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过年对萧彧没啥区别,因为他现在还在斋戒中, 已经有半年左右没吃肉了, 嘴里真是淡出个鸟来了。
    厨娘是家仆的老婆, 做菜手艺还可以, 但由于是穷苦人家出身, 会的也就是那几样家常菜。萧彧指点了不少,现在已经能烧出几样硬菜了。
    但她也不能将蔬菜豆腐做出花样来,萧彧想吃点合口味的,还得自己动手。
    比如今天中午,萧彧便给自己弄了个凉拌三丝,莴笋丝、黄瓜丝和木耳丝,放了柠檬汁、酱油、蒜蓉、辣蓼末和香油搅拌,十分清爽可口。
    柠檬就是萧彧当初嫁接在孟洪家柚子树上结出来的。
    连无肉不欢的阿平都吃了不少,小家伙特别爱吃黄瓜,完全是把黄瓜当水果吃。
    到底还是水果太匮乏了,再等几年,水果种类就能丰富起来了,比如甘蔗、葡萄、石榴与荸荠。
    吃完饭,萧彧便去厨房帮忙准备年夜饭。
    这边只有一个厨娘,平时做十几个人的饭还是可以的,但年夜饭想要做出些新花样来,她的水平还欠缺了些。
    萧彧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裴凛之便在窗外看着里面的萧彧走神。殿下从小到大,从未进过御膳房,而且他做的很多菜,就连是自幼在宫中长大的他们都未曾吃到过。
    他如何知道这么多菜的做法呢?难道真是从书上看到的?对自己无话不谈的殿下为何从前从未跟他提起过?
    裴凛之努力回想他们在宫中的那些日子,但越想越心惊。
    殿下自从来到崖州之后,就一改从前谨小慎微的性格,变得果敢而自信,不畏艰难,勇于尝试,积极动手,很多连自己都不敢想的事,他都做到了。
    他原以为是殿下受到刺激,一下子开了窍,终于成长起来了。
    现在想来,这个成长简直就是脱胎换骨,而且是一夕之间,快得惊人。
    裴凛之隔窗看着认真忙碌的萧彧,不敢再去深想,甚至都有点不敢去问那个答案了。他转过身,离开了厨房。
    赖峰正推着阿平在荡秋千,小家伙兴奋得咯咯直笑。裴凛之没心情陪孩子玩,便进了书房。
    萧彧的案桌上摆放着一些用纸剪成的牛羊马猫狗等小动物,还有一些竹片和绢布,裴凛之拿起来看了一下,这是打算做什么玩具?
    旁边还有一个切开掏了瓤的柚子皮,柚子瓤已经不见了,还留着这个皮做什么?裴凛之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萧彧指点厨娘将简易版佛跳墙炖上,便从厨房出来了,红烧肉、糖醋排骨、白切鸡、红烧鱼之类的厨娘都会做,无需他帮忙了。
    阿平见到他回来,赶紧从秋千上下来:郎君,郎君,灯!
    萧彧笑了:别着急,我这就去给你做。他答应给阿平做个走马灯,小家伙记性好,一直惦记着呢。
    阿平非常乖,说不进书房就不进书房,一直在这里等着萧彧。
    萧彧抱着阿平进屋:阿平不许乱动桌上的东西哦。凛之也在?
    裴凛之正在看萧彧修改的崖州律例,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书:忙完了?
    萧彧笑眯眯地说:给年夜饭做了一道压轴菜,补偿大家不能回村,陪我在这里过年。
    裴凛之看着他:郎君自己又不吃,还做那么多菜做什么。他们的菜越丰盛,不就衬得他越可怜。
    我不吃你们可以吃啊。萧彧将阿平放下来,从桌上拿了一根绳子给阿平,阿平你玩翻花绳,我给你做玩具。
    阿平接过绳子,套在手上,开始翻花绳。这是一个简单的益智游戏,萧彧鼓励他玩。
    阿平有模有样地翻了两下,然后看着裴凛之:来翻。
    裴凛之无奈,只好将他抱过来,跟他一起玩起了翻花绳的游戏。
    萧彧便在案前坐下来,开始做走马灯。这是他小时候的手工作业,没想到如今又派上用场了。
    赖峰站在门外,看着屋里两个大人陪一个孩子玩简单的游戏,嘴角微微勾起,转身望向外面,两位郎君都是特别温柔的人,对孩子尤其有耐心,越王将他送来这里是正确的选择。
    经过反复调试,萧彧终于将走马灯做好了。在下面点上蜡烛,纸马牛羊猫狗便旋转起来,落在外面薄薄的绢布上。
    绢布上也绘了简单雅致的梅兰竹菊,全都出自萧彧之手。
    阿平兴奋得直拍手:马灯!马灯!
    萧彧哈哈笑:是走马灯。好了,等天黑了再看,那样会更好看。
    萧彧又给阿平做了一盏柚子灯,用小刀在柚子皮上刻上平安快乐四个字,再用绳子挑起来,里面放一支短短的蜡烛,就成了一盏柚子灯笼。
    阿平喜欢得呜呜叫,提着柚子灯到外面去找人炫耀了。
    萧彧在后面喊:将蜡烛吹灭了,天还没黑呢,不要浪费蜡了。
    一回头,便看见裴凛之正出神地望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萧彧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
    裴凛之说:我不知道原来郎君还这么心灵手巧。
    萧彧神色肃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本来以为,这个秘密我会守到死的那一天。现在看来,是瞒不住你了。
    裴凛之坐直了身体,喉头有些发紧:什么秘密?
    萧彧问他:你觉得我跟从前有什么变化?
    裴凛之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是有一些,郎君比从前要自信许多,而且也能干了不少。
    萧彧舔舔唇:凛之,如果我不是你认识的殿下,你会怎样?
    裴凛之的拳头微微发抖:殿下休要说笑,你不是殿下,还会是谁?
    萧彧仰头望着房顶:你与你的殿下朝夕相处,从小一起长大,难道就没发现不对吗?
    裴凛之抿紧了唇不说话,岂能没发现,只是不愿意去深究罢了。
    萧彧轻声说:对不起,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骗你。我不是你的殿下。
    裴凛之激动地抓住了萧彧的双肩:那你是谁?我家殿下呢?
    萧彧看着激动的裴凛之,轻声说:我原不是这个世间的人,本来应该已经死了,但不知为何,我的魂魄入了你家殿下的体内。我不知道你的殿下哪里去了,我睁开眼时,就看见了身负重伤的你躺在血泊中。
    裴凛之的眼睛已经红了,他嘴唇颤抖着,许久才喃喃地说:你的意思是,我家殿下已经魂飞魄散了?
    萧彧闭了一下眼:恐怕是这样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太匪夷所思,所以没敢跟你说,才骗了你这么久。
    裴凛之松开手,痛苦得难以呼吸,他一心想要守护的殿下已经不在了,为什么会这样?他还是没能救下殿下吗?裴凛之双手握拳,恨恨地在桌上捶了下去,怒吼一声:萧祎!
    他这声怒吼将萧彧吓了一跳,不过他并没有继续发疯,只是垂首坐在那儿,很快,桌上便落下了两滩水渍。
    他在哭,萧彧的心仿佛被谁揪了一把,异常难受,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凛之。
    裴凛之没有动,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变成了雕塑。
    萧彧也没动,就一直安静地陪着他坐着,脑海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冥想中。
    提着柚子灯的阿平去而复返:郎君,七饭啦!
    萧彧回过神来:哦,好。原来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看着裴凛之,他还是之前那个动作,桌上的水渍已经成了一大滩。萧彧试探着喊:凛之,该吃饭了。
    裴凛之没有回答,阿平见他们没动,便想翻过门槛进来,萧彧连忙说:我们就来了,赖峰你带阿平先去。
    赖峰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赶紧抱着阿平走了。
    萧彧抬起手,放在了裴凛之肩上:凛之,你要节哀!
    裴凛之突然一把将萧彧抱住:殿下,殿下,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和自责,听得人心都碎了。
    萧彧轻拍着他的背:这不怪你,真的,你已经尽力了。殿下若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埋怨你的。
    裴凛之哽咽着说:是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殿下,属下罪该万死!我一定会手刃萧祎,替殿下报仇。
    萧彧说:报仇需从长计议。该吃晚饭了,大家都在等我们呢。
    裴凛之回到现实中来,松开萧彧,看着眼前的人,又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萧彧,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匪夷所思之事呢?
    第72章 元旦
    年夜饭非常丰盛美味, 但是吃得有滋有味的好像只有阿平。
    大家都看出萧彧和裴凛之的情绪不对,仔细看,裴凛之的脸上是一丝过年的喜色都没有, 眼圈甚至还有点红, 萧彧也笑得很勉强。
    成年人都善于察言观色,见家主不高兴, 都不敢大声说话。又没有孩子们在场活跃气氛, 整个年夜饭吃得沉闷无比。
    幸而阿平还没学会察言观色,在萧彧和裴凛之身上爬来爬去,吵着要肉吃, 有他在调节气氛,这顿饭才没把所有人给憋死。
    裴凛之就没怎么吃, 主要都在给阿平喂饭。
    萧彧也食不知味,胡乱吃了几口, 偷眼去看身旁的裴凛之,他虽然没什么表情, 但周身散发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不由得有些后悔, 不该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告诉他这件事的, 起码也要过了这个年吧。
    萧彧注意到席上其他人早已停箸,端坐在那儿不动,看样子是都吃完了, 只是在等自己散席,便挥挥手:吃完了你们就先走吧, 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于是护院与厨娘们都纷纷撤了杯盘, 退下去了, 只剩下赖峰和关山还没动。
    赖峰说:阿平, 吃饱了吗?吃饱了我带你去玩。
    阿平嘴里还含着一口饭, 含糊地说:饱了。
    萧彧说:饱了就去玩柚子灯吧。
    阿平想起来自己的新玩具,赶紧跑了。
    赖峰和关山都起来,带着阿平走了,整个饭厅就只剩下了萧彧和裴凛之。
    萧彧看着裴凛之的饭菜,除了被阿平吃了些,几乎就没怎么动,他忍不住劝说:凛之,你吃点吧。他知道裴凛之习武之人,食量比常人要大。
    裴凛之轻轻摇头,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往地上缓缓倒了一杯,接着又倒了第二杯、第三杯。
    萧彧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我知道你难受,但这种事,我们都无能为力。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裴凛之扭头看着他:你究竟是谁?
    萧彧叹气,看看四周,说:这事不适合在这里说,回房说吧。
    裴凛之跟默默地跟着他,将杯盘送到厨房,两人又回到了书房。已经有人将灯点上了,晕黄的灯笼在房中照出了一片温暖的区域。
    萧彧在桌边跪坐下来:我也叫萧彧,与你的殿下同名。来自一个你无法想象的遥远时空,那里的生活与这里大相径庭。我原本是一名研究杂交水稻的研究员,所以你白日看到的,便是我的本职工作。
    裴凛之喃喃地说:难怪。他用的那种办法,太过匪夷所思,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所以你现在该明白了,我为何对称王称帝没有任何兴趣,因为那跟我原本的生活相去甚远。萧彧摊开手苦笑。
    裴凛之看着他:对不起,把你推到了这一步。但我不打算退却,只能麻烦你继续向前了。
    萧彧继续苦笑:我好像也无路可退了。谁叫他原来是太子呢,萧祎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已经认清现实和自身的处境。
    裴凛之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我还是会像守护殿下一样守护你。
    尽管他这么说了,萧彧还是觉得裴凛之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恭敬疏离起来。
    到了睡觉的时候就证实了。
    裴凛之还是像往常一样给他打了洗澡水,等他洗好澡回到房间,裴凛之却不在。
    不仅裴凛之不在,阿平也不在,萧彧想起自己做的那盏走马灯,便去书房提灯,结果发现走马灯也不在。
    他转过身,裴凛之站在门口,说:走马灯被我拿到赖峰房间去了,从今晚起,阿平就由赖峰陪护吧。
    萧彧眨眨眼,看着裴凛之:哦,好。
    两人回到房间,裴凛之从床上抓上自己的枕头,说:我到隔壁去睡。郎君早点歇息,有事喊一声就好,我能听到。
    萧彧舔舔唇,这唱的是哪一出,知道自己不是他的殿下,所以跟自己一起睡尴尬了?还将阿平都交给赖峰了。
    好吧。萧彧也没多说什么,脱鞋上了榻。
    裴凛之替他吹灭了灯,屋子里陷入一片浓稠的黑夜之中。
    这本来是一个极其寻常的夜晚,但萧彧已经不知多久没熄灯睡觉了,躺下之后,他便有一种压迫感,仿佛所有的黑暗都无形中朝他压了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安地翻了个身,将被子蒙住头,跟自己默念,熄灯睡觉才健康,亮着灯睡会抑制褪黑素分泌。不一会儿,他又从被子里钻出来,被窝里憋得难受,空气不新鲜。
    萧彧闭上眼睛开始数羊,数着数着,便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竖起耳朵,是阿平在哭?
    哭声越来越响亮,确实是阿平在哭。萧彧便从床上爬起来,找到木屐穿上。虽然没有灯,但适应黑暗之后,便也能大致辨物,他安全无虞地摸到门口,打开房门。
    院子里的光线比室内的更亮一些,因为赖峰的房间还亮着灯,隔壁裴凛之的房间灯也没灭。
    萧彧走到赖峰的房门外,敲了敲门:阿平,阿平,你在哭吗?
    赖峰很快就将门打开了:郎君,阿平吵醒你了吗?阿平正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萧彧问:阿平怎么哭了?
    阿平听见他的声音,赶紧转过身朝他张开手臂,委屈巴巴地叫:郎君。
    萧彧伸手抱过他:阿平不哭,郎君抱。
    阿平一边抽噎一边说:我要跟郎君睡。
    赖峰尴尬地说:阿平不愿意跟我睡,非要跟郎君谁,但是裴郎君说了以后让我照顾他,不能打扰郎君睡眠。
    无妨,还是跟我睡吧。萧彧抱着阿平回了自己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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