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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府门前张灯结彩,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花轿停在赵府正门外,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响完,赵云轩一身大红的喜袍翻身下马,挑开车帘接人下来。
    玉华公主李淑凤冠霞帔,纤瘦五指搭着赵云轩胳膊,在一众丫鬟婆子搀扶下走下花轿,进门跨火盆,入堂成亲。
    赵云轩和李淑成婚的日子,门前围的一层又一层宾客后面,沈玉檀和兰芝伫立在旁,等迎亲的人员都进去了,随着宾客进入厅堂,坐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位子。
    今日沈玉檀本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因着府里的人最近没打探到任何消息,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借这由头来赵府查看情况。
    这个地方恰好能看到赵云轩和李淑二人进来,李淑顶着红盖头看不清脸,赵云轩则四下看了几眼,而后站定在屋子中央。
    “一拜天地——”礼官开始唱颂,赵云轩和李淑牵着一根红绸,一先一后俯跪下来,依着繁冗复杂的礼节拜堂,其他人跟着吵闹起哄。
    沈玉檀目视前方,看似兴致缺缺旁观二人行礼成亲,实则悄悄记住都来了哪位官员及其家眷,像有些表面看似中立不参党争的官员,私下极有可能是赵云轩的人。
    她心思全放在这上面,繁文缛节的流程也走得很快,等到再回过神来,礼官终于唱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夫妻对拜——”
    沈玉檀抬头望过去,猝不及防和赵云轩碰了个正着。他头侧过一半,愣怔怔像是没听到礼官说的话,直直望向她,那眼神称得上含情脉脉。
    这副模样对平时的赵云轩来说可谓相当失态,沈玉檀心中却兴不起半分波澜。不论他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为何娶李淑,这副见异思迁的样子依旧令她无比恶心。
    赵云轩打一进来便看到了沈玉檀。从始至终她都维系着冷淡的神情,他清楚知道她对自己没任何心思,不过自己骗自己罢了。即便如此,待他看清她眼底的厌恶之色,心情还是一瞬间跌至谷底。
    他不明白,上一世她对他分明动过心,这一世为何全然不同了。沈玉檀对他非但无半分好感,反而生出嫌恶之心。
    赵云轩失魂落魄僵着身子,李淑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不知道盖头外面发生了什么,按耐不住用力抻了下红绸,赵云轩仍愣在那一动不动,人们不明所以在底下窃窃私语,有人甚至循着赵云轩的目光望去。
    礼官焦急地左等右等,不见二人动作,还以为是自己这出了毛病,这回卯足了劲,扯着嗓子重唱道:“夫妻对拜——”
    门外同时响起一声呼喊,“报——”
    只见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士兵,灰头土脸,一身风尘仆仆的戎装,顾不得什么大喜的日子,径直跪到地上便道:“大人,边关战事有变,三日前,于邑城一战我军大获全胜,羌军溃散,连夜向北撤军。军中士气高涨,大将军喜不自胜,于是携一队人马乘胜追击,不料进入荒原后中了敌军的埋伏……”
    屋内刹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人人屏住呼吸,方才热闹的场面仿佛是错觉。
    士兵哽咽了一下,磕磕绊绊继续道:“当夜援兵已到,搜寻了一天一夜,不见大将军的身影,相必……凶多吉少。”
    众人顿时哗然。
    谢歧少年一战成名,此后战无不胜,带兵打仗勇猛凶悍,常以一敌百,坐镇边疆后小国闻之丧胆,无敢来犯。年少便封为将军,是大瀛当之无愧的战神。
    这样传奇般的人物,怎么可能中了区区胡羌的计生死未卜?
    有人瞪大了眼质问:“胡言乱语,大将军打了这些年的仗,怎会看不出胡羌的技俩!”
    “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我也不信!”
    谢歧是大瀛的支柱,在座的宾客都不可置信,闹哄哄乱作一团。
    “请诸位稍安勿躁。”赵云轩已丢下大红绸缎,朝宾客弯身鞠躬,“国事为重,我与公主的婚事暂且耽搁,大将军性命攸关,赵某不敢怠慢,还请诸位也不要将此事传出,事关江山社稷,以免京城人心惶惶。”
    赵云轩并不急于一时,不过谢歧死不见尸是他不曾料到的。面上看似焦灼万分,转身拔腿欲走。
    只听见人群中一女声焦急道:“夫人,夫人!”
    众宾客循声望去,见沈玉檀身子一软,一手扶额往后倾倒了下去。兰芝再旁慌忙托住她,惊慌失措大喊:“快来人,我家夫人晕倒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还有谢少夫人在这,忙帮兰芝扶起沈玉檀,派人去请大夫,一时间好不热闹。
    赵云轩身形动了动,脚踏出去前强行克制住,袖子里的手收紧,表面却冷静吩咐道:“去宫里请太医。”转身带人下去处理公务。
    李淑不顾阻止扯下红盖头,也跟着追了出去。
    ——
    宫里太医匆匆来诊脉,说谢少夫人因为近日来气血空虚,又受到刺激,心绪牵动起伏下致使昏倒。不过问题不大,等醒来服下药修养几日便能好。
    在座的夫人姑娘听到无恙后都松了一口气,听到谢歧生死未卜,不乏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赵府安排马车送沈玉檀回府,马车前脚刚走,沈玉檀后脚就健步如飞赶回紫明堂。
    方才她在赵家并非真的昏倒,谢歧中伏的消息传回来,不装样子恐怕引起赵云轩怀疑,所幸赵云轩没有上前查看,沈玉檀得以脱身回来想办法。
    按照他们谋划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歧安排自己人在羌军的埋伏外又包围了一圈,死的其实都是羌人。至于为何找不到谢歧,他应当早就全身而退,在心腹掩护下秘密归京。
    沈玉檀沾墨落笔在纸上飞快修书一封,她想知道谢歧的状况,何时归京,途中是否会遇到危险。即便这些都是提前谋划好的,仍然忧心忡忡,惶恐不安。
    赵云轩一旦转过弯来发觉不对劲,势必会加强防守,到时候她想做什么都会受限。
    沈玉檀写完秘密将信寄出去,叫人将今日赵府发生的事传出去,若城内百姓人心惶惶,胡乱猜忌,也能分走赵云轩一些精力。
    她要做的便是谋划好城里的一切,等着谢歧回来。
    第57章
    日子转眼过去半月有余,边关前去搜人的去了一波又一波,前些日子赵云轩还沉得住气,可谢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尸堆里连谢歧的亲信都不扒不出来。赵云轩越想越发觉此事有诈,命城门加强防守搜查,凡是入京之人必仔细排查,唯恐混进谢歧的人。近来愈发离谱,竟是直接将所有的城门封锁,非有令牌不得出入京城。
    正如沈玉檀所想,将军府外最近多了许多“巡逻”的禁军,每当她出府便会悄悄跟在后面,甩都甩不掉。这样一来,她每日去了什么地方见了哪些人都一五一十传进赵云轩耳朵里。沈玉檀索性老实在府里呆着,免得引起赵云轩猜忌。
    而今瀛帝病危,玉华公主算是一只脚踏进了赵府,赵家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又有虞家在背后鼎力相助,赵云轩可谓只手遮天。
    日落时分,火红飘散的残云连天。
    屋里开了半扇窗,婆娑树影下,沈玉檀静坐在桌前,一张脸未施粉黛,发髻松松夸夸垂下,她低着头,一段凝白的脖颈染上暖色,黛眉凤眸,朱唇轻抿,单单这样已是娇艳无双。
    沈玉檀正埋头写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消磨许多时光,缓解心中的不安与焦躁。然而写了半个时辰,偌大的纸上横七竖八大大小小不过两个字而已。
    按住笔端的手指用力,墨透过宣纸洇染开,院里隐约传来说话声。这声音貌似很远,且越来越近,嘈嘈杂杂像是在争吵。
    猛地扔下笔,刚写成的二字瞬间浸为乌黑,沈玉檀从屋里出来,看见兰芝从回廊里出来,急匆匆拦着什么人,且退且道:“大人,奴婢说过了,我家夫人身体不适,恕不见客。”
    “大人莫要往里走了,还请大人改日……”
    “兰芝。”沈玉檀唤了她一声。
    兰芝身子微僵,面色不济行了礼,侧过身露出后面挡着的人来。
    赵云轩一身雅青色的长袍立于廊檐下,腰间坠玉 ,润朗的眉目惯常舒展着,就算这般窘迫的场景,也未露出半分难堪来。反倒冲她颔首微笑,本就俊朗的面容此刻便俊逸无双,朗朗如山间清风,水中皓月。
    他生了张好皮囊,又惯会伪装,上一世赵家还未落没时,京城芳心暗许的高门贵女大有人在。就连沈玉檀,刚成亲的时候也被他蒙蔽过去,觉得他性子谦和温良,就算不相爱,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也好。
    只是后来她才发现赵云轩心狠手辣、狼子野心,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本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不知他今日来有何目的,沈玉檀有三分惧怕,声音尽量平静道:“兰芝,你先下去吧。”
    兰芝杵了许久,总不好违了主子的命令,忧心忡忡福身退下了。
    沈玉檀不能叫他看出端倪,面容换上一片哀凄之色,今日未梳洗穿戴,如此颓容倒也和这副形容相配。目光空洞,了无生气地开口:“不知大人要来府上,怠慢了大人,我替兰芝向大人赔个不是。”
    “不知赵大人来我府上,是所为何事?”未经打理的发丝垂在耳边,沈玉檀看上去格外悲戚,瘦削的身架显得愈发清冷脆弱,单薄地像随时都会折断一样。
    赵云轩并不答她的话,而是径直走过来,等他挨近,沈玉檀才闻到满身的酒气。
    烦躁地皱了下眉头,难怪赵云轩今日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原来是饮了酒,跑她这发酒疯来了。
    赵云轩看她这副模样沉寂半晌,竟是突然笑了,不敢置信又像在自嘲道:“你竟为他如此伤神吗?”
    沈玉檀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垂首低眸道:“这些日子边关还没传来消息,我心里担忧,未免伤神憔悴了些。”
    赵云轩忽然往前一步:“这只有你我两个人,你何必要装出这般模样?”
    他挨得她更近,冷声讽刺:“如今谢歧身中埋伏,数十日寻找未果,想必凶多吉少。你想在京都自保立足,需要倚仗,谢歧能做的事,我未必不能给你。”
    “你向来会审时度势,也应当明白,眼下京城谁来掌权。”
    他醉醺醺斜睨着沈玉檀,那段白皙的颈项尽收眼底,眸子里便烧了一团火。
    一阵风起,沈玉檀抬头眺望不远处那抹翠绿。
    院子中间两棵枯树刚刚抽芽,青色娇小的嫩苞缀满了树梢,上元节同谢歧挂的灯笼还在上面。这些日子只要她疲乏担忧了便抬头望一望,睹目思人,心里会跟着踏实不少。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沈玉檀这会抬起头,见那盏红灯笼早就褪了颜色,风吹得纸糊窸窣作响,刺眼日光下,灯笼穗缠到一块在空中飞舞。灯笼原本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那人亲手挂上去的,她就觉着应当永远放在那。
    赵云轩看着沈玉檀出人意料趋于平静,一双凤眸无惧无怒,直直望过去:“谢歧既是我丈夫,也是大瀛百姓的倚仗,我虽不知晓大人存了这样的心思,但今日这番话传出去,恐于大人也十分不利。故这些大逆不道之言我只当从未听过,也请赵大人即刻离开我府上。”
    “大逆不道?”赵云轩似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趔趄上前一步,把人逼到角落,“自古成王败寇,这天下能姓李,便可以姓赵。我谋的是天底下至尊至贵的高位,区区人言,何足可惧?”
    他看着沈玉檀脸色几经变幻,只感觉无比畅快,压抑了多年的野心欲望终于无所遁形:“如今圣上病重,将军战死,这天下可还有二人能与我抗衡?”
    沈玉檀慌乱中面色微变,赵云轩低眸凝视她,怀疑探究的意味明显:“我只有一事不明白,事到如今,为何你还要一意孤行,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
    蜷缩在广袖下的手掌攥紧,越是这时候越不能露出马脚。赵云轩生性多疑,未必没探查到一些消息,且迟迟不见谢歧尸身,定然疑窦丛生,才怀疑到沈玉檀头上。
    抬头与之对视,眸里盛着潋滟水光,却是平静开口:“大人以为,我嫁与谢歧是为谋权图利,实则全然相反。初来京城时,我嫁到谢家求的不过是个荫蔽清净的地方,谢家待我极好,他待我也极好,到后来心意相通,从此世间唯他一人,绝无可能生出二心。”
    “莫说心系二人,只要谢歧一日不归,我便在府里等一日,若他战死,我也绝不苟活。”
    彩霞烧得火红,落日自掩映的云层中窥探,天光乍泄,放肆地洒在消瘦柔美的侧脸上,明明看似弱不禁风的一个人,眼神却坚韧如磐石,说出这话时无悲无喜,好像谢歧是生是死,她早都打算好了。
    二人无声对峙,春日暖风拂过,赵云轩只觉得寒意彻骨,从头冷到脚底。
    错了,或许从开始就错了。
    他机关算尽谋权势谋天下,忍辱求全娶了沈玉清,又尚了玉华公主。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既要谋这天下,给不了她独一份的荣华,便不该肖想要把人留在身边,世间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
    更不必说,她心里从未有过他。
    赵云轩身形摇晃,指尖轻微微颤抖,他今日饮了酒,种种逾矩举动都是酒壮怂人胆,将终日恪守的礼数抛之脑后踩在脚下,才闯入这将军府。现在听完这些话,面对着沈玉檀满脸漠然,甚至于掺杂着厌恶的神情,他才明白今日的所作所为多么讽刺可笑。
    罢了,终究是他贪得无厌,即便那人对他避之不及,他最终也会想尽办法留住她。
    日暮西沉,云光散去,黑暗渐渐笼罩大地。沈玉檀半敛凤眸,一面佯装悲戚一面打量赵云轩的神色,心里万分焦急。若赵云轩还不走,她的把戏拙劣,保不准什么时候会露出破绽。
    所幸赵云轩貌似酒喝多了转不过轴来,皱眉像在沉思她话里的意思。片刻后不知抽了哪根筋,一句话没说,自己又摇摇晃晃离开了。
    沈玉檀缓缓吐出一口气,人跟抽了魂似的,靠着门缓缓蹲下身子。
    ——
    盛京三十里荒郊。
    一轮皎洁圆月挂在半空,星子寥落。尚夹着寒意的晚风吹动树林,新芽枯叶沙沙作响。这条路是从澹州入京的必经之路,本就冷清的林子今夜似乎更显得寂静。
    月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影照下来,铺在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上,持剑的人一身夜行衣,蒙着半张脸,朝面前的人一揖:“主子,埋伏的人都处理好了,没留下活口。”
    面前的人也是一身黑衣,没有蒙面,负手而立,正在仰头赏月,与这般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闻言狭长凤眸往下扫了一眼。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死状各异,血水几乎汇聚成一条溪流。风吹过,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熏的人几欲作呕。然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只吩咐道:“将人带过来。”
    苍耳应声退下,不一会几个亲信回来,将五花大绑的一个人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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