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澜说:“珍嫔口噙牛乳以哺……还需要继续听吗?”
    天和九年……宁晩心暗道,这怎么听怎么像先皇起居录啊。
    难不成魏澜还特地去翻过先皇的房中事记录?
    宁晩心看向魏澜的眼神透露着浓浓的诡异。
    魏澜不消看就知晓她如何想法,嗤笑一声:“收起你的龌龊心思,天和九年并十年,杂家负责记录先皇起居。”
    “该是。”宁晩心恍然大悟,心道如此才通啊。
    讨好人的事情也做过了,宁晩心口中叼着一块儿栗子糕,还故意就这魏澜端在手里的茶杯喝一口茶。她眨眨眼,见魏澜并无阻止的意思,胆子也大起来。
    想到方才的事情,又觉着还是应该给自己找回点面子。
    她清了清嗓子,“我呢,也不是不会,只是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已。”
    “是吗?”魏澜冷笑,“你一个闺阁女儿,从何得知?”
    宁晩心毫不心虚,“虽然府里规矩多,然而《牡丹亭》《西厢记》,都还是看过的……”
    魏澜懒得说她,但是不打算惯她这些乱七八糟的毛病,不屑一笑:“西厢记?行。去博古架第二层取右手边第三册 和第四册书过来。”
    宁晩心扯了个帕子擦擦手,虽然不明所以,仍是习惯地听魏澜的话。
    魏澜的书册和古卷向来码得齐整,每一册搁在何处,他也自己记得清清楚楚。
    是以宁晩心不消如何费力就寻到魏澜所指,取下来下意识看了眼书名。
    “巫山艳史?”
    魏澜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并不做声。
    她便自己翻开另一本似乎正常一些的《觉后禅》,粗略翻过十数篇,顿觉颠覆。
    “魏澜?!”宁晩心红着脸惊怒交加,不管不顾地指着他,“你一个太监看这些有意思吗?”
    “杂家说实话,”魏澜淡然地喝一口茶,“没什么意思。”但是看宁晩心被逗的脸红心跳很有意思。
    宁晩心一噎。
    魏澜头也不太抬问她:“还好奇吗?”
    宁晩心现在好什么奇,她现在需要压惊。
    魏澜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嗤笑一声,小丫头不知所谓。
    “咳。”
    魏澜抬眸,见咸庆穿堂而入。
    他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显然是看到宁晚心跑出去了,朝魏澜道:“师父忙完了?”
    魏澜不为所动,淡淡提醒他,“说话小心点,怎么,想去慎刑司?”
    咸庆脸上笑意收放自如,往魏澜身前福了一礼,规规矩矩禀告:“陛下着人传大人过去一趟。”
    魏澜抬眸与咸庆交换了个眼神,而后起身,缓缓道,“杂家换个衣裳。”
    魏澜人到朝阳殿的时候,皇帝正大发雷霆。
    “一个两个,都想对朕的位置指手画脚!咳咳——”
    皇帝不知是气得还是身上有疾,咳得厉害。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见魏澜过来请安,皆如蒙大赦,长出一口气。
    “魏大人。”
    魏澜点点头,淡然越过一地的奏折,走到皇帝身侧。
    皇帝显然是气狠了,肌肤泛着一层不健康的红色,连目色也隐隐泛着红。
    “陛下且坐。”
    待皇帝落座,魏澜绕过去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按揉。
    魏澜手上带着薄荷的清淡气味,皇帝让他揉着头上穴位,立时神清气爽了不少。
    元礼悄声指挥着宫人们收拾屋内的一片狼藉,跟魏澜交换了个眼神,点了下头。
    魏澜扫了眼元礼捧着的那道奏章,再瞄一眼落款,心下了然。他倒还是小看晋国公了,晋国公三朝元老,在朝经营多年,门生漫到江南。皇帝前脚免晋国公朝政,后脚江南总督则进折子,明里上请增兵,实则在向皇帝施压。
    “你手上的味道,是甚么香?”皇帝一抬手,魏澜自觉停手,退到一侧,闻言应声道。
    “回陛下的话,臣手上夏日里祛暑气点得一些冰片薄荷,不值当甚么,与陛下手上的避暑香珠一般用处。陛下感兴趣,臣回去整理一些着人送过来。”
    “嗯,”皇帝的情绪显然是平静了许多,“若是伺候的人都跟你一样得用,朕该省下多少心力。”
    魏澜一笑而已,下头的宫人观魏大人同陛下的相处,知晓皇帝所言其实不虚。
    陛下无需多言一句,魏澜就对他想要甚么了解的一清二楚。
    皇帝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定了定神说:“传永安侯和陆小侯爷入宫。”
    永安侯入宫,随行的却不是陆小侯爷,而是永安侯嫡次子陆检堂。
    陆老侯爷一入昭阳殿先向皇帝请罪。
    “实是迄礼这不肖子害了热症,身上难看得很,怕冲撞了陛下。是以带了小儿来见陛下,供陛下差使。”
    皇帝没心思理会永安侯内宅里那些心思,摆摆手,示意他留下,让元礼带陆检堂出去歇一歇。
    这就是信不过陆检堂了,然而结合陆检堂端阳节宫宴所行所为,皇帝如此便不足为奇。
    陆老侯爷心中一叹,知晓陆检堂面对天尊注定没有挽回的余地,摆摆手让他跟着元礼公公出殿去。
    魏澜本欲随元礼一道,谁知皇帝竟然发话让他留下从旁伺候。
    陆检堂行事荒唐,却因是中年得子,家中有溺爱的母亲,即便闯祸,也总有人替他兜着底。
    溺爱必有隐患。陆检堂于宫宴那晚殿前失仪,不能不说是种因得果。好在宫宴之后,陆检堂见识到父亲和兄长漠然的目光,传旨太监讥讽的语气,连母亲也因教养无方受到牵连,他才真的害怕了,自此收敛行事,也难说是好是坏。
    皇帝决定给永安侯府放权,一方面是陆小侯爷非池中之物,皇帝对他十分看好,再就是同晋国公府的关系岌岌可危,他急需一方势力与晋国公府形成制衡。
    本来他打算扶忠勤伯府,可惜安昭仪手腕跟不上心思,没那个福分。
    魏澜研墨添茶,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皇帝和永安侯案前的茶水就没断过,好像他半点没听这一对君臣之间的谋算,注意力尽数放在茶水和冰块上头。
    这一趟,永安侯也算是把魏澜得宠得用的因缘看了个彻底。难怪随侍两代国君仍能如鱼得水,不见皇帝忌惮,进退得宜四个字说来简单,却是他的本事。旁人若能学得他一二分机敏,魏澜也不至于总管内廷全无敌手这许多年。
    所议之事告一段落,皇帝和永安侯所谈之事转向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魏澜闻此,悄然退出殿外,想给他们传一些配茶水的点心。
    走出来就见候在殿外的元礼。
    “魏大人。”元礼朝他点点头。
    魏澜一笑,亦回礼。
    两人聊了几句,魏澜无意间说道:“陛下近来一直这般吗?”
    他没细说,元礼却明白他言之所在,左右看看,而后叹了口气,点点头。
    “入夏来就是这般,白日里火气重,夜间也常惊醒。”
    “可传太医来诊脉象了?”魏澜问道。
    “自然,”元礼点头,眉宇间拧起一点儿忧心,“太医也只说是肝火犯肺的症状。”
    魏澜点点头,嘱咐他:“平日里的冰都仔细着点,盯着宫人别让他们躲懒,瞧着陛下有些犯暑气。”
    元礼应下,全无疑虑,真心谢过魏澜。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陛下,当属魏澜之最,连陛下自己怕是都不如他。
    魏澜还想说点事情,眉心却骤然一跳,一种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
    元礼见他两指捏着鼻梁,难得一副疲态,以为是此间诸事累着他心神,忙道:“大人累了便先回去歇着吧,余下诸事咱们能处理得来。”
    魏澜急着回偏院看一眼,闻言不推辞,点点头。
    然而人尚未挪动脚步,一个小内监脚步匆匆,自外而来。
    小内监见元礼在此,长舒了一口气,情急之下没在意一旁的魏澜,直接压低声音道:“陆公子这次可是犯了大忌讳了。”
    魏澜本欲离开,闻言脚步一顿,眉心那处跳得更厉害。
    小内监说:“宫宴那日还能说是醉酒,可今日陆二公子清醒得很,仍是行事荒唐……唐突了一位宫女。”
    元礼眉头一挑,“咱们福宁宫的宫女?”
    “那倒不是,是后头偏院,魏大人院里的那位姑娘……”
    元礼心头一沉,暗道坏了。
    再看一旁,哪里还有魏澜的影子。
    他人已经走出老远,元礼光从他背影就能瞧出他外溢的怒气,暗骂那小内监不晓事,连忙找两个人跟上魏澜。
    第29章 干系   魏澜淡然地跺了跺脚,血珠顺着他……
    魏澜一路脚步飞快, 偏院门口,陆检堂被五花大绑,捆得粽子一般, 仍在破口大骂。
    咸庆见魏澜神色,心中“咯噔”一声, 连忙过来说:“师父, 姑娘……”
    魏澜目不斜视, 大踏步跨过去,却在路过陆检堂身边时,脚步一顿, 微微侧眸。
    他狭长的眼尾泛着红,陆检堂被他冷冷盯住,骂声一滞,而后大骂:“魏澜!你快让他们放了我!不过是个贱人而已,这些阉人——”
    “砰——”
    硬物触肉的声音听得人牙酸,陆检堂哭天喊地的叫骂声终于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呼痛声。
    魏澜淡然地跺了跺脚,血珠顺着他的靴子往下淌。
    他往前走一步,地上就晕开一抹血色。
    四下静寂, 陆检堂脸上炸开酱油壶一般全是狼藉,连挣扎都挣不动了, 靴子硬底大力磕到牙上结果可想而知,地上吐出的一滩血里隐隐能见一块白色的硬物。
    宫人没想到魏澜会下这般狠手, 再不受待见, 那也是侯府的嫡次子啊。
    原本这事错在陆检堂,可是他如今这副模样教永安侯府的人见了,必然也要讨个说法的。
    然而众人见魏澜暗红的眼尾和紧紧攥在一块儿的拳头, 默契地没有出声。
    他从出现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讲,一张脸脸色沉得见者惊骇,径直朝卧房走过去,一把推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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