪蹄也想动,魏澜怕她空腹喝药要难受的,勉强给喂了一点儿煮的软糯的银耳粥,才敢让人喂药吃。
    她身上不舒服也不闹,整个人打了蔫,但是眼睛还会下意识地去找魏澜,魏澜卜一靠近,她定伸手拉他的袖子。
    魏澜嫌弃道:“手都是烫的,别碰杂家,回头把病气过到杂家身上。”
    说着把宁晚心的手塞回被子里裹得紧紧,让她挣脱不出来,自己则坐到床脚,宁晚心看的到的地方。
    她睁眼时便能瞧见魏澜,倒也不再挣扎,两人相处难得的安静。
    沈太医开的药或有安神之效,宁晚心熬不住困意,堪堪睡下。
    魏澜等她睡熟,起身拨开床幔,立在床边看人。
    他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想着方才同沈太医的对话。
    “沈太医妙手丹心,杂家想知道,人失了智,到底是哪般症状?”
    “这……”沈太医心惊,难道这时候魏澜还在怀疑宁晚心没有痴傻?然他不敢多问,略一沉吟,“不同的人,经历不一样的事情,所表现出来的痴傻症状自然也大不相同。医典中例定有头部受重创者成痴,也有受大刺激心绪起伏,不愿意面对而害病者……”
    “至于宁姑娘……下官观她神色状态,不似作假,入宫之前,她一个闺阁女儿家,也少有机会见到这般病人,若说学来的也牵强。她这病害得急,也许两种缘由皆有吧……”
    “是吗……”魏澜垂眸,又问:“有治好的可能吗?”
    “害疯病痴病者常见,治好……虽说世间少有,倒是确有其事……”沈太医捻须,有意道:“只是冷眼观着,姑娘现在这样,少一分灵透,多三分痴缠,反倒是福气。大人但可不必强求之。”
    也罢。
    魏澜略一点头,“杂家明白了,今日劳烦太医奔走,改日杂家必当报谢。”
    “不敢不敢。”
    沈太医神色掩饰的好,但魏澜在宫里这么多年早混的人精一样,只听声音和话语中不明显的回护,就知道沈太医在想什么。
    更知道自己院子里有皇帝的眼线,这番话说出来,很快就会被皇帝知道。
    他们都以为,自己怕宁晚心的病有好转的一日,怕宁晚心鱼死网破的报复。
    他们都不信,自己会真的对她动心。
    这样挺好的,魏澜也不打算解释什么。
    能活下去,才有谈情说爱的资格;连活着都不能,这些就都没有意义。
    他如此,宁晚心亦然。
    第8章 辩斥   “人的修养和品性,本就不是用郡……
    宁晚心到底是年纪小,病来的急去的也快,没休息几天就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胃口大开,什么油大吃什么,五香肘子卤鸡腿,没她吃不动的。
    魏澜吃不下她那么多,用过两碗饭便停了筷子。
    再看宁晚心左一勺虾仁蛋羹,右一口梅菜扣肉,吃得满嘴晶亮的油光。
    “杂家真服了你。”魏澜叹一口气,“本来也不是多好看的人,照这么个吃法,早晚吃成个胖子,还能看吗?”
    宁晚心咧开嘴笑,像个招福的白瓷娃娃。
    魏澜说是这么说,看宁晚心爱吃的那道扣肉离她有些远,总要抬筷子夹,干脆抬手把那道菜换到她面前。
    午膳之后,魏澜执一卷书靠在软榻上看,宁晚心卷着薄衾挨着他拆一块鲁班锁。
    清风徐来,吹动竖屏风上的湖光山色。
    宁晚心玩着玩着,有些犯困,头一点一顿。
    魏澜看也不看她,却反手扳着她的脑袋挨到自己肩膀上,示意一边伺候的咸庆关窗。
    咸庆忙不迭去了,自打姑娘淋雨伤寒,师父就小心的很。他看看宁晚心红扑扑的脸,心道自家大人嘴上总嫌弃,身体倒是诚实得很,真是要把人惯到天上去了。
    没多久,咸福来找魏澜,“大人,各宫月例都已经结算出来,未时过后,各宫宫人该陆续来领。”
    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魏澜心里多疑,事事总习惯亲历亲为地盯一会儿。
    他偏头看自己肩膀上,宁晚心半睡半醒,小脸睡得迷迷糊糊,鬓发也乱七八糟。
    咸福来禀报的声音不大,宁晚心睡得不沉,还是醒了,揉着眼睛叫了声夫君。
    “杂家有事要出去一会儿,你跟着咸庆玩好不好?”
    宁晚心眨了眨尚带朦胧水光的眼,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下意识抓住了魏澜收紧的袖口。
    魏澜看了眼咸庆,也是微皱眉头,不消片刻,下了决定,“罢了,你跟杂家一块儿过去。”
    咸庆自知理亏,谁让每次师父有事离开,自己跟着姑娘的时候她都出事呢。他没脸不满。不过……
    咸庆看看宁晚心,还是道:“师父,要不还是我伺候姑娘吧,这次我肯定不出岔子,您能知道甚姑娘家乐意玩的玩意儿啊?”
    宁晚心得知自己要跟夫君一起走,眼睛瞬间亮起来,使劲儿地点了两下头。
    咸庆把没出口的那句“姑娘跟着您还不得无聊的够呛”默默咽了下去。
    呸。
    魏澜嘲讽一笑,端起茶杯嘬了一口。
    “人呢,最可怕的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咸庆气得差点把牙咬碎。又暗骂宁晚心小白眼狼,白喂她那么多好吃的。
    咸福笑道:“正巧前几日得了个新攒的毽子,姑娘过来玩吧。”
    宁晚心跟着咸福走,时不时还要抬头看看在一旁闲庭信步的魏澜。
    “老看杂家做什么?走你的路,当心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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