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桃馥容貌本就出挑,当初水葱似的姿态更上一层楼,俨然出落成一株盛开的水仙了——他坐在那儿,就是“醉倒风流萼绿华”。
    辛桃馥端起酒杯,说:“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殷叔夜便开始自我介绍:“我叫阿念,从事这个行业已经超过十年了……”
    辛桃馥拿起“阿念”的简历,嘴角抽了抽:这家伙也搞了一份虚假简历,唬得我一愣一愣的?
    辛桃馥道:“‘阿念’,是你的真名么?”
    殷叔夜笑了:“这一行好像没有人用真名吧?”
    “……说得也是。”辛桃馥扯了扯嘴角,“那你确实是从业超过十年了吗?”
    殷叔夜说:“在简历上适度进行包装以及美化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吧?”
    辛桃馥挑眉:“先生,你说的可是‘从业超过十年’……算是‘适度包装’?”
    殷叔夜微笑道:“如果是说商务应酬的话,我的经验确实超过十年,这绝无虚假。”
    辛桃馥噎了一下。
    殷叔夜又说:“我看过您的招聘要求,您现在需要一名能够讲多国语言、擅长商务应酬的商务伴侣,要求形象气质好,最好能够懂得商务谈判、商业逻辑,有一定的艺术、文化、经济以及政治知识,并且能够适应长期出差。我认为我完全符合这一切条件。我可以说,你应该找不到比我更优秀的候选人了。”
    辛桃馥被他这自信的发言给整无语了,实在看不惯他这个胸有成竹的损样,便说:“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单说你的外形吧,我就不太喜欢……”
    殷叔夜好像还真有些紧张起来,只问:“请问是哪里不合您的心意呢?”
    说起来你可不能信,殷叔夜今天还特意找了妆发团队搞造型:原来桃子不喜欢这样吗?就说不应该擦粉底梳油头的。班子书非说好。
    辛桃馥淡声说:“你长得和我讨厌的一个人很像,我一看到你就来气,所以不喜欢。”
    这话说得殷叔夜一颗心也定下来,亦撇掉了待会儿就去卸妆的念头。他说道:“原来是这样,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辛桃馥问。
    “我既然长得和他像,你就把我当成他来折腾、对付,把一口恶气全给出了,岂不是大快人心?”殷叔夜笑道。
    辛桃馥嘴角抽了抽,站起身来,说:“谢谢你的时间,不过我想见一见下一位面试候选人,您先回去等通知吧。”
    殷叔夜也站起来,说:“说起来,别的候选人看到我之后,都自愧不如、自惭形秽,纷纷自动退出了。”
    “……”辛桃馥这下还真的来气了:玩儿我呢?
    殷叔夜见辛桃馥脸上有气,忙低了低头,将胸前的号码牌摘下,双手放到桌子上,苦笑道:“看来是我冒昧了,你仍然不想见我么?”
    辛桃馥愣了愣,又想起自己说过不想见殷叔夜,殷叔夜便一直没出现在他面前,十分老实巴交的样子——不过吧,殷叔夜和“老实巴交”四个字就是搭不上关系的,现在不就不老实了么?
    辛桃馥扯起嘴角,笑笑道:“我也没说想见你呀。”
    “上次你给我打电话,问我那些问题,让我产生了误会。”殷叔夜看起来似苦恼,但又似是装的。
    辛桃馥立即想起上次问殷叔夜的那个破问题“如果说可以试一试的话”什么的……
    他现在也挺后悔的,却撑着一口气,说:“我不是说逗你玩儿么?你倒认真起来了,这可不像殷先生啊。”
    殷叔夜笑答:“你肯逗我玩儿,我已受宠若惊,所以有些失了分寸,望莫见怪。”
    看惯了殷叔夜高高在上的模样,忽见殷叔夜如此低声下气,辛桃馥也是十分讶异,且是相当不习惯,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内疚感——真是奇也怪也。
    辛桃馥摆摆手,说:“好了,就这样吧。就当你开了个玩笑……”
    “这并不是开玩笑。”殷叔夜把号码牌拿起来,晃了晃,“我是认真地来应聘的。”
    辛桃馥挑眉:“别开玩笑了,你能有这个时间玩儿这个么?”
    殷叔夜道:“我能等你三年甚至更久,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时间?”
    辛桃馥心下一跳,笑容却更冷,只说:“什么等我三年?说得跟你站在山头等成望夫石似的。我看你也就是歌照唱、舞照跳,见我回来一趟才冒头,莫名其妙地自称等我三年,意图使我感动?”
    殷叔夜道:“你是在说司延夏吗?”
    辛桃馥噎了一下,扭头说:“我没说别人。”
    殷叔夜便道:“我说这样的话不是要让你感动的,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感动。你和我是一样的,对于不在乎的人可以冷酷得惊人。”
    辛桃馥看着殷叔夜,心里倒斟酌起“不在乎的人”这五个字。
    殷叔夜道:“我想你还是在意我们的从前的,你觉得我与你一起不够尊重你。我以为我是理解的、可以补偿的。但在你看来恐怕不行。我想,如果我能够和你交换身份,这次换你当‘先生’,我做你身边的‘少爷’,是不是就能够再来一次?”
    辛桃馥愣住。
    殷叔夜又道:“所以,我这次来应聘并不是闹着玩,也不是找你游戏,而是认真地回应你说的‘试一试’。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买来的玩意儿,也可以把我当成一个预备的情人……”
    “不,”辛桃馥动了动嘴唇,“我不需要……”
    “不需要吗?”殷叔夜听到辛桃馥的拒绝后,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他很快就提振精神,继续他的游说,“你就当我是一个商务伴侣,你总是需要这个吧?不然你也不会来这里了。这方面,我确实能够帮助你。希望你好好考虑。”
    辛桃馥沉默着走向门边,旋开了门把,说:“今天就到这儿吧。”
    殷叔夜瞧着辛桃馥的脸,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噎了下去,露出一个得体的招牌的假笑,优雅地往门外走。
    辛桃馥却又有些在意起来,想到自己将要出国,怕是再难见到他了,便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殷叔夜顿住脚步:“想叫你一声‘桃子’,但怕你不喜欢我这么做,所以忍住了。”
    第68章 便宜货不好要
    这回离开,辛桃馥这次没有选择秘密坐包机不辞而别,他还是和熟人逐一告别。
    首先,他见的是那位介绍他去商务伴侣会所的老熟人,吃了一顿饭,老熟人说过会儿也会回x国,跟辛桃馥继续同场做生意。辛桃馥自然表示无任欢迎。
    然后,他大大方方地先约了班子书出来见。他还挑了一份价值不菲的摆件,作为礼物送给班子书,笑着说:“以前倒是多烦你帮忙、照顾,一直没有认真感谢你。现在倒该郑重地跟你说一声‘谢谢’。”
    班子书苦笑着接过礼物,说:“不客气。从前的事情,于公,我是受先生之托,本该如此;于私,我更是有自己不可告人的想法,更不配获得你的感激了。”
    辛桃馥只道:“无论如何,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是得了好处的,既然是这样,我就该承情才是。”
    班子书却感惋惜,辛桃馥虽然肯承情,承的却不是那份情。
    辛桃馥瞧着班子书的神色,又说:“黎师兄三年前跟你说的一番话,让你打了退堂鼓之余,还记到现在,甚至在我面前都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这倒是很不必要的。”
    这说的,当然是黎度云从前教训班子书和司延夏,说他们都不配与自己竞争,因为殷叔夜还霸着辛桃馥的时候,他们屁都不敢放。待殷叔夜放手,他们便作出情圣之状,穷追猛打。然而,殷叔夜偶尔一个回头,他们便又缩回去了,好没意思。
    班子书不想辛桃馥提起这话,便只说:“黎度云说得实在,我的心不够诚。”
    辛桃馥只道:“这真是奇也怪也,又不是拜神,讨论什么心诚不诚的问题?”
    班子书苦笑一下,倒无话了。
    辛桃馥继续说道:“我不是你,自然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这和殷叔夜没有关系。如果说,非要有以卵击石、虎口夺食的勇气才配喜欢一个人,我是不同意的。这也太苛刻了。又不是演电视剧,谁能办到?”
    班子书闻言微怔。
    辛桃馥又说:“要说起来,你对我……已经挺够意思的了。人与人之间,十之八九连这个意思都够不到。”
    班子书闻言沉默几秒,只说:“你这话说得倒有几分像先生的口气。”
    辛桃馥闻言一怔,这才回过神来:他说的这句正正就是殷叔夜说过的话。
    当时辛桃馥为了陶欢儿的事而苦恼,得知陶欢儿没有尽心尽力地寻找自己后,有些失落。殷叔夜便说,陶欢儿已经挺够意思的了,人与人之间,十之八九连这个意思都够不到。
    还有殷叔夜说的那一句——“你不知道,我对你并不止是‘挺够意思’。”
    辛桃馥觉得自己怕是胡搅蛮缠,嘴上说“你对我挺够意思的,我没什么好说的”,对班子书是这样、对陶欢儿更是这样——但他心里却又是隐隐地、顶顶地渴望着有个人对他不止是“挺够意思”,超出理智地、无条件地爱他,使他被不被侵扰的温暖包裹。
    辛桃馥想到在从前愿意陪着自己去闯酒楼的、愿意跟随自己到和平州落脚的、愿意为了自己和殷叔夜叫板的黎度云……这个黎度云原是很好的,但现在又叫辛桃馥不知如何应付。
    辛桃馥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突然从长安州飞来和平州,说“你就是我的4.0”的殷叔夜。那个殷叔夜,眼里有温热的光……但也是那份温热,让辛桃馥如同见了鬼一样退避三舍。
    或许,连辛桃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辛桃馥想到什么一样,说:“说起来,殷叔夜这几年变化倒是挺大的……”
    班子书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啊。”
    这句“是啊”,包含着丰富的情绪,听得辛桃馥眉头皱起。
    辛桃馥只道:“你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班子书淡淡苦笑道:“不知道,但如果细究起来,恐怕是很早就有预兆了……三年前,相宜希刚回国不久,就风传起他们即将订婚的传闻。先生和相宜希一起去了国外几个地方,却没带上我,回来之后,先生好像就发生了变化了……”
    “是的……”辛桃馥也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时候,殷叔夜突然提出把紫藤雅苑改头换脸,紫藤萝也不要了,就改成辛桃馥喜欢的样子。他对辛桃馥也变得很好——好得让辛桃馥不自在,时时陪伴辛桃馥,对辛桃馥爱护有加,还送他股份……但可惜,辛桃馥早已萌生退意,拿了好处就跑去了和平州。
    殷先生也并不恼怒,还叫班子书好好帮辛桃馥做过渡,帮辛桃馥再和平州落脚。之后,殷先生甚至还亲自来到和平州找辛桃馥,做出了一番以殷先生的性格来说已算得上“深情表白”的言谈。
    辛桃馥皱眉:“那个时候开始,他对我就不一样了。”
    班子书道:“不仅是对你,就是对别人……”说着,班子书顿了顿,仿佛在思考是否应该说下面的话。
    辛桃馥却也不催促班子书,只是静静地等待。
    班子书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他对相宜希也不一样了。我在他身边很久,还是看得出来的。他从前对相宜希当然也是没有那个意思的,但总存了几分顾念湘夫人的意思,他还是对相宜希十分优待的。尽管相宜希有时候会耍一些小手段小心机,先生看在眼里,却不会计较,一直比较宽容。但是……后来他对相宜希的态度,你也看到了……”
    辛桃馥思来想去,不得其法,只道:“这真奇怪。”
    班子书却苦笑:“是啊,但是先生的事情,也轮不到我来打听。”
    辛桃馥听见“打听”两个字,便笑了笑,说:“我也是瞎打听,忽然想到了就好奇,问两句。”
    班子书点头,说:“我猜也是,你应该一早已经对先生的事情没有兴趣了吧。”
    这话听在辛桃馥耳里,竟叫辛桃馥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一早已经对先生的事情没有兴趣了……吗?
    过两天,辛桃馥就去见了司延夏……准确来说,也谈不上见,就是在电话上谈了一次。
    并不辛桃馥主动打电话给司延夏,但司延夏的来电确实是辛桃馥所期待的。
    或许,辛桃馥还是头一次等司延夏给自己打电话呢!
    电视上正播放着新闻:长安司氏集团控股的xx公司在x国遭遇集体诉讼,股价下跌3%……
    司延夏的电话打来了,声音笑眯眯的,但却没平日那种油腻感:“这可是你做的?”
    辛桃馥用司延夏平常爱用的口吻道:“你猜?”
    司延夏噎了一下,直笑道:“我可是替你摆平了君小少的事情,你不感谢我,反而给我下套,是不是不太厚道?”
    “君小少是怎么找上陶欢儿的麻烦的,这事儿恐怕和你有关吧?”
    “这是什么话?无凭无据可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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