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思量着,预计要忙上一整日的祭天仪式也不枯燥了,忙碌一日,归家之后爱人在侧,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只要想到魏澜,她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气和理由的生命,好像又能鲜活地有所期待。
    她站得比旁人都要高,是以最先被飘扬的小白花落在身上。她尚未反应过来,只听长街里一阵熙攘。
    有人惊喜地喊:“下雪啦!”
    “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
    “老天保佑,陛下保佑,来年再丰收!”
    这些百姓的愿望朴实且简单,便更容易感同身受,宁晚心由衷地高兴起来,却碍于众目睽睽,不好真切地笑出声,只能小小地吸一口气,抬剑起势。
    花车仍在行进,主街一片喜悦欢呼声,宁晚心一轮剑舞完毕,正待稍微歇一口气,却见一人终于从簇拥的人群中挤出来,扑到花车跟前。
    宁晚心心中猛然一沉,执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人身上所着,乃皇帝贴身侍卫服饰。
    百姓并不知晓发生何事,他们只看见簇拥着花车的仪仗和侍卫给一人让开一条道路,不多时就见那舞剑之人从花车之上一跃而下。
    她手提长剑冲了出去,拥挤的人潮不明所以,目及她手上由特殊材料制作的长剑,虽然明白不具有攻击性,趋利避害的心思仍是处了上风,围观者下意识躲避退让,竟当真让宁晚心辟开一条道路来。
    ……
    宁晚心步履如飞,却全无察觉,视周遭的瑟瑟风雪以致一切为无物,耳边俱是那侍卫急切所言:
    “秦王谋逆犯上,彻底反了,现在他的人兵分两路,一支混进了祭祀的仪仗队里,现将陛下困在了天坛。另一支在护城河外等着城内放行里应外合。”
    “魏大人强记,在典礼进行的时候察觉队伍里有异样,寻个由头将打法了小人来寻您,谁知刚走过圜丘,里面就乱起来了……”
    宁晚心听完这段叙述,情急之下将事情全想明白了。为何秦王出逃去往苦寒之地沧州而不是旁的地方,这些全是早有预谋,他竟在沧州养了私兵!
    然而当这个时机想清楚这些,也并没有实际的益处,当务之急是解天坛的困境。
    秦王的人杀回来,魏澜现就在最危险的地方。
    宁晚心使劲咬着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不要乱了方寸。找晋国公怕是来不及了,最近皇帝跟薛汀兰生了龌龊,去求助恐怕晋国公生出旁的心思来。
    她当机立断,从自己头上拆下一根金簪:“你带着这个,回皇宫寻咸福公公和咸庆公公,让咸庆带着虎符去行营找御林军的徐将军,你同他一道,向将军说明。咸福通晓天坛那边的布置,让将军分一队人马跟着他去支援。”
    那侍卫接过金簪,当即应是,转身欲奔赴执行命令之际,忽地停顿了下,转回身来:“……郡主,您跟小人一道回去吧。”
    事已至此,宁晚心再于长街上,倘若秦王当真进城,她就是妥妥的靶子。
    宁晚心摇头。
    魏澜在天坛,她除了那处哪里也不会去。
    侍卫还待再劝,宁晚心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厉声道:“没时间了!快走!”
    宁晚心头上所戴的簪子拆下来,一头如瀑的长发飘散在风雪里。她奔走在去往天坛的方向:事情交代完,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她要去找她的魏大人了。
    ……
    “狗皇帝祁玦!待王爷进城,这天下便再要易主了!”
    祁玦现在暗恨仪仗布置的太隆重,居然能藏这么多人。
    这事儿说到底还在魏澜。他顾着祁玦登基之后第一次祭天,还是隆重一些以示天威,是以将合制的仪仗都抬了出来,单仪仗队便有一百二十八人。
    现在秦王的近三百人将护驾的侍卫和皇帝围在中间,剑拔弩张之际,祁玦冷哼一声,朗声道:“你们当真以为凭这些人便能同驻守皇城的正规军对峙?未免可笑!现在投降的,朕饶你们不死。”
    “休要听狗皇帝胡言!”那打头的一副了然于心的讥讽面孔:“神武营的人在天坛外守职,如今内里被我们的人封锁,纵使能进来又如何?那些人根本不够看的。若不想救回去个奄奄一息缺臂少股的皇帝,就乖乖听话,别动我们。”
    “至于九巽军,呵呵,估计已经在城外被歼灭了吧。”
    “或者您想等宁家那个丫头片子接到消息带着御林军来?呵呵,等她人到了,王爷早已进城来,到时候大事已成,说什么都晚了。”
    魏澜跟祁玦一道被围着,虽然一身与旁的宦臣不尽相同的服饰,但身边祁玦正同叛军交锋,他又自始至终低垂头颅,倒也不如何显眼。
    闻叛军此言,魏澜眼中闪过一抹阴霾。
    说起来,他并非大意,反而是谨慎得过头了,疑心晋国公生离心,只让神武营守卫外围,又恐秦王有异,九巽军置于城外防备,漏算了秦王在京城的余党,致使如今两难。
    而他并不是个会因为自己的失误推卸责任惴惴不安的人,错了就是错了,为今之计当是想办法拖延。
    祁玦拧眉道:“朕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自认对待下属臣民并无半分苛刻,你们为何要听秦王挑唆加入叛军之流?”
    那小头领闻言立时激动起来,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你懂个屁!”
    “我们是叛军,你就不是吗?”
    “燕帝手下那个小太监找到我,让我去城隍庙取一样东西,取到手就提拔我升一等护卫!千邑千金!”
    “可你们居然谋逆杀了他!”
    “……”
    “……”
    不止祁玦,连魏澜都一时无言以对,却也再说不出一句反叛谋逆之类的指责。莫名其妙地挡了人家官路财路,招人家恨倒也不冤。
    “呃……”祁玦这会儿有些同情他了:“秦王许你什么了?你确定他能做到?”
    “呸,狗皇帝,你以为谁都像你!”
    祁玦下意识偏头想跟魏澜说句话,这么一动作,一众原本追着他的视线顺着挪到了魏澜身上。
    “你这阉狗!就是你祸乱朝纲弑君篡位!”
    魏澜抬眸,眉头一挑。
    “还有那个妖女!想等她带人来?做你的美梦去!我现在就把你千刀万剐,看她是幸灾乐祸还是不得好活!”
    他说完,却见那大太监原本不起波澜的眼神一瞬间犀利起来,原本俊秀的面容上竟瞬间蒙上挥之不散的阴鸷,以至于他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一时骇极,竟然后退了一步。
    在一众战友面前让一个阉人震退了脚步,他一时间恼羞成怒,就朝着魏澜走过去。
    可不等他做什么,身后陡然传来一漠然的女声。
    “御林军在此,尔等束手就擒,死罪可免。”
    祁玦面露喜色,没想到宁晚心的支援竟然这般迅速。魏澜却眯起一双眸子,并未言语。
    不论是叛军还是皇帝一行,闻言都朝那道声音的方向看去。
    宁晚心仍是游街那一身浓墨重彩的打扮,提着一柄长剑,一头墨黑的长发尽数披散,随着呼啸的风雪扬起。
    叛军哗然。
    须知天坛各个出入口已经被他们的人封闭堵死了,这女人是如何进来的?为何他们没听见一点儿声响。
    “休听她信口胡说!”那小头领是个聪明的,笃定地说:“御林军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过来?”
    宁晚心勾一下唇角,抬起手朝后上方指了指,“这位将军……连御林军的旗帜都不识得了?”
    天坛高而厚重的围墙外,旌旗的一角缓缓滑过。
    那小头领的脸色瞬间黑沉。
    宁晚心将剑负在身后,盯着他道:“我相信你们是受到秦王的蒙骗,现如今,陛下未有大碍,大祸尚未酿成,诸位不畏死,但请想想自己的家人,回头是岸。”
    不得不说宁晚心一番时机把握的极好,先兵后礼,点明御林军已到,在叛军心神不定犹疑的时候,抛出这番怀柔的言辞,足以动摇不少数只奔着荣华富贵去的叛军。
    情势顷刻回转,祁玦趁机上前一步,走到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叛军面前朗声到:“朕与诸位说起来并无实际的仇怨,你们此次行动,活罪难逃,但是朕保证,死罪可免。并且朕会安排臣子将你们的苦衷收集起来,倘若真有冤屈,朕一定替诸位作主。”
    “这是真的吗?”
    “不会骗我们?”
    “要不是身上背着重税,家里揭不开锅,我也不会来这里。”
    祁玦听着叛军阵营里炸开的讨论声,再看向脸黑沉如锅底的叛军小头领,心里明亮不少,笑道:“朕一言九鼎,在场众人,皆为证人,若朕食言,大可……”
    他没注意到叛军的队伍里一人忽地抬头,手里金属的银光一闪,在混乱中摸到了他近前……
    最快反应过来的是魏澜,此时最近的侍卫距离祁玦也有一段距离,想要就要恐怕也来不及。
    宁晚心始终留一份心神注意着这边的情况,看见魏澜的动作,漆黑的瞳仁骤缩,脑中仿佛被重击一般,朝他的方向疾奔而去。
    同一时候,自私自利狠辣非人的宦官魏澜一把将祁玦拽到自己身后。
    锋利的匕首穿透夹棉的袄袍,扎进魏澜的皮肉里。
    变故突生,偌大的祭坛一刹静默。
    暗色的血液融进细腻的雪地里,晕开一朵一朵血花。
    第60章 难解   没收她的糖瓜子,又让人备了新炒……
    御林军护驾及时, 燃烟为令,神武营与其里应外合,将秦王率领的叛军降伏, 生擒逆贼祁容。
    说到此事,也由不得人不捏一把冷汗。祁容需要赶在祭天大典时起事, 布置仓促, 短时间无法让人马大批冲破护城河防御, 是以主要的人马都在外围扎寨。本以为安排的人手破城足够,却没料到魏澜和宁晚心反应太快,将他的布置搅得一团乱。
    而倘若真让他破城, 退一步说,当时混在天坛的人中有一秦王的亲信,见势不妙动手打算先解决了皇帝再谋其他,实际上他也确实行动了,只是结果并未如他所料罢了。如若祁玦本人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祁容都是绝对的赢家。
    皇帝的人并未有大折损,除了……以身挡刀的魏澜。
    如今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几位大人都在偏院的寝房内给魏澜诊治。祁玦同宁晚心并排站着,脸一个胜过一个惨白。
    “都是朕的不是,若是当时没有走到侍卫前头, 若是没让阿澜抢到身前……”
    宁晚心亲见魏澜被匕首刺中开始,脑中便一阵眩晕, 胸腔之间气血翻涌,她却根本顾不上, 只一瞬不错眼地盯着不能再熟悉的寝房闭紧的门扉, 闻见他失魂落魄的声音,强自定了定神,刚想开口说什么, 房门却被推开,走在当前的是沈太医。
    他脸色相当难看,宁晚心只觉脑中又是一阵轰然,眼前竟然出现片刻空白,一时间五感仿佛尽失一般,膝头力道一松,撑不住踉跄了一下。
    她抬手制止要过来扶她的咸庆和青鱼,抬眸看向沈太医,从来清澈的眸子里不知何时涌上了通红的血丝。
    “请您再说一次,他怎么了?”
    沈太医叹了口气,道:“匕首捅伤的地方在右肋,伤口并不致命。”
    众人听闻这句话,心头不松反沉。
    紧接着,便听他道:“可匕首尖端涂了一层毒药,老臣等无能,未能查出此毒出处,只能尽量吊着魏大人一口气……”
    祁玦心神不稳之下,一时悲怒交加,眼中亦是一片通红,喝道:“连毒都解不了,朕养你们何用?!”
    宁晚心不知想到了什么,强自镇定下来,问道:“如若能知晓此毒缘何,大人可能解毒?”
    “七分把握,三分天意。”沈太医并不敢托大,实事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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