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具厂倒是直接就能上工,不管是做油纸、削伞骨, 难度都不大。
    萧彧注意到大部分女工的精神状态都不错,但显然也有小部分女子显然还没能融入这种生活。
    萧彧便问孟洪:有没有单独找那些姑娘谈过?是否对当下的工作不满意?
    孟洪微微颔首:是有几个不太满意。我有一回听见一个绩麻的姑娘说,后悔没学乐器,只学了棋画。
    萧彧一拍脑袋:我怎么将这个忘了。你去统计一下, 有多少女子是读过书的,不是简单的识字这种, 是通文墨的。还有谁懂刺绣的, 也选出来。不能大材小用了。
    孟洪看着萧彧:郎君的意思是?
    萧彧说:我们这么紧赶慢赶的培养读书人, 不就是为了培养能用的人才?这些女子若是通文墨,自然也能帮着记账算数,你需要的帮手不就解决了?
    孟洪略显尴尬得说:让她们给我做帮手?
    萧彧说:历来宫中都有女史,只要有才能,女子照样也能胜任男子的工作。
    他从来不认为女性的智力比男性低,古代社会对女性过于压迫,不知道埋没了多少天才。
    孟洪说:我倒不是觉得她们的才能不够,只怕你嫂子有意见。
    萧彧闻言,忽然理解了,说:既然你不方便留她们在身边做事,那就送我那去吧,我那边事情也繁杂,需要人来替我整理公文。
    孟洪说:那好,我去处理此事。
    萧彧说:若是有懂刺绣的,便让她们做绣工,不要浪费了才干。
    好。
    两人从作坊回到家中,院外的台阶上坐着一位落魄的中年男子,见他们回来,便赶紧起身:萧郎君,孟管家。
    萧彧认出来这是满鱼的爹:满鱼爹,满鱼最近还好吗?
    满鱼爹一脸愁容:哪能好呢,天天躺在床上,跟个活死人似的,脾气越发大了。萧郎君,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萧彧眉头拧了起来,当初满鱼受伤,闵翀带着他北上去访名医。看了不少大夫,然而并没什么效果,可能是时间太仓促,也可能根本就没碰到名医。
    回来之后,萧彧补偿了满鱼一笔工伤费和损失费,也问过他是愿意请人照顾,还是回去家里人照顾。当时满鱼的家人都表示他们愿意亲自照顾。
    满鱼爹你先进来坐吧。孟洪招呼完满鱼爹,便将萧彧拉到屋里。
    孟洪说:郎君,他已经不是头一次过来诉苦了,就是为了要钱。
    萧彧说:不是一次性给过了吗?
    对啊,给了那么多钱,这才过了多久,不可能都给满鱼花了,要么就是用在别的地方了。孟洪皱眉。
    萧彧说:我今天正好回来了,顺便去看看满鱼吧。
    吃过午饭再去吧。孟洪说。
    萧彧看了看天色:不如去了再回来吃午饭。
    孟洪点头:行,就一起过去看看吧。
    他们出来,准备叫上满鱼爹一起回去,却发现窦七爷正对满鱼爹吹胡子瞪眼:老畜生,是不是又把满鱼的钱输光了?
    满鱼爹缩着脖子:七叔你别瞎说,我没有。
    你没有?那么多银子去哪儿了?窦七爷逼问。
    萧彧瞬时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便说:七爷,我们打算去升龙湾看看满鱼,你老去不去?
    去。我都快被这老小子给气死了,满鱼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爹!唉!窦七爷恨恨地跺脚。
    萧彧到满鱼家的时候,听见他正在里面喊:人都死了吗?我要撒尿!
    他家中也不是没人,母亲嫂子都在门外补缀渔网,没人理他。
    满鱼爹闻言,赶紧跑进去:来了,来了。
    满鱼带着哭腔说:晚了,尿床上了。爹,给我换了吧,我不想躺在尿上。
    萧彧听到这里,只觉得无比酸楚。他走进门:满鱼,我们来看你了。茅屋低矮,虽是正午,屋里光线依旧很暗,过了好一阵才能适应,屋子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满鱼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郎、郎君?郎君你出去,屋里太脏了!
    萧彧满脸痛心:满鱼,你在家里待着不安生,我们把你接到白沙去吧,我安排人照顾你。
    满鱼咬着颤抖的唇,眼泪已经汹涌而出了,过了好一会才哽咽着说:我爹、我爹已经把钱输光了,我没钱了。
    萧彧说:没事,请人的钱我出。他走过去,预备给满鱼换干净的衣裳。
    满鱼十分抗拒,激动地叫:郎君,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自己来。孟管家,七爷,你们让郎君先出去。
    随行的向阳将萧彧推了出去:郎君,我来吧。
    萧彧说:向阳你帮满鱼换好衣服,就带他走。这里是一刻也不能多留了。
    过了不一会儿,向阳便背着满鱼出来了。满鱼瘦得已经脱了相,头发油腻,身上依然有一股子不好闻的味道,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向阳背上呜呜直哭。
    萧彧面无表情地看着满鱼的家人:满鱼我带走了,日后你们愿意来看他就过来。他是帮我做事受了伤,我尚且都能心疼他,你们这些为人父母的,难道都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亲骨肉?
    满鱼的爹娘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萧彧将人带回白沙村,叫人给他清洗,满鱼的背上长满了褥疮,这才过了多久啊,这对父母真是枉为人父母。
    他从家中挑了一个身体尚且硬朗的老人照顾满鱼,每日给他洗澡、翻身,伺候他如厕等。
    萧彧还决定为满鱼设计一个轮椅,这样可以推着他出门溜达。
    如果满鱼想做点事,双手也是可以动的,不至于整日躺在床上数房顶的斑点,等着去死。
    满鱼收到轮椅的时候,再次哭得像个孩子。他在最绝望的时候,不止一次埋怨过自己、埋怨过父母、埋怨过萧彧、埋怨过命和这个世道,还想过去死,如今,他再也不想死了,因为总还有人把他当成人在看待。
    他一定还有用途,能帮郎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满鱼的经历不仅激励着白沙村的人,也激励着那批从青楼中解救出来的女工们,一个残疾人尚且能够受到如此重视,萧郎君对她们也绝不是假仁假义的,她们真的可以安下心来在这里好好干活。
    傍晚,裴凛之从校场回来,刚进院门,便听见了女子的笑声,不是小春和鱼儿的声音,而是成年女子的笑声。
    风筝,我的风筝!是阿平的声音。
    挂树上了,可怎么办?一个女子说。
    吉海别上去,那树枝太细了,承受不住你的重量,拿一根竹竿去挑。是萧彧的声音。
    裴凛之循着声音找去,看见萧彧与几个孩子及两名女子正仰着头望着一棵花快落尽的木棉树,吉海已经在树干上了,树枝上挂着一只燕子状的风筝。
    裴凛之走过去:怎么了?
    萧彧看着他,笑起来:凛之回来了?
    见过裴郎君。两名女子赶紧过来行礼。
    裴凛之看着她们,有点面熟,好像是春晓院解救出来的女子,她们怎么在这里?他不解地看着萧彧。
    萧彧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青悠和霜落,以后专门替我整理文书。
    裴凛之看着两位姑娘,瓜子脸的娇俏,鹅蛋脸的端庄,都有几分颜色,也难怪会被青楼重点培养,他说:你们没去文艺团?
    瓜子脸的青悠说:回裴郎君话,奴婢自幼只学了棋与画,不善乐律。
    鹅蛋脸的霜落也说:回郎君话,奴婢也只学了书与画,不通乐理。
    萧彧笑着说:正好,我这里就需要字写得好的。他们还能教几个孩子画画下棋。
    裴凛之没来由有些胸闷,这么大的事,萧彧竟没提前跟自己商量。
    阿平一直关心着自己的风筝,仰头看着高空:快拿到了。
    萧彧想起树上的吉海,忙仰头往树上看:吉海小心一点。
    吉海这家伙胆子真是肥,那比小孩手腕粗不了多少的树枝他也敢踩,看得萧彧心惊肉跳:凛之你看着点吉海,他要是摔下来,你一定要接住啊。
    裴凛之板着脸:我不接,要是摔死了也活该!
    萧彧与吉海:
    不过吉海还是不负众望,顺利拿到了风筝,将它扔了下来。
    阿平欢呼着将风筝捡起来,萧彧说:不要放了,改日咱们出城找个空旷的地方再放。春风正好,正是踏青的好时机。
    青悠说:改日我和姐姐再做几个花样的风筝给几位小公子们玩。
    居岩高兴地鼓掌:太好了,谢谢姐姐。
    裴凛之觉得,这里好像没自己什么事了。
    第75章 桃源
    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 裴凛之才问萧彧:郎君要留那两名婢女,为何事先没同我商议?
    萧彧听出他语气不太高兴,便说:你那么忙, 这点小事我就没跟你说了。而且她们也不是我的婢女, 是我雇请的文书,帮我处理文书的。
    裴凛之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严肃:郎君可知自己的身份有多重要?你身边的一切人员都需要严格把关考核。这两名女子是什么来历,郎君可曾仔细盘问过?
    萧彧说:问过了, 青悠的母亲原也是春晓院的姑娘,出生就在青楼,霜落是自小被拐子拐到妓馆, 在妓馆中长大的,她们的背景来历都没什么问题。
    裴凛之看着萧彧, 叹气:郎君,以后身边需要什么人,都必须先同我商议。你的安全不能冒一丁点风险。
    萧彧点头:哦, 知道了。
    尽管得到了萧彧的答复, 裴凛之却有点寝食难安,那两个姑娘确定是留下来了,萧彧青春年少, 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伴在身边,又是知晓风月的,会不会发生一点什么旖旎的事?
    在得知萧彧不是他的殿下之后,他唯一的念头便是杀了萧祎替殿下报仇。
    对于这个不是殿下的萧彧, 他觉得很歉疚,因为他成了自己报仇的一颗棋子, 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敬重他, 不能再有任何亵渎冒犯的念头。
    毕竟这不是自己熟悉的殿下, 他无法再与他保持亲密无间的关系,只需守护他,助他登上权力的巅峰,实现自己的报仇大愿。
    这段时间以来,他有意在疏离萧彧,退回到君臣的关系,然而这样并没有让他内心更为轻松一些。
    郎君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每一个人都无可避免地为他的博学多才、宽厚仁善、平易近人所吸引、折服,他看着大家众星拱月一般将萧彧围在中间,看着萧彧毫无差别地友好对待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心头就没来由泛酸。
    从前也有很多人试图接近郎君,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地位会被人取代,因为他们生死相依、同甘共苦的情谊是其他人比不了的,他永远都是郎君最坚强的依靠。
    但现在他不能确定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比起旁人来,并没有太多的优势。
    而且他也察觉到,郎君越来越有主意,他不再什么事都第一个跟他商量。今天的婢女事件如此,两日后的授衔仪式也是如此,他竟然是先跟闵翀商议好了,临近举行仪式了,才来问自己想要一个什么封号。
    裴凛之很生气,他气的不是萧彧自己决定封将军,作为主公,当然是该有自己的主见,他气的是他竟然跟闵翀商议好了才通知自己,自己竟然比不上闵翀重要!
    诸如种种,让他觉得自己离萧彧越来越远,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成了真正的君臣了吧。
    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这难道是他想要的?
    裴凛之躺在床上,中间躺着的阿平还没睡,扳着自己的脚丫子:郎君,讲猴子来听。
    萧彧说:好,今天给你讲齐天大圣大闹天宫。
    裴凛之闭着眼睛,听萧彧讲猴子的故事。这个故事他已经听萧彧连续讲了几天,说的是一只天生地养的石猴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在花果山称猴王,然后漂洋过海到海外仙岛上学得了七十二般变化。
    阿平听到猴子吃了满园的蟠桃,顿时吞咽口水:我要吃桃。
    萧彧笑了:以后给你种桃吃。他还真该改良一下桃子的品种,这崖州本地的毛桃又小又酸,完全不中吃。
    阿平揪着萧彧的衣服:好。猴子呢?
    萧彧又继续讲猴子大闹寿宴的事。讲着讲着,阿平就睡着了。
    萧彧试探着喊了两声:阿平,阿平?
    见没有回应,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裴凛之突然说:郎君说的这个孙猴子的故事,可是在说你自己?
    萧彧一愣,然后笑出了声:你怎么会这么想?
    裴凛之说:猴子天生地养,不知道从哪里来,在花果山称王,又在海外仙岛上学得了七十二般变化。跟郎君的经历有点类似。
    萧彧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没有,没有。绝对跟我没有关系,这个故事是我们那个时空的人编的故事,孙悟空便是我们那个时代所有孩子心中的英雄。
    猴子还有名字?裴凛之好奇问。
    嗯,他后来拜的师父给他起的名字。
    郎君生活的那个时代,是不是跟现在很不一样?裴凛之终于问起了萧彧从前的生活。
    太不一样了。我们的时代,人能在天上飞、海底游,相隔数万里也能通过特殊的技术当面聊天。比如从这里到建业,不过一个时辰的事。说起从前的事,萧彧就唏嘘不已。
    裴凛之瞠目结舌:竟会有如此神奇之事?
    嗯,日行万里都不是什么难事,移山填海也不是神话,我们还能修建从崖州到对面大陆的桥梁,甚至还能到月亮上去。萧彧也只能回忆那些盛世繁华了。
    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是裴凛之完全不能想象的:那月亮上真有宫殿和姮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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