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教诲让他更是陷入迷茫。人伦?他既非凡人,亦不懂伦常。
    他去了海岛西岸,眺望茫茫大海,在视线看不到的尽头,是中原大陆,是故乡——乐和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家的眷恋,只是每次迷惘之际都会无意识的来到这里,然后在涛声中放空深思。
    润娘就在这时候找到了他,背着双手支支吾吾。他问她有什么事,润娘咬着下唇,抬眸匆匆瞥他一眼,最后千言万语都被舍下,她只说了一句话,“我就要及笄了。”
    他眨了眨眼睛,不懂及笄对于凡人女子的涵义。
    “及笄之后便可以许人了。”她望向他的目光似嗔、似羞、似怨、似无可奈何,没有任何一个合适的词语足够描述她此时的眼波,那双清透的褐色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渊薮,坠入其中便再难爬出。
    师父的叹息在这一刻再度划过他的心头,他看向天际,昏暗朦胧的云层散开,露出了粲然的星辰,星光点亮了夜空,乐和心中也仿佛有一道亮光划过,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如果你要嫁人的话,”他转过头看着少女,“我怎么样?”
    浮柔岛上不禁嫁娶,他也曾见过有师兄姊情投意合结为道侣。至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那更是不必要的礼节,只要他想,他就可以与润娘拜天拜地,结为夫妻。
    润娘因他的这句话而欢喜得红了眼眶,拼了命的点头,最后依偎在他的怀中嚎啕大哭。他虽然不懂她为何哭泣,却也还是学着那位娶了妻的师兄一般,轻柔的拍着女孩的肩膀。
    他们两个人之中,是宁润娘先动心,但他也曾义无反顾的回应这份感情。
    那年宁润娘十四岁,乐和两千岁。他们草率的许下了约定,却不知道该如何践行。
    他们没来得及成婚,因为没过多久乐和就得到了大师兄给他的任务——冒死杀出被海妖围困的浮柔岛,前往西方沧山。
    沧山据说位于雪域,神秘莫测,就连修仙者都没有几个能够踏足其中。山上有上古神祇名曰:金母,手中有灵丹妙药,那药是拯救云墟真人的最后希望。他被云梦宫主所伤,已经到了油尽灯枯。
    作为岛上唯一擅长占卜,能够推算出沧山方位的弟子,乐和义无反顾的接下了这一任务,带着他的剑,独自离开了浮柔岛。
    **
    “你是乐和真人的妻子么?”幻境之中,阿箬询问那缕幽魂。
    “又或者——”她看向那个面目平庸的农人——他曾经顶着乐和真人的脸,又被幽魂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这才是你的所爱?”
    幽魂发出哀戚的呜咽。
    “蜃、蜃……”
    在呜咽中,阿箬依稀听见断断续续的人声,就好似是一个女人被麻绳勒住后竭尽全力的求救。
    “蜃……骗子……不能信……”
    那只常年盘踞海底,靠着雾气编织幻梦的妖物,是这个世上最狡诈的生灵。
    第26章 阿箬的声音忽然从另一端……
    聆璇君挥袖, 重重雾气散去。就在刚才,蜃怪在他面前重现了五百年前岛上的一段往事。
    “无聊的故事。”他冰冷的评价。
    蜃怪默然无言。
    他看见了一对男女如何相爱,但他对别人的情爱并不感兴趣, 更何况这所谓的爱情只是场镜花水月。
    五百年前,乐和曾为了替师父求药而离开了浮柔岛,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浮柔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云墟油尽灯枯, 他的师兄弟斗作一团, 曾经和睦的凡人村落也便得混乱不堪,而宁润娘——宁润娘也变了。清灵的少女,再见面时已是臃肿憔悴的妇人, 看向他的眼神浑浊, 早已没有了当初青涩的爱意。
    阿箬从藏经阁的记载中推断出了部分当年凡人在浮柔岛上的遭遇, 之后聆璇君从岛上的各个角落验证了阿箬的推论。
    保护凡人的乐和在离开浮柔岛之后,岛上凡人的生活逐渐艰难。浮柔岛的土地不是不能给凡人们开垦种田,毕竟在灵气滋养下, 再珍惜的灵植都能在岛上存活,种些小麦粟米完全不成问题。
    岛上修士们害怕的是凡人吃饱穿暖之后, 繁衍的速度。他们上岛后的第二年, 就有十一名婴儿出生,之后每年都有成婚的夫妇和新生的孩童。他们在祁峰山脚建起了村落, 村落的规模越来越大,不断侵吞蚕食着周边土地。短时间内他们与岛上的修士相安无事, 可是时间长了呢?也许某位修士闭关修炼个几百年,某日打开洞府,就能发现宗门荡然无存,而自己竟身在某座城池的菜市场里。
    凡人们敏锐的意识到了周遭的敌意。为了生存, 一方面他们也有意识的低调处事,像是住在人类屋子里的老鼠一样谨慎,可是传续香火是不少人的执念,夫妻敦伦亦是人的本能,每年总还是有新生儿降生;另一方面他们开始有意识的讨好修士,企图找出如乐和一般慈悲心肠的“神仙”。
    有些人想到了行贿。在田庄,农民们会小心翼翼的讨好收租的“三老”;在城池黔首会巴结管理闾里胥吏。人通过给位高者财物、奉承来换取利益已成了习惯,甚至更无耻的还可以为权贵献上美人。
    专心修道的内门弟子不会搭理这些凡人,却难保那些道心未定的外门中人不会狐假虎威心生妄念——慑峰山巅的玉石雕像,便是某位外门弟子为了献媚于云墟而强迫凡人打造的。
    宁润娘就是在那段时间出嫁的,是的,聆璇君猜,宁润娘应当是嫁给了旁人。因为宁无玷身上似乎并没有留着乐和的血,这是那个女人与别的男子生下的后嗣。宁无玷的生父极有可能也是个凡人,与宁润娘一般无二的凡人。宁无玷虽然属于凡人中较为幸运的那一类,生来拥有灵窍,可资质实在平庸得过分,但凡有个灵力高强的父亲,做儿子的都不至于天资如此差劲,聆璇君在见到宁无玷的第一眼,就看出了这孩子原本不适合修道,是乐和用丹药和灵器强行将他送上了长老的位子。
    聆璇君不清楚她究竟是移情别恋,还是在那段时间里为了保全己身而忍辱。但总之,她违背了与乐和的誓言。
    聆璇君早在七千年前就见多了痴男怨女,早已不会感到惊讶。不过乐和怕是心中不大好受,难怪之后变得疯疯癫癫。
    再后来,是岛上弟子为了争夺掌门之位的那场混战。那一战海妖被内奸引到了岛上——聆璇君未曾亲眼见过那一战,但他在浮柔岛的部分区域发现了昔年激战的痕迹,可以证明当年的惨烈战况。那一百多名凡人不知为何竟然一个也没能保住,宁润娘夫妇也双双殒命。
    阴瘴对乐和怀抱着极大的恨意,聆璇君怀疑当年他们的死或许并不简单。还有就是——原本生活在海洋中的蜃怪竟然被困在了宁润娘的墓里,这也十分奇怪。岛上弟子都说,是乐和解决了蜃。他不杀了这海妖,将它关在这阴气极重的地底是想要慢慢折磨死它么?
    一重重的迷惑等着他来解决,然而聆璇君却认为这些暂且都还不值得他驻足深思,他眼下急着去救阿箬,管不了别人的爱恨情仇。
    然而薄雾又一次不依不饶的纠缠了过来,雾气中隐约是谁的抽泣。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阻住去路,聆璇君多少有些恼了。指尖掐诀,金光凌厉的向前劈去,雾气被破开,如同虫豸一般暂时退却蜷缩在角落,跃跃欲试而又战战兢兢。
    “蜃,七千年前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几乎不会挪动,就一直躺在浮柔岛附近的海域。早些年你庇护这一带的海妖,那时的浮柔岛是海妖结合产卵的地方,你用迷雾让海上的船只无力靠近。但云墟发现了这座岛,并且将此岛据为了己有。当时我一心想找地方沉睡,没有管教好这个徒弟算是我的过错,所以今日我不会对你动手,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凡人姑娘,找到了我就走,你不要阻拦我。”
    聆璇君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完原本安静的蜃怪便如同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雾气再度变得浓郁,对着聆璇君气势汹汹的扑来,雾气中伸出了肉质的触须,冲着聆璇君的要害刺去。
    因为方才承诺过不会对蜃怪动手,聆璇君只能闪躲,被动的招架蜃怪的攻击。以他的修为想要在蜃怪如狂风骤雨一般的袭击中全身而退并不难,可是蜃怪不断的撞击墓穴,他担心这座修建于五百年前的古墓很快就会被撞塌,阿箬如果还在这墓穴中——虽然他不知道她此刻在哪,但墓穴坍塌,她大概会死。
    想到这里聆璇君放弃了后撤,像是自投罗网一般直接扑向了浓雾,直刺雾气最深处的蜃怪。
    那浓郁的白雾化作牢笼,一下子将他严严实实的笼罩。
    *
    聆璇君不害怕蜃怪的蛊惑,蜃怪扰乱不了他的意志,他能够分辨出梦境与现实。
    穿过浓雾之后,他见到的是——海港。
    很显然,这又是一个幻境。他警惕的四下打量,寻找这个幻境的突破口。就在这时,他见到了乐和,神态更为年轻的浮柔弟子乐和。
    出于好奇,聆璇君放下了掐诀的手。他倒要看看,这一次蜃怪又想要他看什么。
    **
    云墟法力最强的时候,压制住了浮柔岛周遭的海怪,甚至还利用了蜃的能力,设下了护岛大阵,将蜃的雾气化作了对浮柔剑宗保护的一环。
    不过凡事都有个因果轮回,当年肆无忌惮时有多畅快,日后遭报应时便有多惨痛。云墟濒死之时,曾经慑服于他的海中精怪们纷纷挣脱了契约,将浮柔岛牢牢包围。它们意识到了乐和出海是想要为师父寻找一线生机,于是对乐和的围剿也就格外的凶狠。
    乐和的师兄姊们结成剑阵,浴血而战,以惨烈的方式护送他离开浮柔岛,最后每一位云墟亲手教出来的高徒都在这一战中身受重伤,抵达西边大陆海岸的,唯有乐和一人,而那时的乐和在九死一生后,再深厚的灵力也无法支持他继续御剑。
    他只好乔装成了凡人,混在了市井之中,默默的调息,靠着天地日月的精华养伤。
    那是一座名为曚的海港,他坐在海滩上看着人来人往的俗世繁华,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想起,他曾经在润娘口中听到过“曚”这个名字。润娘说她是因为家乡遭灾才登上船只远赴重洋的,出发之时曚港冷寂得如同一座坟丘。可是这才过去多久呢,曚港便又重新恢复了热闹。凡人的生命力真是可怕,就像是永远也烧不尽的野草。
    乐和将身上素白如雪的羽衣化作了粗麻短打,长发凌乱的束起裹在黑色的头巾里,看着就好像就是一个寻常的凡人。润娘和他讲过人世的风俗,他完全知道自己该怎样才能让自己像一个凡人。可是——再精妙的模仿终究也只是模仿而已。
    他站在人潮涌动的海滩,身边贩夫走卒来来往往,而他则仿佛与这份热闹剥离了一般,难以融入。日落之后,喧嚣渐渐散去,再忙碌的佣工都擦着脸上的汗离开了这里,个个走时步履轻盈——因为他们是要回家了,在凡世,再孤独的人也终归有家,小小的栖身之所,住着相互扶持的人。只剩乐和仍旧站在沙滩上,在月光下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影子。
    退潮之后的海岸上有不慎被冲上岸的小鱼,离开海水来到陆地之后,只能绝望的张大嘴挣扎,合不上的眼睛中透着凄然的绝望。乐和那一整个晚上都在不停的捡拾上岸的鱼,将它们重新抛回大海里。
    聆璇君身为这个幻境的“局外之人”,看着这个乐和在喧闹之中发呆,看着他踩在月下如雪一般的砂砾上,来来回回的捡拾搁浅的鱼。有时候他会不自觉得沉浸在这个幻境之中,以为自己就是乐和,但更多时候他保持着清醒。
    清醒状态下的他看向乐和的眼眸中满是疑惑。他不明白自己这个徒孙为什么要做如此没有意义的事情。万物生死自有命数。修道之人无论修的是什么道,都不该擅自掺和几条鱼的生死,乐和平日里也是个头脑正常的孩子,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慈悲了起来。
    后来聆璇君忽然想通了,乐和也许是觉得自他己和这些被冲上岸的海鱼很像。都来到了陌生的地方,失去了身边的同伴。
    他在曚港停留了七天——以聆璇君的视角来看,就只是太阳的七次升落,但当年乐和是真的在曚港熬过了七个昼夜。七天其实不算很长,别说修士,就连凡人都未必会在乎七日都光阴。可孤独之中都每一刻都是折磨。七天时间里乐和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当然没有伤到声带,只是身边没有愿意陪他说话的人。而这七天里他耳边几乎随时都有人世的喧哗,那份热闹却最终没能进到他的心里,他还是觉得很寂寥,就好像是待在深山老林,天地间只有他一个活物。
    第七天他姑且调整好了气息,身上的伤大致愈合,于是再度乘剑御风,向西而行。
    期间又是波折不断。浮柔剑宗在诸多修仙门派之中声名不算差,但终究也还是有那么几个仇家。聆璇君叹息的看着这个初出茅庐的傻徒孙不懂躲避锋芒,一心想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沧山为师父求药,却忘了绕开仇家所在的地界,撞上了好几拨对浮柔剑宗怀有怨愤之心的修士,和他们大大小小交战了数十场。
    虽然每一次都胜了,但每一次都付出了代价。伤势最重的时候他藏身在山崖峭壁之下,听着自己鲜血一滴滴落下的清脆声响,眼神黯淡无光。
    聆璇君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孩子很可怜。
    他并没有多少悲悯之心,会这么想是因为……乐和让他想起了他自己的曾经。早年他独自闯荡九州的时候,不知有多少次像乐和一样身负重伤,只能悄悄躲着舔舐伤口。那时的他还不懂“委屈”这种情绪,只是疑惑这世界为何不公,他的对手断几根头发都有人心疼,而他在阴冷的角落里仍受痛苦却没有一个人来问他是否还好。
    “润娘……”聆璇君听见半昏迷的乐和呢喃出这两个字。
    这时他倒是想起润娘了。
    乐和离开浮柔岛那天,润娘哭着来送他,修士不轻易喜悲,一年少年稚气的乐和对凡人过于激烈的情感表达方式茫然无措,最后只是木讷的向润娘递上了手帕。
    聆璇君无意识的叹了口气。之前他觉得这小子和他相像,现在仔细想想,分明一点也不像。乐和好歹还有个宁润娘愿意为他落泪呢。
    也许是靠着这么一点安慰,乐和熬过了追杀,最后他带着一身的伤,活着去到了上洛城。
    修士大多选在僻静之所修行,但凡修仙门派,不是在密林深处,就是在高山之巅,唯独天衢阁是个例外,天衢阁在凡人的国都上洛城。
    自七千年前,那位被凡人称为圣武帝的女人将皇宫建立在此处之后,上洛一直便是中原大地的心脏。他脚踩云霞降落在城门上,城中的凡人见怪不怪的朝他投来漠然的一瞥。他的母亲当时身在九重宫阙,是时任天子的讲师,他想要见她,竟还需要通过凡人一个名为鸿胪寺的官署递交文牒,而后才能被宦官引入宫门。聆璇君缄默的跟着他穿过复道回廊,来到那个女人的跟前。
    乐和原本是不想见自己母亲的,可是仅凭他一人的力量推算出来的沧山方位根本不够精确,他只能来到天衢阁求助。
    见到母亲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在他前往浮柔剑宗的这几百年,他的父母早已分开。父亲一心追逐大道,决意舍弃人世种种牵绊,许多年前就已经立誓,不见任何故人。母亲也早就换了道侣,在见到他这个儿子时,眼神中只有冷淡。
    乐和原以为自己可以云淡风轻,毕竟他从未期许过什么父母之爱,也就不至于在此刻失落。然而面对着母亲陌生的目光,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刺痛。
    也许是因为和凡人打交道的次数太多了,心也变得柔软了。从前他并不在意这些的。
    聆璇君冷眼看着这对母子,心绪复杂。
    天衢阁与浮柔剑宗的关系不算坏,因此天衢阁内派出了数十名顶尖的弟子,在皇宫帝王龙气最盛的太昭殿前摆下了北纭大阵,历时九天九夜,终于算出了沧山的精确地点。
    不过在乐和出发之前,母亲试着阻拦了他一下,告诉他沧山危险,极有可能一去不回。
    当然,在听到他坚持要去沧山之后,她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可见她对儿子的关心也不过是客套而已,并不是真的就害怕失去他。
    想要登上沧山,需要历经重重的考验,最凶险的是山上的寒天之阵。在阵中法力再高强的修士也只如凡人一般用双脚跋涉。山顶金母的神宫在暴雪中隐约看见,旅者奋力的迈动双腿,却会发现自己距目的地越来越远。大雪一重又一重的落下,渐渐的天地间除了素白之外什么都见不到,除了风声外什么都听不到,哪怕是能够通天彻地的大能,在这样的环境下都会觉得自己渺小如尘砾,所有哀伤的往事、前尘的遗憾、消沉的悲念都会涌上心头,看着没有尽头的白雪,到最后甚至会不再记得自己是谁,什么壮志什么豪气,都在风雪中被消磨,最后只剩无尽的疲惫,遗忘了目的地的旅人孤独的倒在雪原,任由自己被彻骨的寒冷活埋。
    聆璇君跟着他一块在雪中前行。幻境中的寒天阵对他似乎竟也起了作用。他越往前走越是疲倦,差不多快忘了自己是谁,心里只剩一片苍凉。举目望去四面都是空空荡荡的白,铺天盖地的素色将人心一层层的裹住,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被逐渐抛弃,他不记得自己在这绝对孤寂的雪原中前行了多久——也许是千万年吧,否则为何颅内的记忆都变得那样模糊?就好似是久经风霜之后斑驳的岩石。
    七千年前聆璇君闯过许多仙宫神庙,唯独不敢来这沧山。因为他知道这沧山的可怕不在于杀人,而是杀死身为活物的那颗“心。”
    当乐和瘫倒在雪地中的时候,聆璇君也在茫茫素白中摇摇欲坠。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乐和,又似乎是变成了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卷入了风暴之中,同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的羁绊。
    乐和……乐和是个可怜虫。师父虽然器重他,但他若死了,岛上多得是同门能够取代他;父母不爱他,他的死亡最多换得他们一声叹息,他死了不会有人在意。过去千百年来养成的高傲崩塌,这一刻他卑微如尘埃。宇宙间谁会在意一粒尘埃呢?所以不妨闭眼吧,他活着于这个世间无益,死了也不会有谁在乎。
    不……
    不。
    有个声音却倔强的在乐和心中一遍遍的重复。
    润娘会为他哭的。
    润娘在乎他,他记得他离开浮柔岛的时候,她抽噎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凡人直白粗浅的情感表达在绝望之中给予了他生的希望,于他而言宁润娘不再仅仅只是爱人,她是风筝的线,是他与这个世间的牵绊。
    他站起,一步步的走到了金母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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