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这么多人,你的手不软吗?”
    此时立于台前的,正是个杏眼桃腮、恰逢夭华的少女,她面色发白,轻咬下唇,只是问了这么一句,手掐法诀,便是立刻要使动法器,向阮慈攻来,阮慈看也不看,在心中设了一法,飞起一剑,当空便是斩去,剑光落下,那少女往后便倒,阮慈这才叹道,“你们的心都乱了。”
    她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在的,按说此女修为已有筑基五层,金波宗好歹也是茂宗,身为元婴门下,怎都该有些斗法经验,双方修为差距已没有之前那样大,不至于连一招都出不了,只是她上台之前,已认为自己绝对赢不了,在气势上被完全压制,根本连原本实力的八成都没有发挥出来,这才被一剑斩落,连勉强过招的机会都不会有。
    反观阮慈这里,却是越战越勇,秦凤羽教她不断以法修来补偿自己消耗灵力,这法修诀窍,最适合眼下这样的擂台车轮战,在出手之前设上一法,要斩杀对面,刚开始回馈还是较弱,毕竟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但如今随着实力差距逐渐缩小,法修反馈而来的灵力补益已颇为可观。
    更不说她因自己得了东华剑,素日最喜留意剑法,在恒泽天被沈七刺了一剑,乃是数十年来最令她感到威胁的一剑,阮慈私下总不禁反复回味揣想,她杀楚楚时,心中也是偶然一动,想要试试看将这些所得融入剑招。往昔她在洞府演练此招时,多数都因为没有对手半途而废,但今日施展此招,竟是大有奇效,那一往无前的决心,与翻卷气势一道,一剑败敌之后,将对手的气势、法力甚至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都掠夺回己方内景天地之中,由道基层层滚落,摒除杂质,落入玉池之中,再合着法修回馈,竟连灵玉都无需动用,甚至杀得越多,玉池便越是法力丰沛。更是将这招剑意逐渐由生涩而演练成熟,仿佛渐成一股大势,就要这般不断斩落下去,此剑似乎竟可逐渐蕴养为己身剑招之一,甚至到了金丹境界,也许还能将其炼就自己的一记神通。
    她连落十人,剑下未有活口,除了傅真人门下,无人再敢前来挑战,而其余擂台多数才比到第二轮,阮慈却已战到第七轮,她视线掠过台下,淡然问道,“还有谁来?”
    那二十多名修士之中,有一个愁眉苦脸的少年跃上台面,拱手道,“金波傅真人门下,陈安禄见过道友。”
    阮慈拔剑行了一礼,问道,“想活么?”
    陈安禄苦笑一声,“想活。”
    他在台下显然已是想过全盘计划,此时并不犹豫,又道,“在下和师兄师姐不同,乃是孤身一人在此,不用顾忌背祖之后,家人的下场,情愿就此绝道,终身为阮道友奔走,换回数百年寿命。只是……来自之前,身受师祖禁制,请问我若背师,阮道友可有神通能够助我,令我逃开这禁制发作,爆体而亡的下场?”
    他这话终于印证阮慈猜测,傅真人果然给弟子都下了禁制,否则修道人最是惜命,要说这数十人全都是慷慨赴死,那也不合情理。阮慈摇头道,“你师祖要你们来送死,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我要让你们心里明白,杀你们的,一半是我,一半便是你们的好师祖,好长老。”
    傅真人连续不断派出那些修为根本不足以一战的弟子,便是要削弱她的战意,令他人瞧见阮慈的残忍,更是要考量她的血气,且不说法力、神念,连杀这么多人,绝大多数都是冤屈无辜,心肠若是不硬,杀到一半只怕也会暗生疑念,便是明知自己一旦露出破绽,便会被之后的敌人杀死,但在这一刻,瞧见众人无奈赴死,心慈手软也是人心本能。这些都是在明枪之外的暗箭,阮慈心中也并非是完全不受影响,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要将这话挑明,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逼迫这些弟子前来送死的,乃是傅真人,而不是阮慈,阮慈已给了他们一条出路,将此出路封死的真凶,乃是金波宗傅真人——甚至于还是逼迫傅真人前来应战的金波宗大长老。
    这最后一层意思,阮慈并未言明,‘好长老’似乎也可指傅真人,就不知道看客都是如何理解,在阮慈而言,她心中怎么想,便是怎么说,此事既然已经决定追究到底,庞真人便是洞天,她也一视同仁。便是要锋芒毕露,丝毫不加以收敛,她望向庞真人的眸光,一样是清冷无忌,并不多尊重一分。
    陈安禄笑容更为苦涩,叹道,“这便是这方天地的规矩么?在下……在下从前没有感觉,如今轮到自己前来送死,才感到这样的不平,这不平是否也很虚伪呢,阮道友。”
    他倒是敏锐多思,阮慈不由多看他一眼,点头道,“规矩的受益者,又怎会觉得不公,或许若道友今日能够逃离,将来更有缘得窥上境,在今日之事过后,也会想做出改变吧,但此刻你我皆是低境弟子,便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她不再多言,拔剑喝道,“是战是叛,道友请做个抉择!”
    便是言语有些投契,但阮慈决心依旧,绝非任何伎俩能够动摇,她语气斩钉截铁,气势荡漾不休,已是将场中所有有利之处占据,陈安禄对她长揖到地,叹道,“指望不了道友,便只能指望祖师仁心,修为不如、时运不至,便只能如此摇尾乞怜,将己身性命寄托于他人一念之间,可哀可叹、可哀可叹。”
    他周身气势已是颓唐,此时更有晃动之意,这便是道心动摇,损及道基,此子将来道途已绝,便是活下来,也不会有任何建树,只能苟且偷生,陈安禄将玉佩摘下,又从怀中取出金波宗弟子令牌,注视片刻,将二者一同摔碎,喊道,“技不如人,在下认输了!”
    白光闪过,将他传到台下,陈安禄身躯已有几分佝偻,和同门众人擦身而过,竟无人出言辱骂——若他是最初上去的几个,认输下台,也许会遭到同门讥笑,但如今众人皆知,自己上台就是送死,对陈安禄的选择,竟没有异议,反而个个盯着陈安禄不放,只等着看他的下场,傅真人给众人都设下禁制,凡是叛师离台,禁制便已被触发,陈安禄随时可能因禁制发作而死,就看傅真人是否在发作之前撤去禁制。
    若是禁制撤去,那……那有多少弟子会叛师而去?若不撤去,众人上台也是死路一条,且阮氏女将话点明,如今众人都是清楚,傅真人将徒子徒孙逼向刑场,又何来师徒恩义?
    观战高台之上,议论声声,便是其声未明,又何能不知其意?傅真人一脉气运已乱,便是仍有许多弟子未曾与会,但旁观此事,哪能不离心离德?便是金波宗的声誉,也要因此受到动摇,这观风小会本是盛事,却隐露金波颓势,众宗门心中自有分教,面上只做冷眼,并不出言相劝。阮慈在台上将一切都看得清楚,见那陈安禄步履渐坚,知道其禁制将要发作,心中暗暗一叹,开口催促,“还有哪位道友,快些上来,我这门密法还少人祭剑磨练,眼下气势已成,却是耽搁不得。快请、快请。”
    这倒也是实话,这偷师沈七的一剑,刚练出些意头,正在妙处,还少了祭剑的陪衬,傅真人再差人上台,便是助她炼成这惊天一剑,原本的攻心暗箭,反倒成全了阮慈修为。
    高台之上,寂寂无声,那陈安禄越走越远,步履越来越快,突地回过身来,对着金波高台三跪九叩,行过大礼,喊道,“恩师!弟子有负恩师!”
    他双眼流出血泪,显然激动万分、痛悔不已,但形势至此,多言也是无益,陈安禄说罢,将身在空中一跃,化为遁光疾驰而去。
    林立高台之上,叹声连连,也有人高声夸赞金波宗长老心存仁善,却不敢夸阮慈,更不敢贬低上清门甚么。——此时要夸傅真人,把他高高架起,余下众弟子才有活路,但也不可为此便得罪了上清弟子。其实此事恩怨纠缠,各有说法,究竟是上清弟子凌迫下宗,要将面子里子占尽,还是别有博弈,不是局中人,哪里说得清楚?
    陈安禄既已平安离去,余下那二十多名弟子,竟有大半亦是退出人群,向金波高台拜别师门,留下玉佩与弟子令牌,回身离门而去,只余七名弟子,都是筑基后期,彼此低声商议了一会,由其中一位跃上擂台,行了道揖,“在下金波傅真人门下商勉,请阮道友指教。”
    阮慈持剑笑道,“好,这还有点意思。”
    陈安禄已为那些心生退缩的弟子赌出一条生路,如今还留下的金波弟子,都是不愿就此断绝道途,宁可搏命而亡的豪勇之辈,这番去芜存菁、重整旗鼓,场中气势也为之一新,不再那样颓唐,隐隐有和阮慈分庭抗礼之势,这才是合乎常理,毕竟这都是筑基七层、八层的弟子,没有理由合七人气势也无法与阮慈对抗。
    这般旗鼓相当,正合阮慈心意,也就不再多问那一句,拔剑而出,笑道,“道友仔细了!”
    她在绿玉明堂杀人时,心中也无不忍,但刚才连杀十人,却很是不快,见陈安禄等人离去,心意反倒十分舒畅,这一剑出,便犹如羚羊挂角,天马行空,直刺商勉气势中最薄弱一处,万千剑光合为一剑,这一剑一往无前,心中偶然一动,又想起在恒泽天最深处所刺那一剑,带入了那万般因果、一剑了之的果决。
    商勉已见她出过十剑,心中想来也拟过不少应对之策,但被剑光笼罩时,动作依旧是慢了一分,只这一分,便被阮慈剑光无限扩大,那未催动的法力,终究未能化为灵光,剑光便已没入道基之中!
    这一刻,时间逐渐缓慢下来,商勉双眸瞪大,唇边溢出鲜血,头顶内景天地虚景化光而碎,玉池中依旧映照那浩浩剑光,他往后跌落,唇瓣蠕动,好半晌才勉强说道,“好……好快的剑!”
    这一声未完,灵光卷来,将他送出擂台,余下六人面色都是沉肃,又有两人后退几步,向高台行礼,转身化光而走,但这一回,遁光行到一半,却是半路熄灭跌落,观战高台上更是一声不出,对傅真人之举不予置评——已是错过时机,少了决断,想要再求生机,又哪有这么容易!
    阮慈负剑而立,淡然问道,“还有谁?”
    她已斩落十一人,便是修为更胜她者,依然未能逼迫阮慈再出一剑,这观风小会,赢家已是不言而喻,一名少女跳上台去,行了一礼,“金波傅氏门下时瑶,请道友赐教,我知道无法胜过道友,但也想要在陨落之前,令道友再出第二剑!”
    阮慈见她生得可爱,微微后退一步,笑道,“好,我让你先出手。”
    时瑶美眸亮起,手中掐诀,却是不敢等阮慈改变主意,法力催动间,怀中彩绸飞出,正要将她缠裹遮蔽,在气势场中亦形成包裹,只见到剑光亮起,阮慈一声轻吟,一剑落下,万般归一!
    这一剑她越斩越顺,事到如今,仿佛已带有独特道韵!
    这想法才一燃起,万念便已入寂,时瑶双目紧闭,从台上无声跌落,阮慈还剑入鞘,伸指道,“还有三个,还有三剑。”
    这一剑斩却所有闲言,观战高台之上,上万修士寂然无声,似也被此剑震慑,云端照壁之上,不知何时已只有她一人图景,阮慈单人负剑,立于台中,皑皑娇颜,映于云端,眼神过处,众人尽皆生出回避冲动,仿佛不敢与她对视。
    余下三名修士,纷纷上台赴死,结果亦不出意料,连逼出她第二招,都是不能。金波宗一脉修士,前赴后继,竟无人能破去阮慈一剑!
    观风小会,上清弟子阮氏斩尽敌手,以一己之力,破去傅真人一脉传承,夺得魁首,将满床清梦,笑纳怀中。
    第127章 日有所思
    “李师兄,我这便去了,你在宗门内好生修行,结丹后待有了闲空,可来上清门做客。若有什么缺的,便遣人来和我说。”
    金波宗山门之外,阮慈立在云头和李平彦闲话,身后婢女仆从簇拥在侧,恍若仙子出巡,说不尽的富贵气派,相形之下,李平彦孤孤单单站在另一侧,不免便显得有些寒酸,但二人都不在意,李平彦笑道,“晓得了,慈师妹也要保重。若我恩师回山,少不得要前来拜会。”
    实则这些不过是在人前略微客气几句,更显出紫虚天一脉对李平彦的看重而已,观风小会之后,金波宗便对李平彦倾力培养,掌门更是送来三样上品外药,便是李平彦结丹用不上,凭这外药品质,也可以设法换取到上好宝药为自己所用。
    结丹外药已得,此后李平彦便在山门一心潜修便可,那筑基修士最为凶险的寻药之旅,已是无需前去。可以想见结丹期内,金波宗也不会亏待了他,这般被另眼相待的弟子,便如同和他人走在不一样的道路上,有些修士一辈子困于结丹,但李平彦却可能只需数百年便走完结丹期的修炼,当然,这也要他足够争气才好,上境修士的观照,从来都不是喂在嘴边的甜汤,便是李平彦今日得的扶持,也是阮慈在观风小会上一剑一个杀出来的。
    若是李平彦师尊平安归来,攀附紫虚天,或是李平彦气运、心性都是足够,终成元婴修士,紫虚天在金波宗这一子,才算是落得实了,甚而将来若他能够成就洞天,当上金波宗下一任大长老,紫虚天才算是完全胜过演正天、玉寿天,结束这盘棋局。这其中固然要经过数百上千年,乃至近万年的等待,但对洞天棋局来说,这才是博弈常有的时数,洞天棋局,甚至以万年记,千年一子,又何足道哉。
    然而,这也都是洞天层数的博弈了,在阮慈来说,这番前来,本只为了和李平彦小聚几日,并托他送僧秀回宗,乃至为自己寻访时间灵物,不料竟为了一头黑白飞熊,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纵是因此也得了许多好处,但始终有些不快。阮慈和李平彦殷殷话别,踏上玉舟时,心中还有些说不出的郁郁之情,站在舟头望着李平彦的身影逐渐变小不见,不由长叹了一声,对王盼盼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本没有生事之心,但在旁人来看,我怕不是成了天下最会生事的人。”
    王盼盼对这般事情倒是视如寻常,舔了舔爪子,冷然道,“杀了几个筑基修士,就算生事么?什么事时候你一个筑基修士能把傅真人杀了,那天下人才要高看你一眼,现在么,还早得很呢,宗门内的派系兴衰,大修士们实在是见得太多了,这样的戏码,中央洲陆每天都在上演,你最多便是这百年内上清门最会生事的弟子,要说天下,那未免也太把自己看的高了些。”
    她和阮慈说话,一向是如此夹枪带棒,阮慈也听惯了,挨了她几句,心里反而好受多了,微笑道,“是,我知道盼盼是见过世面的大妖怪,北幽洲第一人,哪里是我能相比的?”
    以往王盼盼对北幽洲一向是讳莫如深,此洲也颇为神秘,在《天舟渡》上记载甚少,阮慈早就有几分好奇了,如今既然牛皮已被戳破,她便想让王盼盼说些家乡的新奇事儿,王盼盼却依旧躲躲闪闪,被问得多了,才说出实情,“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很小便离开北幽洲,跟在谢燕还身边,头些年都在她内景天地里玩耍,要说故乡风月,实在不记得多少,但北幽洲的妖怪的确不多,这是真的,以我如今修为,也当得起北幽洲最厉害的大妖怪这个头衔了。”
    说着,她又挺起胸膛,一副顾盼自豪的样子,阮慈看了直是发笑,坐在舟头望着前方如画江山,不觉又轻轻叹了口气,王盼盼坐在她身边,瞟了她一眼,道,“哼,我猜你现在又有满腹的心事话儿,想要和你那恩师说了。”
    阮慈笑道,“朋友们都不在身边,凤羽也在闭关,天录又是个傻子,不和恩师说,和你说吗?可你也只会笑话我。”
    王盼盼的尾巴一甩一甩的,瞥了阮慈一眼,又别过头道,“既然你不开口就知道我要笑话你,那可见你心中也知道自己要说的话其实很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你现在是不是后悔自己在绿玉明堂做得太过火了些,之后一步比一步激进,以至于骑虎难下,在擂台上杀了那些被牵连进来的弟子?”
    阮慈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但她素来是不后悔的,摇头道,“杀他们,我没什么不忍的,不论旁人怎么说我,我自己问心无愧便行了,但、但我只是不喜欢这样的规矩……便如同那陈安禄说的一样,和恒泽天比起来,我们中央洲陆的规矩,实在是太凶狠了一些。”
    她所说的规矩凶狠,并非是指金波宗,而是说的整个洲陆乃至整座周天的风气,金波宗众人所为,不论是庞真人、掌门还是傅真人,都并未超过众人心中的某个限度,在阮慈来看,这限度才是令她不适之处,尽管她也依照这限度行事,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更善于利用此般限度为自己牟利,但心中却依旧不喜这般规矩。
    她这话不用说得太清楚,王盼盼也自然能够明白,它圆圆的猫头点了一点,说道,“不错,若我是你,也会这般想,下境修士有时实在是身不由己,便是你,不也是大能博弈的棋子么。”
    “但万事万物,必有因由,就像是恒泽天不染因果的规矩,为的是避免修士恩怨缠绵,越演越烈。有一天或许你也会明白,琅嬛周天这番规矩到底是因何而起。”
    它的猫眼闪闪发亮,又圆又大,在阴影中认真地望着阮慈,又是严肃又是可爱,“到了那时,或许你又会希望自己知道得少些——不过,眼下你甚么都不知道,那便姑且听我这么说罢:修士夺天地精华为己用,修行的每一日,都是从命数之外偷来的日子,开脉之前,都要知晓一生命运从此已是身不由己,遇到任何事都怪不得别人。甚而有些宗门在开脉之前,还要将修道的坏处掰开揉碎,说得明白,是以那些修士之死,你可以说是可惜,也可以说是无妨,像他们这样,已用过开脉机会,却无更大机缘气运的人,陨落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好将位置让给那些有资质却没有尝试机会的人,让他们试试看,自己能在这道途之中走到多远。”
    “像是我,我便觉得他们死了也没什么可惜,若我是你,甚至不会推波助澜,令那陈安禄等人有逃脱的机会,这些人心智不坚,在生死之际什么都可以背弃,又没什么特殊禀赋,这样的修士,对琅嬛周天丝毫都没有益处,随手杀了,也许还能令一些有资质的修士多分些许资源,因此脱颖而出。”
    “这便是我看待他们的眼神,是以,若你是筑基修士,只能见到身旁人事,自然会觉得琅嬛周天的规矩颇为残忍,但若你是洞天修士,若你是周天之主呢?天下间有那样多可以修行的人才,但真正开脉的又有几人?若只有少数人能够开脉修行,从此获得无上威能,肆意摆弄凡人,那么对凡人来说何其不公?便是恒泽天那般无限转世的话,仔细想想,对于凡人那岂非是更大的不公?有时你觉得残忍,或许是因为你看得还不够高,不够远,大道无情、天地不仁,或许是面对那恒河沙数般的生灵,唯有不仁,才是最大的仁慈。”
    它从前也曾教导阮慈许多修仙界的规矩逸事,所言也都十分中肯,是以它的话阮慈是肯听的,便是这言论粗听甚是荒谬,也耐下性子细细品味,半晌方才叹道,“是啊,若是以周天之主,道祖的眼神垂注而下,又哪会在意每个性灵之中的不同,对道祖而言,不能合道,终为虚无,既然没有这份机缘,那便早些陨落,把机会还给他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毕竟无论何时,周天中总是不能修行的凡人最多,等着这个机会的人,还不知有多少呢。”
    她顿了顿,又轻轻地说道,“但我却并不是道祖,我只是个小小的筑基修士,是以……我不怎么喜欢这规矩。”
    王盼盼笑道,“那你在绿玉明堂还杀了那么多人?”
    阮慈嗔道,“我只是不喜欢这规矩,又不是傻,人人都这样做,独我心慈手软,你以为他们会高看我一眼么?”
    王盼盼喵喵笑道,“是了,正是这话,他们不但不会高看你一眼,还会争先恐后地来杀你。是以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你现在还远远不到可以不喜这规矩的修为,也许有一天等你到了这修为之后,便不会再反感这规矩了呢。”
    阮慈想要反驳,却又忍住了,她低下头,若有所思地在玉石上随手乱涂着黑白飞熊的样子,过了一会说道,“盼盼,若你不多说一些,我回去还是要问师尊的。”
    王盼盼哪能不知道她的意思,气得大叫道,“你还真当我是为了和你恩师争宠,才和你说这么多的?你便是去问真人也好,他也不会告诉你更多的。我只能告诉你,琅嬛周天推行这严酷规矩,确有原因,但你现在还没有资格与闻。”
    阮慈见这挑拨离间未能奏效,不由撇嘴道,“那你就有资格了么?你也才是金丹修为吧?”
    王盼盼得意地道,“我自然有资格——我可是北幽洲最厉害的大妖怪!”
    阮慈从怀里掏出几枚灵钱就要打它,王盼盼对空一扑,把灵钱扑到甲板上满地乱滚,它便追着灵钱乱跑。一人一猫闹了许久,阮慈也稍释心中烦闷,又和王盼盼计较些金波宗琐事,因道,“盼盼,你猜傅真人能成功去到外洲么?”
    观风小会之后,傅真人一脉人心散尽,又已失去金波宗支持,注定成为弃子,还要面临玄魄门少主的追杀,众人自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纷纷离宗历练,或是就此绝道,转入外门。傅真人则片刻不停,要去外洲游历,阮慈对此也是漠不关心,她既然已托付给瞿昙越,那便是瞿昙越的问题了。瞿昙越十年内若没杀掉傅真人,那她……嗯,她便白得了许多法器,倒也不亏。
    王盼盼笑道,“若是你那便宜官人想要避开这数百年内风起云涌的局势,不再为你出力,便会故意放他跑到外洲,然后追杀而去,不过这般的话,他能从你身上得到的好处,便也只有你答允他的三个人头了。所以我猜,他是不太会放人出海的,此事尚且未冷,那个姓傅的就死于非命,恭喜慈小姐,此后便是上清门内,也没有多少人敢对你出手了。”
    阮慈想了一想,也是笑道,“这回出门,虽被败了性子,但总算也还圆满,唯独只遗憾一点,便是不知徐真人、丽真人给了那些弟子甚么法器,我杀得兴起,没等他们祭出法器,便全都杀了。”
    这得了便宜还卖乖,自然激起王盼盼啧啧连声,嫌弃不已,因道,“你想要时间灵物,出门一趟,便有人前来献宝。这般气运,还嫌不足?可见人心永远都是不知满足……”
    阮慈听她说到此处,不免也是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这是气运么?说不准也有师尊在背后推波助澜,我这枚棋子落入局中,因缘而动,谁都可以来拨一拨。”
    她未曾明言,但王盼盼似乎也有所察觉,便仿佛安抚地说道,“那,就再给你一些好处也罢了。”
    说着,便从口中吐出一个乾坤袋丢给阮慈,笑道,“便当是给你的辛苦钱了,得了这笔意外之财,可满足了?”
    阮慈神念一扫,怔道,“六万灵玉?你怎么挣来的?”
    细问之下,才知王盼盼技痒诱盘,也是大赚了一笔,兼且还连累虎仆输了三千灵玉。当下又是好奇又是好笑,忙令王盼盼为她去照顾飞熊,自己寻到虎仆,将乾坤囊原样递去,歉然道,“盼盼太爱胡闹,连虎伯也一并作弄进去了,这是它赚来灵玉中,虎伯应得的分红。”
    虽说数千灵玉,对金丹修士来说并不算甚么大数目,但修士灵宠情形又有不同,有些自由散漫的如王盼盼,下注那三十万灵玉都不知它从哪里搞来的,反正阮慈从来也不管束它,但紫虚天规矩严谨,虎仆不知是否是只靠王真人赏赐度日。因此阮慈这话说得客气,虎仆却也大方,将乾坤囊收下,笑道,“那猫儿可没这么好心,我只谢过慈小姐赏赐。”
    阮慈是王真人爱徒,赏赐仆人也是天经地义,不过她修为低微,手里一向紧张,从未做过这般打赏金丹仆从的事情,听虎仆一说,也是颇感新鲜,大悦道,“也好,便只谢我就好——不过盼盼素来调皮,虎仆可别和她计较。”
    虎仆怎会说王盼盼的不是,自然忙是一番逊谢,又似不经意地说道,“说起来,慈小姐可知盼盼小姐修行的是哪一部功法?”
    他道,“凡是妖修,多数金丹才化形开智,天地间人为万物之灵,天生最合修行,能化为人形以后,我们都很少变回原形。且金丹妖修,多数都和天录一般懵懂,便是那些鲛姬,也是心思单纯,和她们交谈常常引人发笑。老仆之所以还有些城府,乃是因为本体是一只猛虎,虎性最是狡诈多疑,在金丹期又是耽搁有年,是以才有些须远虑。”
    “但盼盼小姐,身为猫妖,却爱好博戏,偶然技痒,牛刀小试,便设下圈套诱盘,驾轻就熟之处,仿佛修行有可以启智助思的感应功法,这样的功法,我们妖修一向少有涉及,为人修独有,盼盼小姐想来定是天资过人,才能有所涉猎。老仆在心中是颇为佩服的……”
    到底是妖修,虽然语气婉转,但意思却也直接,阮慈怔然半晌,才是笑道,“我明白了,多谢虎伯提醒。”
    她料虎仆是知道王盼盼来历,此言无非是提醒自己不要太过信任王盼盼,乃是代王真人发言,但在阮慈而言,谢燕还身边本就处处疑团,如今多出王盼盼,也并不为奇,此言听过,也只是记在心里,面上不露丝毫破绽,更懒得试探王盼盼,闲来只和天录、小熊一起嬉戏,在外又游玩近月,带天录看遍了上清门附近的风光,这才收心回山。
    此次回山,王真人并未见她,只是传言勉励,令她好生修行,阮慈亦知此番固然是风头出尽,但十三年后寒雨泽之行,也会因此变得更加凶险,回山之后往各处走动一番,又赠给林娴恩几件法器,壮其行色,便在紫虚天内张开法阵,预备闭关。
    她手中原本就有两粒丹药,可以铸就两层道基,因此无论如何,这寒雨泽一行都是能赶得上的,但此时已有时间灵物,便可先尝试意修——纵然青君也曾警告此事十分行险,但阮慈已知自己深陷局中,万不可能按部就班,缓缓提升修为,总会有这般那般的变故,令她不得不用尽一切手段设法快速提升,这或许亦是冥冥中大势所趋。
    她亦是弄险惯了,更不已自身安危为念,便是知道自己可能迷失在虚数之中,也谈不上斩去心中恐惧——因为压根就丝毫不曾畏惧,明知此事非做不可,便是一念不起,将那满床清梦倒在床榻之上,顿时便见到一片荧光浮动,仿佛月色流萤,全都化作这道道荧光,溢于床榻之间,当真是天水一色,梦压星河。
    阮慈玩赏片刻,不知不觉间,仿佛饮了许多佳醪甘露,眼皮发沉,伏在枕上便是沉沉睡去,恍惚间睁开眼时,便听到几声呼唤,“师兄,师兄。”
    “该起床做早课了,怎生今日又在躲懒?”
    一睁开眼,记忆顿时如水流入,阮慈心中微讶,暗道:“这岂非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番入梦,居然竟感应到了北幽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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