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昭文帝闭上了眼,“查他个天翻地覆。”
    第34章 疑云
    “皇上, 尚食局尚膳、负责此事的司膳、掌膳和接触过周美人饮食的宫人都到了。”王永在昭文帝耳畔说道。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环境中足够所有人听清楚了。
    “带上来吧。”昭文帝说道。
    郑尚膳带着负责宫妃饮食的司膳和中午轮值的掌膳一起进了主殿。
    朱宛凝问道:“郑尚膳,事情大概你应该也清楚, 这份糕点是谁做的, 为什么会到周美人手上?”
    “回皇后娘娘的话, 一般宫妃的份例点心都是由胡司膳安排的。奴婢只负责掌控大体的方向, 蝶豆花作为糕点染色的物件,平常宫宴时常会用到所以尚食局储存有蝶豆花, 前两天奴婢才审批具体还是要胡司膳解答。”郑尚膳将责任轻轻一推,虽然少不了失职的过错, 但也没有其他致命的处罚, 胡司膳不是她的人,不然还要费心捞她出来。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糕点是关贵嫔宫中要的,是慕春亲自过来说的。”胡司膳暗骂一句郑尚膳跑得快,还是赶快将事情的说出来, 能少沾点污秽也是好的。
    弯弯绕绕又绕到了刘娇娇身上, 这下子之前查出来的冰的事好像是自导自演, 想把自己摘出去,但又好像是别人设的局。
    刘娇娇也有些慌乱,她现在隐约觉得有人给她设了套, 她丝毫不知的钻了进去。
    “妾确实吃过这种糕点, 但是之前就说过,是妾食欲不济。慕春想着将颜色做鲜艳一点妾能多少吃一点。”刘娇娇尽可能的洗脱自己的嫌疑, “蝶豆花妾确实吃了几次,但不是每天都吃,今天送过来的糕点是定胜糕, 都已经吃了。”
    “可还剩的有?”于秋荷问道。语气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我吃了一些,剩下的几个小丫头分着吃了。”刘娇娇懊恼的说道,当时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想着不辜负慕春的心意,吃了一块,给慕春喂了两块,剩下半碟就给屋子里的站着的人分了。谁知道把物证吃没了。
    朱宛凝打断道:“慕春是如何想到做这些糕点的?”这点心被吃掉了,这条路就算断了,朱宛凝追查起了原因。
    “温贵人给主子请安的时候,奴婢和温贵人身边的雪青在外面候着,说到了开胃的法子,她说她小时候家里会做颜色鲜艳的食物引她吃。奴婢想着主子主食吃不了几口,点心可以放着,时不时吃一点,就将这法子用在了点心上。”慕春低着头交代了。
    夏至站在帷幕后面,听到慕春这话差点气的笑出声,这怕又是她认得“好妹妹”,被自己拒绝后,她仍然对认“妹妹”这事儿抱有极大热情,这些年也认了不少妹妹。
    温怜安是跟着刘娇娇过来的,万万没有想到这把火烧到了自己主位的身上,也想不到与自己竟有如此牵扯,示意雪青上前解释。
    “奴婢确实说过这些话,但是奴婢并不知道关贵嫔食欲不济。”雪青有些害怕温怜安会以为她想调到关贵嫔身边,赶紧解释道。
    既然两边说辞对上了,于秋荷转向郑尚膳,这种事朱宛凝看着有些手忙脚乱,还是要靠她往下查:“宫中制度还没有废弛吧,我记得每日糕点都是有记录的。”
    “是的,自然有记录。”郑尚膳觉得于秋荷话中有话,不想自己的滋润的日子过去,还好面子上的制度还是存在的。转身看向胡司膳:“将记册呈上来。”
    胡司膳被叫过来自是有了准备,早就将记册放在袖袋,现在就从中拿出,递给旁边的太监,由太监率先递给昭文帝,昭文帝翻了两页,递给了朱宛凝,朱宛凝也看不太明白,还是让白鹭送到了于秋荷手上。
    记册记载的是谁来要求做的糕点、是什么种类、谁做的和最后拿走的人的名字。像高位每日都有点心,如果没有特殊要求,就不会填写。
    于秋荷直接从后往前翻,往前翻了七八天,看到第一行出现了慕春的名字,才慢慢向下看,一列列看下来,确实如关贵嫔所言,是慕春亲自过来要糕点,也不是每次都是蝶豆花,但五次里有三次都是,还有两次是豆沙糕、牛舌饼。想想也明白,能染蓝色的作物少之又少,蝶豆花是最常见的。
    小声询问了太医,确定日期对的上,也就翻到最后,主要找慕春和定胜糕的名字,先是定胜糕,上面没有人提要求,御厨根据材料方便程度自己做的,最后是茉莉拿走的。再往后就是慕春,上面写着拼糕,糕点是几种颜色拼在一起,确实符合颜色艳丽的要求,看到最后,并不是慕春提走的,而是喜鹊。
    “喜鹊是哪一个?”于秋荷问道。这个名字在之前很常见,到七八天前慕春要糕点后才出现的少了,偶尔出现拿一两次,这回恰好是她。
    “奴婢是喜鹊。”一个身材瘦削的宫女出列说道。
    于秋荷不动声色地观察她,问道:“你去拿饭盒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奴婢从当间拿了食盒,什么人都没有。”喜鹊细声细气地说道。
    “没有人?”于秋荷猛然转身,向掌膳问道:“你没有在当间守着吗?”
    掌膳一脑门子的汗,这么偷懒的又不止她一个,像这样的情况都多久了,偏偏让她撞上,知道自己估计会交代在这,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说道:“奴婢当时确实不在,但是东西都是贴上了封条按顺序放好的,底下都有标记,不可能拿错。”
    “真是好胆!”于秋荷沉着脸说道,又问后面的两个宫女:“你们呢?”
    两人早已抖若筛糠,说道:“奴婢,奴婢在门外打牌,并没有见到可疑的人。”
    于秋荷闭上眼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感,又说道:“两人中间可还有人进去?”
    “没有,没有人进去。”几人赶忙回答道。
    于秋荷抛下了她们,走到昭文帝面前,行礼道:“既然封条是好的,也没有人进出,只可能是慕春、茉莉和尚食局的人换的,请详查。”
    昭文帝点点头,对王永说道:“去,在住处仔细搜查。”
    在场的人神经都比较紧张,这是宫里的第一场人为事件,都在等一个结果。
    一会儿,众人的走路声传来,紧绷了心神。平安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二十两纹银,一脸严肃的奉了上去,说道:“尚食局宫人没有大问题,周美人茉莉处没有问题,所有东西都能大概找到出处。在喜鹊屋中,床榻内测找到一个木匣,里面装了二十两纹银,同屋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些的存在。”平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在喜鹊屋里面找到了一双宫鞋,底子浸透了。”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往喜鹊脚下看去,那双鞋才洗过,底子只沾着薄薄的一层雪。早上还飘着小雪,宫人的鞋有限,不可能还得这么勤,即使爱干净,只是跟着走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将底子浸透,只可能长时间踩踏导致。
    几乎已经没有了悬念,昭文帝的目光从刘娇娇面上划过,落到喜鹊身上,将纹银扫在喜鹊面前,平淡的开口:“这是怎么来的。”
    喜鹊却好像困兽犹斗,颤抖的说道:“是主子赏的。”
    “为什么赏的。”昭文帝注视着她。
    “妾没有。”刘娇娇站起来打断道。
    昭文帝却不理她,直接对王永说道:“拖到慎刑司,务必让她吐出真话。”
    慎刑司做惯了这些事,半个时辰下来,一份详尽的口供就呈了上来,王永拿了上去,说道:“那边说已经掏的差不多了,人已经要不行了。”
    昭文帝在前面等,后面自然就要下猛药,喜鹊自然受不住。传过来的消息还算委婉,准确的说,在等着咽气。
    “念吧。”昭文帝摆摆手说道。宫妃都到场了,也要说清楚。
    “是。”王永微微鞠躬,清了嗓,就展开纸往下念:
    “关贵嫔听闻周美人怀孕就有些气闷,几次想找机会下手。但是怡昭媛防卫做的太好了,不说最开始周美人不出门靠近不了,后来能出来了,钟粹宫里膈着很远就让两人并排行走,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就这样往后拖。等到关贵嫔食欲不济,慕春想到办法后,突然想到可以从食物入手。因为周美人每十日就要看一次胎,所以东西要见效快,就选择了蝶豆花。”
    “为了撇清关系,慕春去尚食局的时候会说蝶豆花的点心好吃,这样厨子会多做蝶豆花的点心,喜鹊和慕春去取餐的时候,直接换餐,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点心。今天早上是个意外。关贵嫔走累了看见周美人往过来,临时起意让喜鹊去踩雪,让地面有一层薄冰。慕春算着今天大概率是蝶豆花,所以想着用摔倒来演示蝶豆花,制造周美人是因为摔倒落得胎。”
    昭文帝沉默了半晌,一方面觉得事情有一些荒谬,另一方面人证物证具在。转向刘娇娇:“关贵嫔,你有什么要说的。”
    第35章 所谓结果
    刘娇娇知道事情已经说不清了, 她的目光从在场的所有人身上剜过,看着大家各色的神情,也判断不出是谁做的。
    只有到了这一步, 被人完全算计了, 刘娇娇才意识到后宫生活不是那么好过的, 之前太久的安逸时光已经让她丧失了警惕心, 沉迷在所谓的荣光中,迎来了一场浩劫。她收敛了歇斯底里, 用着未曾展现过的冷静姿态,走到中央, 跪下说道:
    “妾没有办法说明为什么喜鹊会做出这种事。种种迹象表明, 此事就是喜鹊所为,并且在这么长久的时间里,并没有可疑的人与她接触,那必然是她自己想的办法,或者, 是我吩咐的。”刘娇娇还有心思笑着说道, “再怎么看, 也是后者可能性大一点。”
    事实确实像刘娇娇所说的那样,喜鹊并没有找到任何疑点。她平时都是在延禧宫活动,出去都是和刘娇娇一起, 与她同住的宫女也没有发现她频繁的与谁相见。一切都很正常。
    “但妾并没有做过这些事, 妾这些话,皇上也可以当作是妾的脱罪之词。”
    “首先, 妾没有理由去害周美人。妾身为正三品贵嫔,而周美人只是从七品美人,地位悬殊, 况且妾的孩子已经四岁,即便周美人一举得子也对妾没有威胁。”
    “其次,妾有意害周美人,不会派慕春去取点心。慕春是妾的贴身宫女,是不可能背叛妾的,妾派她去做,出了事必定会联系到妾身上,算计了那么多,岂不是无用之功。”
    “最后,今日妾去御花园,如果蝶豆花真的是妾指使的,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这样做,不论是蝶豆花起效果还是摔倒起效果,妾都逃脱不了干系,再让喜鹊将雪踩实不是多此一举吗?”
    “伏唯圣裁。”刘娇娇磕下去,等待着昭文帝的宣判,不论怎样,只一个周美人还是压不跨她的。
    江又晴听着刘娇娇的话,心里是有些相信的,然而却知道这番话对昭文帝影响不大。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事情的真相是不可捉摸的,能信任的只有查出来的证据,这样也可能出错,但比光凭感觉赏罚要好得多。
    李俞看着刘娇娇,她说的确实不错,但如果是贼喊捉贼呢?不得不防。这件事接下来还要查,现在也要决断,了结一下这件事。
    昭文帝转了转手上的珠串,说道:“周美人平白受此劫难,晋周美人为从五品嫔,封号为贞,移居钟粹宫西侧殿。关贵嫔意图谋害皇嗣、残害宫妃,褫夺封号,降位为从五品嫔,禁足一年。慕春杖四十,发配浣衣司,不得调配。延禧宫主殿宫人杖二十,多余宫人遣返尚侍局。”
    “御花园防护不利,杖二十。尚食局玩忽职守,当事宫人连掌膳杖毙,司膳杖四十,褫夺官位,尚膳杖四十,责令整改。”
    刘娇娇听到惩处松了一口气,看来昭文帝对这件事不是没有怀疑的,虽然大受打击,但好歹慕春保住了性命,慕春虽然不聪明,还容易惹事,但是绝对忠诚。禁足期间她要好好想想怎么翻盘,查出来看看到底是谁做的,绝对不会放过她!
    昭文帝有些倦了,事情处理完了,于秋荷就回去向太后禀报了。回头看了眼朱宛凝,她并没有提供什么助力,心里有些失望。转眼瞥见了安静坐着的江又晴,王永禀报,她确实竭尽全力的保护周敢言这一胎,语气平和了一些,对江又晴说道:“贞嫔身子虚弱,还需要你多加照料。”
    “是。”江又晴低声道。周敢言已经完全废了,对自己没有半分威胁,如果利用的好,完全可以成为自己的利刃。江又晴突然想到,这么看来,在其他人眼中,自己是否也有动手嫌疑呢?
    昭文帝没有心思收拾这一堆乱麻,直接回了乾清宫,继续处理奏折,朱宛凝也回了景仁宫,准备应对这件事。
    早在昭文帝下了指令的时候,四周就有宫人将屋内的人拉了下去。郑尚膳和胡司膳还有命在,安安静静的,不敢招惹昭文帝,剩下的掌膳宫人就没有这些忌讳,小命不保,求饶声不断,就近在大门外施刑,嚎叫了两声就被人堵了嘴,闷闷的声音不断传来,很难说没有警告的成分。
    江又晴送各位妃嫔出门,瞥了一眼前院血肉模糊的场景,让夏至带茉莉去将西侧殿收拾一下,准备等到周敢言做完小月子就挪过去,对晓云说道:“前院结束后,让人多擦两遍。”
    “是,主子。”晓云扶着江又晴往内室走,问道:“主子有什么头绪吗?”
    江又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只是一点模糊的感觉罢了。”
    “传消息给家里,让追查喜鹊的家人有没有收到什么异常。”要是这也没有异常,那就只能说明她看走眼了,刘娇娇在自导自演,虽然不清楚她的目的。
    坐到了椅子上,江又晴再将大家的话语从脑海中过了一遍,突然拉住了一条尾巴:“温贵人和谁走得近?”
    “温贵人和向婉仪关系较好。”晓云一愣,回答道。
    此事因温贵人身边的雪青始,温怜安才入宫不到一年时间,无论如何也设计不了这么大的局。所以最开始大家就都将她刨去,可是,如果雪青不是温怜安的人呢?当年她入宫的时候,上有皇后压着,下面的妃嫔也没有争斗欲望,自然没有钉子。但现在两个条件都不具备,不说别人,这几年她也掺了不少钉子在其他人那里。
    “找机会把冯箐和向诗云那事捅给苏寻玉。”江又晴说道。
    这事如果和向诗云有关,敢在她的宫里动手动脚,打狗也要看主人,先给个警告。如果没关系,那就是向诗云运气不济,苏寻玉做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是。主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晓云将事情应下,打算一会儿和赵德先商议一下。
    江又晴想了一下,说道:“这一年要一直盯着六宫,还要出事。”
    刘娇娇出事,目前没有看到明显的利益既得者。刘娇娇和周敢言,诚如刘娇娇所说,并没有什么利益的交集,能让刘娇娇下如此重手。没有动机,这个局就是不完整的,根本起不到钉死的目的,反倒让人生疑。
    幕后之人能够将局执行到这地步,不可能设计出这样的漏洞,只能有意为之。刘娇娇禁足一年,等到她出来了,意味着这件事就彻底不了了之的结束了,幕后之人的目的就无法实现,之后再想利用这件事,就是陈年老调,还多个当事人的追查。
    在一年内再次动手的可能性最大,效果最好。江又晴也很想看看,浑水摸鱼的大家到底有几分实力,这近一年的权力真空期,让大家的势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扩张,她也摸不清其他人的实力。
    这抹血色让新年多了份肃杀,顶着贞嫔名号的周敢言还在坐月子,听到茉莉传来的消息,恨不知向谁抒发,即便是她也嗅出了不同寻常,但确定的凶手喜鹊已经死了,余下不知真假的刘嫔,她即便是真的,禁足中自己也接触不到,只能迷茫的看着大家赶赴新年宴。
    江又晴穿了一件淡紫色滚水红边的衣裳,坐上温暖的六人轿,往坤宁宫去了。
    坤宁宫是宫里祭天地的地方,皇家的事也可以说是天下的大事,一般大型宴会都在侧殿举行。
    苏寻玉一直没有放弃调查冯箐受宠的原因,赵德先很轻松的就让苏寻玉以为自己“查到了”入宫的秘闻,气的她全身发抖,如果没有向诗云,冯箐入选的概率大大降低,少了一个同类型的竞争者,心腹大患,她的处境绝不会这么尴尬。虽然现在昭文帝的自己看着还好,但有几分是因为自己,有几分是因为家庭,她心里还是清楚的。可冯箐那可是实打实的恩宠。看的她眼睛都红了。
    江又晴知道苏寻玉得到了消息,知道她想在宫宴上发难,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准备。
    带了坤宁宫,宫妃都到的差不多了,朱宛凝先来了,再过一会儿,太后带着沈含月到来,最后,昭文帝感到了现场。
    连续的请安后,江又晴座位在前面,能够看清上面三人的大致表情。
    中间歌舞起,江又晴一边看着歌舞,一边用余光扫视上方三人。
    朱宛凝和昭文帝基本没什么交流,看来昭文帝对朱宛凝之前处理的事很不赞同。朱宛凝也暗暗叫苦,昭文帝对妃子和皇后的要求是截然不同的,有些事妃子做了就是嘉奖,而皇后做的不够好就是错,她难免有些够不上昭文帝的标准。
    太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沈含月,甚至在和朱宛凝的交流下更喜欢了。不然也不会带着沈含月进门。沈含月在太后的带领下竟然也就一起进了门,虽然之前都不是皇后扶着进门,但难免有些像正经儿媳。朱宛凝看沈含月对目光都有些危险。
    太后能护着沈含月一时,还能护着一世吗?虽然太后看起来身体还好,但到底年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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