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从日本留学归来,紧接着要去英国读书,却被母亲阻拦,要求留在上海在政府寻个闲职,然后尽快多娶几个姨太太,赶紧多生几个儿子。
    许怀清如此回答母亲。
    老太太道:“你读书把脑子都读坏掉了吧!”
    又对许张氏发火:“你快劝劝你丈夫,你们这一房就少庭一个男孩,这怎么能行呢!”
    许张氏也不理解丈夫的话,她低声的说:“你又不是瞎子,眼睛自然一直是睁开的,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我不懂。”
    许怀清直视着自己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
    他道:“阿五,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我带你一同去留学,带着少庭和珍珍一起离开这里,早年教过你认字,你学的很快,去了国外,我会请学生教你英文。”许怀清带着憧憬,温柔的对妻子说。
    “你都在说什么胡话?”许张氏退后一步,然后,她如同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转身抱住儿子,对自己年轻的丈夫说,“我绝对不会让你把少庭带走的!”
    少年夫妻本该最是情深如许,可若是有一人走的太快,快到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又该如何自处?
    第七章 摔得他粉身碎骨。
    许家的老太太,大老爷和他正房太太,二老爷和正房太太都在这里了,最小的四老爷则在欧洲游学,因此没出现在许家吃饭的那正厅里。
    许少庭就发现这次的人聚在一块,还是他来了之后,难得见到不是一大家子拖儿带女的几十口人聚会了。
    对着许怀清,许少庭把自己的脸都憋红了,那一声爸爸也喊不出口。
    许怀清也未注意到这点,送走两个小胖墩,许少庭就被珍珍拽着,跟在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的许怀清身后,来到了这里。
    许少庭瞄着坐着的那几个人,张氏站在老太太身后,另外两房太太站在各自的爷们身旁,你猛地一看,还以为这二位太太是张氏同父同母的姐妹。
    她们都穿同样式的褂子,只是颜色不一样,头发都是盘在脑袋后,脸上神色说不上是冷漠还是更接近木讷,不过总带着些仔细小心的神情。
    这衬托的厅里那位旗袍女郎更加与众不同,也更加的美艳动人。
    许少庭踏进来第一步就小声问珍珍:“穿旗袍的姐姐是谁?”
    珍珍纳罕极了:“那是小姑姑啊,哥哥,你……”
    珍珍想到一个可能,瞪大了眼睛看许少庭:“你是不是落水后,脑子摔坏了?”
    许少庭随口扯谎:“嗯,醒来后,是很多事很多人都记不清了,所以你要多提醒提醒哥哥。”
    珍珍机灵鬼似的,眨眨眼,就笑嘻嘻的答应了:“那你也要做个好哥哥。”
    许少庭便道:“你希望我做个什么样的哥哥?”
    他以为会听到小姑娘说些什么,宠着她,保护她,或者给她零花钱之类的话。
    这小姑娘却期盼的看着他:“我想哥哥你可以听爸爸的话,想哥哥你能成为爸爸这样的人。”
    许少庭愣住,他心道,那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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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许少庭询问的那旗袍女郎,名为许嫣然,是许怀清同父异母的妹妹,亲妈死的早,就抱在了老太太身旁养大。不过老太太对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怎么瞧得上,对这非亲生的更是一般了,更不可能亲手养育这女孩。
    许嫣然便是由婆子丫鬟带大,和老太太感情也只比陌生人强点,和大老爷、二老爷更没什么感情,唯独和年龄接近的许少庭是真有些兄妹情分。
    待到许怀清一日比一日的优秀,许嫣然这兄妹情里,还夹杂了不少崇拜。
    许嫣然从兄长带着两个孩子踏进来,就也在打量那瘦弱少年。
    最早是这孩子还小的时候,她抱过他,那时尚且可以给这孩子一个纯真可爱的评价。
    等四年前回上海,见过十二岁的许少庭,和这孩子聊了两句,阅人无数的许嫣然就很失望了。
    她向来瞧不上张氏,曾很不解的问许怀清:“三哥,你为什么要娶这样一个妻子?”
    许怀清明显是有一肚子话要说,最后对她只一句话的回答:“阿五是我的责任。”
    这话许嫣然琢磨了琢磨,她既动容又叹息。
    她想,三哥,那谁又来为你的幸福负责呢?
    等见过十二岁的许少庭,许嫣然再次提出她曾说过的话:“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也应该考虑和她离婚。”
    “她这辈子便是如此了。”许嫣然说。
    “可孩子们还小,他们还有未来。”
    “你对她是责任,那对珍珍呢?要让珍珍继承她母亲的思想,成为第二个这样的妇人吗?”
    许怀清那时完全不赞同她说的话,并让她绝不要再提离婚这件事。
    只是许嫣然知道,等她带着珍珍离开上海去香港,她就看出来三哥对那妇人是明晃晃的失望了。
    这次回来,许嫣然收回看着男孩的目光,许少庭不知,这女人心中正在对他惊讶。
    许少庭自认为重生之后,没人看出原身换了壳子,他伪装的很成功。
    在许嫣然那双火眼金睛里,早就罗列出了这少年和四年前的少年不同。
    首先走路目光大大方方,虽然有点四处张望的毛病,可好歹眼神清明端正,不像曾经那样总爱避着人。
    一个男孩子,许嫣然想到此处就生气,目光躲躲闪闪成何体统。
    其次,走路腰背不够挺直算是缺点,但行动间却很随意自然。然后,许嫣然想,这孩子看着……
    还挺自信的。
    是那种这个年龄男孩,独属于少年人的自信,很少很少的一点,可也在他身上看到了。
    许少庭若是知道许嫣然最后的这点想法,只怕要仰天大笑,阿姨你是没见过百年后的那个我,一个月稿费二十万打底,十七岁那年就卖出七位数版权费用的许少庭。
    那时的少年名利双收,粉丝读者千万,你见到他,就知何为少年人的一腔狂傲。
    狂傲到何止是自信,他都自负了。
    只是往事再提毫无意义。啪叽一声,他就来到了这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脑的时代。
    他曾经的狂傲自信有多充足,那这一重生就是从千尺高峰骤然落下,摔得他粉身碎骨。
    许少庭重生以来,也想过他能做什么,等他看了这年代的书,许少庭就躺平了。
    他再无斗志,只想既然好歹重生到了富贵家庭,那就吃吃喝喝做个公子哥儿,把这辈子平安过去就得了呗。
    命运藏在看不见的罅隙里,对少年天真的想法发出了讥讽的笑声。
    想要躺平做咸鱼过完这辈子的许少庭,就见那被称作他父亲的青年,站在大厅中间,对老太太和那垂眸的妇人说:“我这次回来,不出意外,便会一直待在上海。因此,有两件事思量再三,我还是下了决定。”
    “一是我不会再住在家中。”许怀清说。
    老太太第一个变了脸色:“你是要分家?”
    许怀清摇头:“我不会再用家中一分钱,如今的薪水也足够养活我和孩子们了。”
    许少庭就见,老太太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他心道,这儿子多有出息,都不用花家里的钱了,您老还不乐意啊。
    要知道二十一世纪,啃老男女们的数量都成族群了,俗称啃老族。
    想做咸鱼的许少庭就听这便宜爹,紧接着说了第二件事情:“第二件事情便是,我决定与张氏离婚。”
    第八章 离婚争论,你问过孩子意见吗……
    说实话,许少庭是能理解他这便宜爹为什么要和妻子离婚。事实上,当那青年和他妻子出现在同框的场景里,任谁知道了他们是一对儿夫妻,才是都要惊掉下巴。
    不说,许怀清看外表不过二十五六,妻子看外表则三十有余,两人粗看说错了十岁都信。
    再者,许怀清一手拎着西装外套,一手插兜,只站在那里不动,就是风光霁月的一道剪影。当他有了动作与言语,更是颦笑之间都似工笔画般的美好。
    这是一个无论从气质到长相,都过分卓越的青年。
    再看他的妻子,穿着蓝布褂子,裹着小脚,泛黄的脸蛋是因长年累月的寡言少语,继而养出来的沉默到近乎木讷的气质。
    许少庭想,这俩人组成夫妻也是搞笑,他们两个都不像一个时代的人。
    再一琢磨,许少庭心道,那更是怪哉,这样都能生儿育女,那岂不说明更是真爱?他这个活生生的大儿子都十六岁了,说明男方至少忍了十七年了吧,十七年都过来了,这等到妻子年老色衰说离婚……
    呸!许少庭心中骂道,渣男啊!
    许怀清一句离婚,大厅众人都静了一瞬,大房太太和二房太太明显都被这词给吓到。
    就连老太太也难得给张氏说起了好话。
    她对许怀清不满的说:“张氏可没做错过什么,儿子女儿都给你生了。你呀,要出去住也就罢了,离婚又是什么?不就是休妻吗?你这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只管抬进门做姨娘就行了,这么大人了别瞎胡闹了。”
    珍珍拽着许少庭躲在了边上,大厅中央孤零零的站了个许怀清。
    许少庭心里嘀咕,他该不该开口呢,就算他自己亲爹妈去的早,他也明白,有亲娘和没亲娘的区别。
    况且张氏对他是极好的,他于理也不该看着这个可怜的妇人被丈夫扫地出门。
    许怀清便又开口了,这青年从头到尾语气都异常平静,众人就知,他不知是在心里想象了多少遍说出这话的场景。
    许怀清直直面对老太太:“妈妈,在您的心中,我便是这样的人吗?”
    老太太嘴一撇:“那你说什么离婚?不是外面有人了,你又一年半载的不着家,张氏还能哪里惹到你?”
    许少庭就听他这便宜爹说:“您从小就告知我,我有一门早年定下的亲事,待我长大后,我想真正的夫妻该是先相爱了,于是这世间才有了新婚的男女。”
    “您那时告诉我,若我不愿意娶张氏,等她的可能就是成为贞节牌坊下的一具新尸体。”
    许怀清说到此处,许少庭听得打了个哆嗦,他抬起胳膊嘟囔:“这吃人的旧社会啊。”
    珍珍讶异的小声问:“什么吃人?”
    许少庭顺嘴就答:“人吃人。”
    珍珍吓了一跳,还要问人怎么会吃人,吃的是什么人,就被大老爷和二老爷瞪过来,用眼神警告他们两个小崽子闭上嘴。
    老太太坐在上首位置,听到儿子的话,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笑眯眯的说道:“三儿,我没骗你,你当年若是不娶张氏,就他们张家那做派,可不就是要把被退婚的姐儿给沉塘,毕竟一个姐儿可不值钱,死了还能给家族添一分名声。怎么,你以为我当初的话是在诓你?”
    许怀清摇头,他轻声的说:“妈妈,我当然信你说的话。所以我想,这女子的一条命就系在了我的身上。”
    “那么于我。”许怀清话语中竟带着了股悲切,“她就是我一生的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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