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澜撩起眼皮,神色还是那般恹恹,“带你看给你准备的礼。”
    两人站在雕花八宝橱前,魏澜示意她拉第一个抽屉。
    宁晚心依言做了,抽屉里散着一股子木香味,里头静静躺着一册《千字文》。
    宁晚心,“……”
    魏澜“呵”了一声,问她:“喜欢吗?”
    宁晚心不喜欢,她不想写大字。
    “快些,第二个柜子,杂家保证不是书,打开它。”
    宁晚心磨蹭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打开柜门,果然,这一次确实不是书,是一套文房四宝。
    魏澜对上宁晚心的视线,淡淡道:“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还有一个,最底下那个柜子,开吧。”
    宁晚心看着自己的前两件礼品,“开心”地自暴自弃了,伸手拉开最后一个柜子的柜门。
    然后她愣住了。
    第三个柜子里不是书,也不是写大字用的纸笔。
    是一件晶莹的象牙插屏的摆件,架托是檀木制的,能闻见青檀的味道。
    插屏上云月浪花,映在宁晚心眼瞳里。
    她倏地扭头看向魏澜。
    魏澜负手立在她身后,音色清冷,不见情绪,“你别会错意,杂家可不是特地为了你……”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宁晚心放下插屏,起身抱住了他。
    魏澜敛眸,犹豫片刻,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上次送首饰给你,你不要,杂家想……”
    他想,不喜欢首饰,总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吧。用不到晏明轩假仁假义,自己也能照顾好这个笨姑娘。
    “只是碰巧得了这个物件,杂家拿着它本也无用,你喜欢,就给你罢。”
    宁晚心环抱着魏澜的腰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瞳仁里都是彼此的影子。
    窗外笙歌入耳,宁晚心突然凑上去。
    魏澜只觉脸颊上被一个温软的东西蹭了一下。
    宁晚心亲完人便退开,两手规矩地自然垂下,仿佛谁也没有她克己复礼。
    她眼睛里盈着水光,却对着魏澜笑了起来。
    “多谢。”
    魏澜看着她明朗的笑容,默默无言。
    宁晚心这日睡得早,魏澜和衣倚在床榻边闭目养神,始终警醒着周遭的动静。
    酉时三刻,窗棱被人叩响三声。
    魏澜骤然睁眼,回首看了眼宁晚心睡得红扑扑的脸颊,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旋即放下床幔,脚步放轻,走出门去。
    咸福早等在外面,见魏澜出来,淡笑道:“事成了。”
    第15章 贤王   魏澜弯了下唇,几不可见。……
    说回端阳宴当夜,魏澜二人离开保和殿之后。
    “这道酒酿芙蓉荠不错,安昭仪怀着身子,闻不了油荤,正适合这些清淡的,端过去吧。”皇帝和皇后案上菜色比底下的多两道,其中恰好就有这酒酿芙蓉荠。
    元吉本垂首伺候着,闻言虽然心中一凛,却仍旧手脚麻利地拣了御案上的一碟子菜,码好送到安昭仪案上。
    安昭仪受宠若惊,轻抚着腹部起身,看向皇帝时目光里盈满了情意,柔柔行礼谢恩。
    皇帝怜惜她身子不适,让她不必多礼。
    不单是赏菜,只说宴请群臣,照例皇帝只需携皇后一同出席即可,就是有其他妃嫔出席,也是同女眷一道落座,何时能在皇帝案下列席了。
    然而皇帝就是把这份宠爱表现得正大光明,由不得人不多想。
    群臣隔着长阶看不清具体情状,却都在心里暗自揣度陛下此举的深意。
    很快,忠勤伯席边敬酒寒暄的人渐渐多了,谈笑声熙攘。
    相比之下,晋国公这边倒是只有寥寥门生上前。
    皇后仿佛没看见这一幕一样,端坐于主位微微笑着,每样菜品都尝一点,举手投足俱是贵气。
    她隔着珠串垂帘看下去,偏头同皇帝小声道:“臣妾瞧了半天,吏部陶大人下位的那个就是永安侯次子吧。”
    皇帝略一颔首,表示肯定,没多一句话。
    皇后心里一滞,面上还是没显,评价道:“瞧着倒是个……一表人才的……”
    皇帝说:“永安侯是个好的,家风也正派,嫁过去是享福的,皇后不必多心。”
    皇后心中冷笑,永安侯是个好的,陆检堂可不是。享福?多心?眼睁睁看着汀兰所嫁非人,她如何不多心?那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若是皇帝提前透个口风给她,尚且有转圜的余地。汀兰那边不好办,她还动不了陆检堂吗?只是皇上似乎也料到晋国公府不会乐意,实现没流露出一点风声,当廷赐婚,打的晋国公府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婚事板上钉钉,为了汀兰的闺誉无损,皇后再不愿意也无处下手。
    思及此,皇后瞬间没了胃口,轻轻搁箸。
    女眷席间,薛汀兰举着银箸发了会儿呆,又放下了。
    玉盘珍馐在前,却每一样入得了她的眼,有几个餐碟里的小菜摆盘还是端上来时候原封不动的样子。
    女儿家的私语不消细听,尽数入她耳中。
    薛汀兰隐约听见“公府”二字,深深吸入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失态。
    “这杯甘露,敬薛姑娘得一门好亲。”
    薛汀兰抬头看清这人,心道果然虎落平阳,连阿猫阿狗都敢跟着欺辱。
    她没回答,更没接受她这杯甘露,起身径直离开。走过这位姑娘身边时,她脚下一顿,淡淡看了她一眼。
    那位姑娘也是一时冲动,被她这么看了一眼,骇得退后一步。
    薛汀兰心里有事,避开众人漫无目的地从保和殿后门走出去,竟也没人拦着,待回神时,已然不知走到了哪里。
    她心里猛地一跳,片刻之后,竟然奇迹般地镇静下来,自嘲一笑:“也罢,我如今还怕什么?”
    姐姐的皇帝丈夫忌惮他们府里,坑了她一把,公府虽然气愤,当下无可奈何,也只能认了这个亏。晋国公府还不能为一个女儿的婚事同皇帝撕破脸。
    她被放弃了。薛汀兰再清楚不过。
    穿过崇楼,只见临溪亭下波光粼粼,薛汀兰非但不觉畏惧,暮春入夏时候,让夜风拂面,倒也别有一般清爽。
    新月弯如弓,未能把人影映在漆黑的水光里。
    陆检堂新官上任,又将娶娇妻,不乏有人上前敬酒奉承。
    他酒量本就不是上佳,再来者不拒,人已然醉得上头。
    永安侯跟他没有坐一处,此时遥遥看着,垂眸把恨铁不成钢按耐在眼底。
    还是永安侯长子瞧着实在不像样子,偏头跟身后得小内监吩咐一声,二爷醉了,让人拉出去醒醒酒再入席。
    陆检堂满面通红,热气冲顶,嗓门逐渐拔高,自己说了甚自己也记不得了。
    这回不只皇后,连皇帝也微微皱眉,觉得这蠢货打了自己的脸。
    好歹是皇帝御旨赐婚的对象,宫宴众目癸癸之下如此做派,也未免太不成体统了。
    因着永安侯的交代,这边一个小内监凑到席间,搀住陆检堂,口中哄了几句欲把人带出殿去。
    见陆检堂被带出殿,永安侯还没来及松一口气,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叫,待看清情况,脑子瞬间“轰——”一声炸开。
    陆检堂被扶着离席,正巧宴间献舞的舞娘一曲舞罢退场。
    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挣开了搀扶的太监,伸手拉住了领舞的舞娘。
    方才唱毕的一曲是《苏幕遮》,舞娘身上所穿皆是特制的纱罗,经陆检堂这么一扯,竟是一阵裂帛声响,那位舞娘白皙的香肩登时露在众人面前。
    舞娘在众人面前被撕了衣裳,当即羞愤欲死。祸不单行,这边正乱着,一个小内监步履匆匆进来请示。
    他瞧着年岁不大,应该是新人,没经过这么大的事,人已经慌了神,竟然跪下当着群臣的面抖着声音直接把事情说了。
    “陛下,娘娘,晋国公府的薛小姐出事了。”
    皇帝脸色铁青,下意识猛地偏头看向皇后。却见皇后比他反应还大,蹴然而起,脸上满是担忧和震惊。
    皇后匆忙赶到偏殿,见薛汀兰坐在榻上裹着被衾,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脸色惨白惨白,神色失魂落魄,心疼的不行。
    她年岁上长薛汀兰七岁,自来疼这个小妹妹。
    “汀兰?听见阿姐说话了吗?伤到没有?身上哪里痛?”
    薛汀兰仿佛刚刚察觉,眨了眨无神的眼睛,缓缓抬起头,看向皇后。
    她被从高高的亭台上掉落池中,落水的一瞬间,她第一反应竟是天气回暖,水里怎么这么冰。窒息的感觉如附骨一般缠住她,她挣扎着探出头,却无济于事。
    乐声悠悠扬扬传过来,临溪亭这边寂寥无人,没人回应她微弱的呼救。她不甘地想着,就要这么死了吗?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她感觉有人揽住自己的腰,带着她浮了上去。
    “阿姐……我大抵,不能成婚了。”
    皇后脑中嗡的一声,险些站不住,她挥挥手,让跪了一地的宫人退下。
    薛汀兰却轻声道:“不用避开了,阿姐……他们都看见了。”
    宫人不敢回答,薛汀兰自己却没什么所谓了。
    她淡淡地说:“我……方才失足水中,险些淹死的时候,被一外男所救。”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终于不用嫁给陆检堂,自己的名声却也败得半点不剩了。如若这次不是意外,如若公府尚且有势,她这种世家小姐遭了这种事,沉塘都使得。
    皇后心中虽有所料,听她亲自说出来,仍然是惊怒交加。
    好在她经历过得事情比薛汀兰多,不消片刻也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再多说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好今日能入宫的外男身份上也不至于太差,事情还算没到最坏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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