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冷酷无情大半辈子的帝王,终于开始反思了。
    昭和帝看向沈琢。
    自沈琢回华京之后,自己对他多番偏爱,但想必沈琢心里,早已知晓,他母亲当年亡故,以及他出生起,便被旁人孱弱的原因了。
    今日他重提旧事,就是想看沈琢的反应。
    可沈琢却是同其他人一样,低眉敛目,恭敬站着,未发一言。
    昭和帝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道:“正好,今日齐铭和李全意都在,让他们俩给你瞧一瞧。”
    齐铭是太医院的院判。
    是李全意于养生一道上,颇有心得,现下两人就在殿中,听闻昭和帝这般说,便要过来。
    沈琢怔了下。
    旋即很快便明白了,昭和帝现在让他们为自己诊脉的用意,他只得谢了恩,将袖子挽起来,让二人为他诊脉。
    沈勉之立在一旁,似是有话想说。
    但不知想到什么,最终又沉默了。
    两人先后为沈琢诊了脉。
    齐铭之前为沈琢看过几次诊,此番再为沈琢诊脉时,眉心蹙了好几次,但最后的说辞,却是与从前一样。
    而李全意则是于养生一道上颇有心得,并不擅看诊,最后,他只说了些滋补之事。
    沈琢听完后,拱手一一冲他们道了谢。
    昭和帝面有疲态,摆摆手:“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你且回去好生将养着,你年少有为,朕还指望着日后,你能像沈卿一样,能够让朕委以重任。”
    沈琢答了声是。
    昭和帝又看向沈勉之。
    他道:“勉之,朝中诸事,如今就由你跟老十决断了,老十年轻不堪重任,凡事你多盯着些。”
    自三皇子和六皇子亡故之后,昭和帝就病倒了。
    而朝中诸事,便暂时由沈勉之和傅岚清处理。
    沈勉之面沉如水答了话。
    昭和帝闭眸靠在软枕上,摆摆手:“行了,朕乏了,你们俩下去吧。”
    沈勉之父子俩行过礼,一齐退了出去。
    待他们走远之后,昭和帝复又睁开眼睛,看向齐铭和李全意,问:“如何?”
    齐铭踌躇了一下,并未答话。
    而李全意是第一次为沈琢看诊。
    他不知其中深浅,便如实答了:“小沈大人虽然先天体弱,但若是能用养生之道,善加保养,并无大碍的。”
    昭和帝又看向齐铭。
    齐铭知道,是满不下去了,只得道:“回陛下,大公子如今的脉象稳健有力,比臣数月前诊断时,好了不少。”
    昭和帝面有疑色。
    沈琢一向体弱多病,先前齐铭为他诊治几次后,都说沈琢脉象虚弱无力,恐非久寿之人。如今不过短短月余,他的身体怎么可能一下子突然就好起来了呢?!
    除非——
    昭和帝撑着身子坐起来,眸光骤然变深:“你们的意思是说,他先前一直在装病?”
    齐铭和李全意,顿时诚惶诚恐跪了下去。
    第94章 祭拜  这个错不能再延续下去了。
    从昭和帝寝殿里出来之后, 沈琢和沈勉之便分开了。
    如今昭和帝卧病在床,朝中诸事都落在沈勉之和傅岚清头上,沈勉之整天忙的脚不沾地, 父子俩也没单独说话的机会。
    沈琢从宫里回来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他踏进院子,就见戚如翡穿着夹袄坐在栏杆上, 正用柳条在逗青花瓷里的那两尾鲤鱼。
    似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戚如翡扭头瞧见沈琢,先是松了口气,立刻从栏杆上下来,正要朝沈琢走时, 不妨脚下滑了一下。
    “阿翡!”沈琢被惊的出了一身冷汗,忙上前扶住戚如翡:“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说完,又转头去呵斥洒扫的侍女。
    沈琢一向都是温润君子,从来没有这般过。
    侍女们吓的忙跪在地上请罪, 戚如翡拉了拉他的袖子:“行了, 是我自己脚下打滑了, 不关她们的事,你们都下去吧。”
    说完, 让沈琢陪她进了屋内。
    两人在圆桌前落座。
    戚如翡给沈琢倒茶的同时,说了祁明月约她, 明日去王府看望时欢一事。
    沈琢知道,戚如翡同时欢交好, 便应了, 甚至第二天,还亲自将她们送去了王府。
    等沈琢走远了,祁明月才挽着戚如翡的胳膊,打趣道:“不知道的人, 还以为你们俩是新婚燕尔的夫妻呢!”
    戚如翡蹙了蹙:“他要去两位皇子府上吊唁,刚好顺路而已。”
    说着,转身往王府里去。
    王府的人是认识她们俩的,当即将人迎了进去。
    外面还是春寒料峭,但王府内,却是一片融融春色,到处都红花绿叶之景,戚如翡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些红花绿叶都是绢花做成的,绑在树上的。
    祁明月撇撇嘴,不满道:“搞这么多花样子有个屁用!时欢又不会开心。”
    戚如翡也没想到,自己只离开华京一个月,华京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先是三皇子和六皇子殒命,紧接着,时欢也要成亲了,只是她嫁的,终究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她们过去时,时欢正在房中绣嫁衣。
    即将要成婚的姑娘,脸上没有半分即将要嫁为人妇的娇羞或者紧张,有的只是死寂。就像是被拔苗助长之后的禾苗,带着行将枯木的衰败之色。
    祁明月一把拉住时欢,心疼道:“欢欢,你要是不想嫁,咱就不嫁了!他傅景砚之是你爹的朋友,又不是你真正的长辈,有什么资格,替你决定终身大事啊!”
    短短一个月没见,时欢瘦了很多,整个人眼里也没有光了。
    她垂眸,抠着袖口上的比翼双飞纹,声音低低的,像是下一瞬间就要掉眼泪了似的,她道:“我既不能嫁给他,嫁给谁不是嫁呢?!再说了,这个夫婿是他为我选的,他说对方是个可只值得托付众生的人。”
    妈的!傅景砚还是个人吗?!
    欢欢喜欢他,他不喜欢人家也就算了,竟然还在知道,人家喜欢他之后,跟躲瘟疫似的赶紧找个人让人家嫁出去!
    祁明月受不了好友被人这么欺负。
    她当即道:“你傻不傻啊!成亲是你自己的事,对方值不值得托付众生,也是你说了算的!他傅景砚算哪根葱,凭什么……”
    戚如翡打断祁明月的话:“你为什么会突然答应成亲?”
    她记得,她曾问过时欢,值得吗?!
    傅景砚是个断袖,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她的,但当时,时欢的答案是,没关系的,他就算不喜欢我,只要能让我喜欢他就好了。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戚如翡盯着时欢:“你用答应成亲,换不让傅景砚向皇上奏请,册封你为逍遥王府的郡主?!”
    果不其然,戚如翡这话一出,时欢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连日来的委屈难过,因为戚如翡堪破了这一切,瞬间涌上心头。
    时欢扑过来,抱着戚如翡,哭的肝肠寸断。
    她曾以为,就算傅景砚不可能喜欢她,这辈子,她也能亲人的身份,守在他身边。
    可她没想到,在傅景砚知道她的喜欢之后,当即便开始着手为她议亲了。
    因为此事,一向乖巧的时欢,曾和傅景砚吵了一架。
    更确切的来说,是时欢表达了自己卑微的喜欢。
    “我喜欢你,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但我知道,你对我没有这种喜欢,可是我不介意的。我只想就像现在这样,一辈子不嫁人,就这么陪在你身边,你把我当朋友的女儿也好,当晚辈也好,只要你能让我就这样待在你身边,我都不在乎的。我只求求你,不要逼我嫁人,我也不想当那什么郡主。”
    那天夜里,月光很亮。
    可时欢却如她那见不得光的喜欢一样,身姿蜷缩在门口的黑暗处,哭着央求。
    而一身紫衣的傅景砚站在廊下。
    月色如霜,兜头落了他一身,在听完时欢那番剖心的表白之后,他静默良久,才开口道:“将你养成如今这样,是我的错。但这个错不能再延续下去了。你若不愿嫁人,我不逼你,可日后,你也不能再这么没名没分待在王府了。我会上书奏请陛下,让他将你册封为郡主,左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待百年之后,总得要个亲人为我操办后事。陛下仁爱,定然会应允此事的。”
    那夜,外面亮如白昼。
    可时欢眼里,只有眉宇间染了一层霜色的傅景砚。
    最终,时欢败下阵来,哭着答应嫁人,只求傅景砚不要向昭和帝奏请,册封她为郡主。
    如今,她尚且可以喜欢他,若是奏请她为郡主之后,那时她若再对傅景砚存了喜欢之心,那便是一种亵渎。
    祁明月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她整个人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恨不得拿剑去劈了傅景砚。
    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
    “阿翡,现在怎么办?”
    祁明月实在没办法,转头向戚如翡求救。
    戚如翡抱着哭的不能自已的时欢,她轻轻摇头:“我们帮不了。”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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