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法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全赖佛祖保佑。
    萧彧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弘光大师可知朕为何要请尔等入大理寺?
    弘光法师低头:贫僧不知。
    萧彧说:除夕夜,禁军巡逻队在长江边上截获十八艘货船,每艘船载重十万斤,船上所载何物,大师可知?
    弘光法师摇头:贫僧不知。
    萧彧将桌上的镇纸用力一拍,伸手指着弘光:好你个一问三不知!看样子弘光大师超凡脱俗,早已不问世事。那便由朕来告知大师吧,那船中所载皆为本朝禁止私卖的粮食。而粮食的来源,则是贵寺的粮仓。粮食的去处,则为正在与本国交战的敌国西戎。这已是通敌卖国之罪,你们好大的胆子!
    弘光法师忙跪地磕头:陛下恕罪!贫僧的确不知有此事,贫僧已有数年未曾过问寺中事务,一切皆由贫僧之徒慧明打理。
    他话音刚落,他身旁的一个肥头大耳和尚匍匐在地:陛下息怒,小僧是听寺中一位云游僧人说,说西戎此刻遭遇严重饥荒、饿殍遍地。小僧想着佛爱众生,便想用这些粮食去救济饥民。
    萧彧挑眉:哦,如此说来,倒是朕不近人情了。可既是赈济饥民布施粮食,为何又要收人银钱呢?本朝百姓同样遭遇饥荒,豫州雍州百姓一日一餐,仅能勉强维持生计,为何不见贵寺开仓赈灾,救济饥民?莫不是觉得我朝百姓的性命不如西戎百姓的金贵?
    慧明和尚猛在地上磕头:陛下饶命!小僧知罪。
    萧彧冷哼一声:西戎人狼子野心,蚕食我国疆土,虐杀我安国子民,奴役我汉人同胞。如今我大安热血男儿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冲锋陷阵,驱逐胡人,守卫我安国疆土与百姓。没有他们,你们这帮大和尚能够安静地烧香念佛?怕是做梦!而今你看看你们干了些什么!你们竟然将粮食偷卖给敌军,让他们吃饱了来屠杀我安国的将士,侵略我安国的土地!你们该当何罪?!
    殿中几个和尚都瑟瑟发抖起来,匍匐在地:陛下饶命!
    萧彧咬牙看着这帮和尚:慧明身为出家人,却不守清规戒律,触犯国法,其罪当诛!
    慧明吓得裤子都快尿了,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萧彧闭一闭眼:念在大错尚未铸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有大理寺审判你!
    谢陛下不杀之恩!慧明涕泗横流。
    其他几人都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萧彧接着说:弘光法师作为一寺住持,纵容门下子弟通敌卖国,此事你难辞其咎。念你年事已高,精通佛理,对佛法研究贡献突出,便不追究你的责任。既然佛家怜悯众生,北地百姓正在受苦,需要佛法普渡,弘光法师便率弟子亲自前往北地弘法吧。
    萧彧昨天思索了一晚,想着怎么处置这帮和尚,弘光法师威望比较高,不能随意处置,也不想继续留着他在这里碍事,思来想去,似乎让这些和尚去北边给胡人宣扬佛法比较靠谱,既打发了这些恼人的和尚,也不会引起民愤,还能用宗教来制衡胡人。
    弘光法师跪在地上:贫僧遵旨!
    处理鸡鸣寺的事萧彧并未声张,除了慧明被羁押在大牢中,其余人等皆被放了回去,择日动身去北边。
    萧彧没有急着处理鸡鸣寺的普通僧众与寺产,而是先出了一期《星火》报,尤其着重写了鸡鸣寺私通敌国,贩卖粮食给正在与本国交战的西戎一事。
    这事引起了极大的震动,通敌可是重罪,尤其是鸡鸣寺卖的还是安国而今也极为短缺的粮食。官府已经不止一次出面跟大户购粮,用以赈济灾民,收效都十分有限,因此北边的百姓还填不饱肚子。
    然而这打着造福百姓普度众生名号的鸡鸣寺却将私藏的粮食卖给敌国,这完全就是犯众怒。报道一出,鸡鸣寺名声一落千丈,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朝廷便在这个契机下,没收了鸡鸣寺的寺产,驱逐解散了数以万计的僧侣,只允许留下二百僧侣。
    而且朝廷趁机颁布了新的佛法管理办法,全国寺院,僧侣规模不得超过二百,寺产规模不得超出某个定额,任何人不得随意自建寺院,必须要经过官府审批同意。
    所有寺院,一旦香火收入超过某个限额,所得收入七成归官府所有,两成归寺院所有,一成用以做慈善回馈社会。
    这些公文一颁布,大家就都知道了萧彧的态度,他是真的不待见佛教,至少是不容许它肆意扩大。
    本来这个年萧彧可以休息两三天,结果从初一开始,他就在忙鸡鸣寺的事,紧接着又开始整顿整个佛教,也是弄得精疲力竭。
    直到正月十五,才勉强轻松一点。
    正月十五上元节,民间有看花灯放河灯的习俗,这是道教与佛教习俗融合的节日,渐渐变得世俗化,为民间百姓所喜爱。
    建业城平时是有宵禁的,因为天下不太平,担心夜间容易出纰漏,混进奸细与敌军。只有每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与八月十五中秋节两个晚上是不宵禁的,男女老少都可以出门夜游。
    所以上元节也是情人幽会的日子,这一晚不知道要成就多少佳话。
    番禺城是没有宵禁的,上元节虽然也有看花灯放河灯的习俗,但由于人口少,佛教在番禺也不够盛行,因此节日氛围也差得有点远。
    所以这种热闹氛围萧彧也是头一回感受,从白日开始,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口都挂满了各式灯笼。宫中也挂了不少灯笼,基本都是孩子们亲自做的,萧彧自己也给阿平做了一盏走马灯,这孩子心心念念等天黑,好挑着他的灯笼出去炫耀呢。
    萧彧叫过赖峰:今晚巡防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安排关山了,你找个机会护花去。
    这些日子他虽然忙,偶尔也抽空关注了一下,霜落对赖峰并非无意,只是对自己的出身太过自卑,所以不敢答应。
    赖峰有些不好意思:陛下,那我也还得保护你的安危啊。
    萧彧笑着摆摆手:不必担心,有向阳和护卫们在,我不会有事的。你只管去吧。
    谢陛下!
    好好把握机会啊。
    天刚擦黑,整个建业城便以另一种方式明亮了起来,几乎所有的灯笼都点亮了起来,平日里人们省油省蜡,到了今晚,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省的。
    宫中也点起了所有的灯,朦朦胧胧的烛光将周遭的景致照得风姿绰约,十分曼妙。
    年轻人吃罢饭,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今晚萧彧放了他们的假,让他们出宫游玩。阿平也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当然还有护卫跟着。
    萧彧则不紧不慢,他打算等天全黑之后才出门去看看,没有凛之在身边,再美好的夜晚对他来说似乎也没多大意义。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萧彧坐上马车出了门,随行的还有被他叫出来的霜落和青悠姐妹。
    大街上灯火通明,各家的灯饰争奇斗艳,实在是美不胜收。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大家都盛装打扮,就是为了赴这一年一会的盛会。
    第147章 夜游
    刚到大街上, 萧彧就有些后悔坐车出来了,因为街道被行人车马堵满了,车子根本走不动,比走路还慢。
    萧彧是微服出行, 不想让禁卫军给他开道, 他在车上等得都快瞌睡了, 终于不耐烦地掀开门帘:向阳, 我还是下车走吧,让人把马车赶回去。
    向阳犹豫了一下:郎君,这样怕不太妥当。
    没什么不妥的, 就这么办。他从车上跳下来, 又朝车上说,我扶你们下来。
    青悠与霜落也从马车上下来。
    护卫们默契地围上来, 将他们几个护在中间。萧彧终于觉得自在多了,他好奇地东看西看, 除了各种灯,夜市也非常繁荣,街道旁有许多小摊贩, 卖花灯的、卖吃食的、卖小玩意儿的、算命的, 还有迎合女性的胭脂水粉、金银钗饰摊等, 甚至还有杂耍卖艺的。
    夜游的人们或三五成群,或成双结对, 小姐妹们手挽着手,情侣们若即若离,孩子坐在父亲的肩上, 或者牵着母亲的手, 热闹异常。
    萧彧白日也上过街, 无论什么节日,街市也未尝如此热闹过,且活力四溢,生机盎然,这才叫繁华。
    萧彧在一个摊子上买了一个做工略显粗糙的木头面具,又买了几盏莲花灯,说:咱们去放河灯吧。
    向阳和护卫们提着灯,护着萧彧去了秦淮河,河岸两边都是放河灯的人。
    萧彧亲手将一盏河灯放进水中,悼念萧彧、母亲、外祖一家、在战争中英勇献身的将士与无辜逝去的百姓。
    江面烛光摇曳,化作点点流星,顺流而下,不知道能不能抵达黄泉彼岸,捎去放灯人的思念和祝愿。
    放完河灯,萧彧对两位姑娘说:我还有点事要去别处,让赖峰陪你们去转转吧。
    两位姑娘尽管不好意思,也不敢拒绝,毕竟萧彧再好说话,也是皇帝,他不让她们跟着,她们也不敢。
    萧彧对赖峰说:霜落姑娘和青悠姑娘就拜托你照顾了。说完还朝他挤了挤眼。
    赖峰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属下遵命!
    萧彧将面具戴在脸上,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悠悠在城内走着,向阳与一众护卫则伴在他周遭,半点也不敢松懈。
    萧彧东走走,西看看,顺便听一听民间的声音,体察一下民情。
    路过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巷,只觉香风阵阵,偶有丝竹声传来,里面行人熙攘,颇为热闹。
    萧彧抬头朝巷内看,发现里面的灯格外漂亮,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地方?
    属下不知,我去问问。向阳便去找行人打听。
    等待的时候,萧彧听见一个小姑娘好奇的声音:爹爹,那里是什么地方,好漂亮啊。
    只听见一个男声说:小孩子不要看那个,那是吃人的魔窟。你要跟紧爹爹,千万别被人拐走了,把你卖到里面,爹爹也救不了你。
    又有一个女声说:可不是,每年正月十五都要丢好多孩子。前年孙娘子带女儿出来玩,结果就把女儿给丢了,听说就被卖到烟柳巷里去了。女人进了烟柳巷,这一辈子可不就完了么。
    萧彧本来在等向阳,听见这一家子的对话,便跟着走了一小段,听得直皱眉头,他想起了霜落的身世,似乎也是跟着家人出去玩,被人拐卖到妓馆的。
    这时向阳回来了,喘着气说:郎君,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我刚打听到了,那条街叫烟柳巷,青楼妓馆聚集地。
    萧彧已经猜到了,他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他在岭南取缔了青楼妓馆,回建业后并没有动这些,因为顾虑着那些反对派们,看样子老虎牙齿还是得一颗颗拔掉。
    回去的路上,萧彧又注意到有一处别样所在,城内处处都亮着灯火,唯有那一片黑灯瞎火的,他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旧皇宫建业宫所在。
    萧彧想起自从回建业后,还没来过这里,便忍不住朝里瞅了几眼。
    向阳问:郎君想进去看看吗?
    萧彧摆摆手:还是不了。里边应该还有人住吧?
    向阳说:有的,宫中并没有烧完。先帝的妃子们和那位的后妃还都在里面住着呢。
    萧彧明白过来,不知道景平帝的哪些妃子还在,算起来也是他的长辈了,至于萧祎的后妃,应该都很年轻吧,年纪轻轻就要守在这宫墙中孤老终生,未免也太凄惨了。改日下一道圣旨,将那些妃子宫人都放出去,允许她们改嫁。
    天这么冷,宫中那些后妃们的生活有基本保障吗?明日着人去问一下,不能让她们衣食无着,木炭之类的也别短缺了。萧彧说。
    是,郎君。向阳一一记下来。
    回到宫中的时候,出去玩的年轻人都还没回来,阿平自然也没回来。萧彧便磨了墨,给裴凛之写信。
    今日出去,看见无数成双成对的恋人,以及相亲相爱的一家子,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裴凛之,如此花好月圆之夜,要是有爱人伴在身边,该是多么完美。
    可惜他与凛之只能两地相思,希望明年今日,陪自己放河灯的会是凛之。
    刚写完信,赖峰和两位姑娘一起回来了,看赖峰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今晚情况应该不错,看样子可以给他们做媒了。萧彧心想。
    直到快午夜,那群年轻人才回来,阿平在孟思归肩上已经睡着了。
    小家伙今天出去玩疯了,哥哥姐姐们给他买了不少吃的玩的,还看了变戏法和杂耍。他们走了很远的路,不过阿平自己走得倒是不多,因为累了有人背他。
    翌日早朝的时候,萧彧提起了建业宫的事:昨夜上元节,朕出宫夜游了一番,城内好生热闹,一派欣欣向荣之貌,朕看得满心欢喜。归来时路过建业宫,发现全城灯火通明,唯有此处冷清寂寥。朕想起来宫中还住了上千妃嫔与宫人。而今萧祎已殁,他的后妃正值青春年少,朕打算将宫中愿意出宫的后妃都放出去,让她们的家人领回去,愿意嫁人的便都安排嫁了吧。
    萧彧这番话让殿中的百官都愣住了,尽管这个年代并没有严格要求女子守节,但贞洁烈女还是受世人推崇的。更何况这是先皇的女人,说放出去就放出去了?
    王启张开嘴刚想说什么,闵翀先一步说:陛下仁义,臣以为此举甚善。
    萧彧又说:出宫皆采取自愿形式,不得强迫她们。
    王启说:启奏陛下,建业宫的宫人放出去也便罢了,陛下这太初宫中是否也该征选一批良家女子来充实后宫了?
    萧彧摆摆手:太初宫人手够用了,就不必征选宫女了。
    王启抬手行礼:如今天下已定,陛下该立后纳妃了。
    萧彧头疼,怎么就对这事念念不忘呢,他说:中原大地上,胡人的铁蹄依旧在肆意践踏着汉人同胞的胸膛,怎么能叫天下已定?
    王启跪地而拜:陛下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江山社稷着想,这大安江山得有继承人啊。请陛下早日立后!
    一大群朝臣跟着他跪拜:请陛下早日立后!
    萧彧郁闷之极,这是合谋好了一起来逼婚吗?其实也不怪这些朝臣逼他,这些大臣们早就期盼着他选后宫了,好趁机将他们家的适龄姑娘送到宫中来,毕竟不管是地位权势还是萧彧本人,都是最优的选择。可惜他几乎无欲无求,从不需要女人似的,听说后宫中伺候的主要也是些男子,简直是独树一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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