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赶到张家时,正好碰到几个衙役来拿人。
    短短一日,张侍郎像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面颊凹陷,头发花白,原本挺直的腰板,也似在一夕之间被压弯了,此时他正一脸怒气,在同几个衙役说话。
    沈瑜看热闹不嫌事大,迅速跳下马车,过去嚷嚷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沈瑜是华京出了名的纨绔,这些办差的都认识他,也知道张家和相府的那桩亲事。
    现在见沈瑜来了,为首那人立刻道:“回二公子,是有人状告张小姐杀了他们家公子,小的们奉尚书大人之命,前来张家捉拿疑犯张樱樱过堂问讯,可张大人拒不让小的们入府。”
    “嘿,你们刑部这次办案效率挺高啊!”沈瑜坏笑着,目光落在张侍郎身上。
    这个糟老头子,那天在相府指着他鼻子骂的时候,不挺能耐的吗?现在怎么了?哑巴啦?!
    这帮衙役惯会察言观色。
    见状,为首那人立刻道:“张侍郎,得罪了。”
    话落,一声令下,便让进去拿人。
    “你们谁敢!”张侍郎气的发抖:“老夫乃是朝廷命官,你们一无圣旨,二无圣上口谕,这般公然闯入朝廷命官府邸,将王法置于何地?!”
    衙役对答如流:“律法有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有人状告张樱樱谋杀他家公子,我等依照律法来拿人,敢问张大人,哪里不对?”
    “老夫说过了,小女尚未醒来。”
    本以为这话,能让这些衙役走人,却不想,为首那人道:“我们来之前,大人吩咐了,只要疑犯还有一口气在,就算抬也要抬过去。”
    这话就摆明是在欺负人了。
    张侍郎气的脸红脖子粗:“你、你们……”
    话没说完,便被呛的岔了气,猛地咳了起来。
    戚如翡听到这话,脸瞬间就黑了。
    这帮当官的,一贯最会偷懒耍滑,若是没有人在后面施压,他们绝对不敢这么做!
    戚如翡阴恻恻盯着沈瑜:“你干的?”
    沈瑜立刻捂着脑袋跳开:“不是我!”
    戚如翡要上前,却被沈琢一把攥住胳膊。
    沈琢压低声音道:“阿翡,这位刑部尚书和张侍郎之间有嫌隙。”
    戚如翡懂了,这是在公报私仇。
    呸!没有官品的狗官!
    衙役道:“张侍郎,今日张小姐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您看您是让她自己出来呢?还是兄弟们……”
    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人张大人都说了,张樱樱还没醒,她怎么出来?”
    衙役们不认识戚如翡。
    但见她是同沈瑜他们一起的,也不敢得罪,只道:“可尚书大人吩咐,今日是一定要带张樱樱到堂问讯的。”
    “问讯个屁!张樱樱现在就剩一口气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嗝屁了,现在让她到堂问讯,你们大人是想怎么问?招魂问吗?”
    衙役被问住了。
    他心里叫苦不迭,这可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为首那个只能硬着头皮上:“怎么问是大人的事,我等只是奉命办事,还请夫人莫要为难我们。”
    “你们……”戚如翡话说一半,余光扫见了一抹淡绿的衣角,立刻道:“你们大人说的有个屁用!大理寺少卿在这儿,谁敢把人带走!”
    说着,一把将沈琢推到人前。
    沈琢:“……”
    沈瑜表情都要裂开了。
    他拼命揪着戚如翡的袖子,低声道:“刑部尚书是正三品,大理寺少卿是从四品,刑部尚书比大理寺少卿的品级高。”
    戚如翡哦了声,表情都不带变的:“正三品咋啦?你们尚书的爹是丞相吗?”
    众人:“……”
    戚如翡:“你们尚书来了吗?”
    众人:“……”
    “那你们还哔哔什么?”戚如翡扯着虎皮做大旗:“他既没有一个当丞相的爹,人又没来,现在有个爹是丞相的大理寺少卿在这儿站着,他的话,不比那个尚书管用吗?”
    只说过一句话的沈琢:“……”
    沈瑜竖起了大拇指。
    衙役们惊呆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品级不够爹来凑的。
    衙役们面面相觑,只能看向传说中的那位不可说的大理寺少卿。
    为首的衙役道:“小沈大人,这……”
    戚如翡在身后推了沈琢一把,示意他说话。
    沈琢无奈揉了揉眉心,温声笑道:“诸位先请回吧,此事我会亲自向孙大人解释。”
    衙役们得了这话,当即行礼走了。
    戚如翡见状,这才跟着张樱樱的侍女进府了。
    张侍郎被下人搀扶着,颤巍巍向沈琢行礼:“多、多谢小沈大人。”
    “张大人不必多礼。”
    张侍郎又看向沈瑜。
    昨天张樱樱临出门前,在房中的妆奁台上,留了一封血书。
    她在里面阐明了她与方卓之间的种种,张侍郎方才知晓,此事与沈瑜无关。
    张侍郎原本想着,等张樱樱好些,再亲自去相府赔罪的,却不想今日沈瑜竟然来了。
    他颤巍巍道:“二公子,是老夫教女无方,致使二公子蒙受了不白之冤,且老夫人曾对二公子言语无状,今日一并向二公子赔礼。”
    话落,张侍郎推开下人,对着沈瑜一揖作到底。
    文人向来重风骨,轻易不肯折腰。
    但今日,张侍郎腰弯的几乎要折断了。
    张侍郎的年纪比沈勉之还要大,因着张樱樱的事,此时两鬓斑白,这样的人给自己行这么大的礼,沈瑜觉得他会折寿。
    沈瑜立刻跳开,不耐烦摆摆手:“行了行了,小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们这一回了,赶紧起来。”
    这厢他们已经冰释前嫌了,那厢,戚如翡却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张樱樱人是醒了,但戚如翡觉得,她还不如不醒呢!
    醒来后的张樱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副要绝食而亡的架势,戚如翡进来时,张夫人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戚如翡恨不得将张樱樱拖起来打一顿,将她打清醒了:“为了那样一个到处骗姑娘的狗男人,你值得吗?值得吗?!”
    戚如翡将方卓冒用沈琢的身份,在叶城骗得柳柳一尸两命的事,告诉了张樱樱。
    张樱樱惊的无以复加。
    愈发觉得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清,心里更是悲痛,只一心寻死。
    戚如翡道:“张樱樱,你已经活下来了,可你非要为那个狗男人要死不活的,可柳柳她,她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柳柳躺在血泊中而亡的场景,戚如翡就恨不得把方卓拉出来鞭尸。
    那个狗男人,让他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不,我不是为他。”
    在方卓说了,让她打掉孩子嫁给沈瑜的种种之后,张樱樱就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了,她是为她自己。
    张樱樱哽咽道:“婚前失贞,有孕被弃,污蔑他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令我爹娘颜面尽失,他们这辈子都会因我蒙羞,我,我已无颜苟活于世。”
    “你这话简直是在放屁!”戚如翡怒道:“是,你是蠢,被一个男人骗了,可被骗了只有死才能解决这件事吗?!”
    张樱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戚如翡一看到她这样,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她一把将张樱樱从床上扯下来,拖到窗边,指着窗外相护搀扶的张侍郎夫妇,冷冷道:“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觉得,对他们来说,女儿蒙羞的打击大,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更大?”
    因着张樱樱的事,张侍郎夫妇俩短短数日,便已形容枯槁,鬓染白霜,立在院中,颇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意味。
    张樱樱骤然心惊。
    她父母年过四十,才得了她,若她不在了,那他们……
    “你口口声声说,你令他们颜面尽失,所以无颜苟活于世,可是张樱樱,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不是脸面,而是活着,只有活着,你才有机会计较那些虚的东西!”
    话落,戚如翡松手,任由张樱樱跌在地上,她居高临下看着她:“若是脸面能换死人活过来,那我愿意拿所有的脸面,换柳柳活。”
    说完,戚如翡转身大步朝外走。
    张樱樱一瞬间醍醐灌顶,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站在院中的张侍郎夫妇,听到张樱樱的哭声,急急朝内走。
    张夫人瞧见戚如翡出来,正要说话时,戚如翡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瑜一脸狐疑:“怎么了这是?”
    沈琢没说话,望着戚如翡的裙角消失在院门口时,眼里划过一抹诧然。
    虽然戚如翡走的很快,但刚才,他似乎瞧见她眼眶红了。
    沈琢出去时,外面已经没有戚如翡的身影了,只有孟辛立在马车边。
    孟辛没说话,只指了指旁边的树。
    那是一株合欢树。
    时值六月,正是合欢盛绽的时节。
    沈琢走到树下,便见戚如翡坐在树枝上,大半的身子掩映在红花绿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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