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时候,吴县令把一封陈写有海涂试种棉花的奏疏呈递御前,弘治天子肯定是龙心大悦,赏赐什么的都在其次,至少吴县令在天子心中留下了印象,让天子知道千里之外的余姚,有这么一位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县令存在。
    所谓简在帝心,便是如此。
    一个三甲进士出身的县官,要想发达除了依靠关系,真的只能看运气了。
    偏偏吴县令的运气真的很好,遇到了谢慎这样一个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妖孽。
    谢慎也偏偏不走运,遇到了吴县令这么个急于刷政绩的老父母。
    少年此刻也只能感慨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对于吴县令来说,直接上呈奏疏让天子记住他显然是一条终南捷径。
    但所有的捷径的都有风险,对于吴县令来说,他的官位实在太低,如果不能拿出足够有料的奏疏,很可能起到反效果被天子厌恶。
    故而他虽然存了这个心思,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直到谢慎提出了这个海涂种植棉花的想法,吴县令便觉得时机来了。
    吴县令之前之所以没有给予谢慎什么实质性的支持,是因为他也处于观望的态度。毕竟官府不能轻易表态,如果海涂种棉失败了呢?那不是吴县令在打自己的脸吗?那不是说明官府无能吗?
    但一旦棉花试种成功,吴县令就可以毫无顾忌的跳出来了。
    虽然他之前没有给予谢慎什么实质性的支持,但毕竟有过口头勉励,这便可以做文章了。
    口头勉励这种东西不同情况下可以解释为不同意思,眼下吴县令便可以说这是官府对谢小秀才的大力支持......
    人可以无耻,但无耻到吴县令这种境界确实也算稀奇了。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吴县令还曾拉下脸来主动和谢慎示好,希望他和自己侄儿结交。
    他那侄儿在吏部做事,如果能够转调文选司,吴县令任满考绩的事情便有了着落。
    谢慎虽然年纪尚轻,但在吴县令看来却是前途无量,他这才存了拉拢的心思。
    可现在情势完全不同了,吴县令有了直接在天子面前扬名的机会,他如何肯放过。
    即便这么做可能会得罪谢慎,但那又如何?
    说到底谢慎现在不过是一小小秀才,又是在余姚地界中,在吴县令管辖下。任凭此子声望名望再高还能盖过他这个余姚父母官吗?
    人都是自私的,在面对绝对的利益时很难愿意和旁人分享。
    吴县令是一个传统文官,往上爬自然是人生最重要的追求。
    别说是谢慎了,便是亲娘老子挡了他的路,吴县令都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
    从他的口气中,谢慎已经听出了个大概。
    稍稍思忖了一番措辞,谢慎只得拱手礼道:“不知县尊准备如何陈写奏疏?”
    他思前想后,觉得不问一问实在是不甘心,至于这么问的后果是什么,谢慎却是无暇去想的。
    “这......”
    吴县令一边捋着下颌短髯,一边沉思。
    他本想呵斥一句这不是你该问的,但想到谢慎背后还有徐贯,也不宜撕破脸皮。
    况且再怎么说,海涂种植棉花的想法还是谢慎提出的,吴县令可以毫不客气的把这份功劳夺走,还不准谢慎问一问吗?
    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自然是向陛下陈写海涂种棉的一干经过。”
    吴县令选了一个模糊说法,淡淡说道。
    至于具体措辞细节,吴县令却是不打算向谢慎说的。
    谢慎十分失望,不过他知道吴县令是铁了心不打算继续说了,也就不再逼问。
    “如此,学生便不打搅老父母了。”
    拱手离k县衙后,谢慎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他自打来到大明后,总体来说还算顺风顺水,虽然也会遇到些麻烦,但也都能迎刃而解。
    偏偏这次似乎陷入了困局中。
    棉花种植在大明很是普及,但海涂种棉却是绝对前无古人的。
    这份功劳明明是属于谢慎的,现在偏偏要被吴县令生生夺走,少年如何能甘心!
    人心险恶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便是堂堂一县父母官嘴脸吃相都和地痞无赖一般。
    谢慎回到家中时,王守文、谢丕正巧酒醉醒来。
    见谢慎面容憔悴,神色忧然,二人纷纷快步上前,一番询问。
    谢慎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便是走向书房,示意二人来屋里谈。
    三人在书房坐定后,谢慎把这次县衙之行的经过叙说了一遍。
    两名好友神色各异。
    “想不到这吴县令竟然这般无耻!”
    王守文攥紧了拳头,愤恨的空挥了一记。
    谢丕也皱眉道:“慎大哥你没有听错吧,县尊真的这么说?”
    谢慎苦笑道:“这种事情怎么会听错,县尊确是要亲自陈写奏疏直接送到京师,呈递陛下御览。”
    面对赤裸裸的巧取豪夺,王守文哪里能忍得了,他嘿了一声道:“咱们辛辛苦苦的修筑堤坝,引水渠冲灌海涂,他除了嘴上念叨了几句,什么忙都没帮上。现在倒好,这厮大手一挥竟然就要抢功劳,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谢丕叹息道:“守文大哥说的在理,可是吴县令是一县父母官,笔在他手上,奏疏怎么写我们也干预不了啊。”
    秀才毕竟只是秀才,和官有本质的区别,如果他们是举人之身,吴县令或许还有些忌惮,但秀才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我这便写书信,叫人带给父亲大人。”
    王守文哪里是能忍让的性子,当即挥拳道。
    “对了丕贤弟,你也可以给令尊修书一封嘛,咱们两家齐心协力,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知县。”
    谢慎听到这里直是有些目瞪口呆。
    他险些忘记自己这两个“小跟班”是两个超级官二代。二人的父亲一个比一个有名,王华、谢迁便是放在整个大明朝都是排的上号的,在弘治朝更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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