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内心深处是排斥腐儒的。他之所以还得乐呵呵的用这些腐儒实在是没有办法,文官群体实在太强大了,稍稍和他们的意见不和,他们就会跳出来指摘朱厚照的各种不是,时间久了朱厚照索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与其死缠烂打。
    但这并不是说朱厚照就甘心如此妥协,只要有机会他还是希望能好好敲打一番这些家伙的。
    现在先生就提出了一个十分巧妙的办法--借势分宠。
    腐儒们之所以嚣张,那事因为他们的地位无人可撼。
    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便与朝廷君王紧紧相随,仿佛共生一般。
    大明朝自然也是如此。
    儒家没有了威胁和挑战自然膨胀了起来,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在大明特有的框架下,要想抗衡儒家就必须扶持一个强有力的群体。可能只一个群体还不够,需要两个,三个......
    谢慎的选择是扶持商贾和匠户。
    为此他不惜大刀阔斧的改革,自然得罪的儒家这一脉的既得利益群体。
    但改革总归是要得罪人的,如果因为惧怕得罪人而畏手畏脚,那改革不过也就是走走样子,没有任何的效益可言。
    “朕替天下百姓谢过先生!”
    朱厚照竟然冲谢慎深施了一礼,吓得谢慎连忙满揖回礼道:“陛下折煞臣了。”
    朱厚照面色凝重,完全没有一丝平日里的放荡不羁。
    “先生就是大明的恩人,朕能蒙先生教导实在是大幸。”
    朱厚照从作太子开始便一直被腐儒们按照他们心目中的明君在培养。偏偏朱厚照不甘心被摆布拼命的反抗。
    但他的反抗收效甚微,反而被腐儒们抓住当作把柄进行攻讦。
    假如谢慎没有出现,那么朱厚照的人生轨迹肯定像历史中的那样做一个武皇帝,然后被文官们批的一无是处。
    但他遇到了谢慎,故而顿悟了该怎么对付这些自命不凡的腐儒。
    这一点,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陛下,您这番话真是让臣感动涕零啊。”
    谢慎这话倒不是做作,作为朱厚照的老师看到一个熊孩子终于懂事,那种欣慰绝不是用只言片语可以描述出的。
    此刻,他只想为了朱厚照,为了大明好好拼尽全力不留遗憾。
    ......
    ......
    却说那边礼部右侍郎何贤被抬回府中,醒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骂娘。
    皇帝的娘他自然是不敢骂的,何侍郎骂的是李东阳的娘。
    他虽然官位不及李东阳,但好歹也是朝廷大员。
    李东阳竟然敢在大朝会之上狠狠扇他的耳光,简直就是撕破脸皮了啊。
    何贤怒不可遏,却又没有办法。
    对方是内阁首辅,位高权重他能怎么办?
    参那老货一本?如果是旁人这招没准还真的管用,可那是李东阳啊。此人真的没有什么黑点,即便要造谣泼脏水何贤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老爷,寿宁侯来看望您了。”
    “寿宁侯?”
    听到这个名字,何贤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
    他来干什么?
    何贤和所有文官一样,对这位恶霸侯爷没有任何好感。二人也没有什么交情,寿宁侯这个时候来看望他确定不是来看笑话的?
    何贤看不起张鹤龄,但并不代表他可以拒绝见这位爷。
    满朝上下敢拂这位侯爷面子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小阁老。
    “快把侯爷请进来啊。”
    “老爷......侯爷他已经进来了。”
    管家一脸无奈的说道。
    “......”
    何贤沉默良久,不由得慨叹了一声。
    这还真是这位爷的性子。
    此刻何贤双颊肿的老高,样子十分滑稽但不得不见寿宁侯,只得安慰自己此刻是在自己府中没有太多人看的到。
    张鹤龄脚下生风,阔步走进何贤卧房,见何侍郎这幅惨状,不由得一愣:“何大人真是惨啊。”
    何贤暗翻白眼,心道这也用你说?
    “这个李东阳,下手实在太狠了。”
    张鹤龄为何贤抱不平道。
    “在张某看来,何大人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你说的那些话某是十分赞同的。”
    见何贤默然不语,张鹤龄笑道:“那李东阳之所以不讲道理跳出来欺负何大人,还不是因为想要护着他那个宝贝学生?”
    何贤嘴角抽搐,眼中闪过凶光:“只能怪何某官低身贱,怎比的上那师生二人。”
    “那倒也未必。”张鹤龄幽幽一笑道:“如果让二人反目呢?”
    二人反目?
    何贤相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位侯爷,心道你见过师生反目的吗?
    天下人都知道李东阳是谢慎的恩师,谢慎也对李东阳敬重有加,这二人怎么会反目?
    “张某可不信什么师生情深的鬼话,张某只信利益二字。”
    张鹤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李东阳年事已高,你说这谢慎想不想更进一步呢?”
    何贤自然明白这更进一步的意思。如今谢慎是第三大学士,头上只有李东阳和谢迁。
    谢迁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太好,不出意外一两年内就会告老还乡。
    那么,内阁之中可就只有李东阳和谢慎了。
    李东阳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干了,可从没见过他主动请辞啊。说到底还是想当这首辅,放不下权柄。
    而谢慎已经入阁了一段时间对各方面都已经基本了解熟识。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希望权柄攥在他自己手里,好推行他的新政。
    在何贤看来,李东阳跟谢慎再亲也还是会有意见不合,谢慎心里多少也会有不快吧?
    “不过何大人有一句话说的不错,这师生二人的私交甚笃,如果不找一个好些的理由,恐怕很难离间。”
    张鹤龄卖了一个关子,欲言又止。
    何贤苦笑道:“还请侯爷明示。”
    张鹤龄示意何贤附耳过来,何贤犹豫片刻还是凑过身去。
    张鹤龄在何贤耳旁低语了一番,听罢何贤大惊道:“这真的行吗?”
    “不成功便成仁。”
    张鹤龄恶狠狠的说道。
    ......
    ......
    官场中的人,大概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野心勃勃,拼尽全力往上爬的。这种人眼里只有权势,为了权势不惜一切代价,拍马屁、献春宫、奉春药轮番上阵。这类人锋芒毕露,是为不智。大明朝这样的官员层出不穷,但真正成气候的却不多,也就万安万首辅勉强上的了台面。
    第二类人属于大智若愚的。他们同样渴望权柄,不过他们懂得隐忍,也就是装孙子。
    在羽翼未丰之前他们绝不会暴露出自己的野心,直到最后拿到翻盘点才会露出锋利的獠牙。
    这类人的代表是徐阶。徐阶入阁时适逢严嵩掌权。严嵩属于警惕性很强的一类人,徐阶能够在严嵩的淫威之下幸存下来,足以见得其隐忍到了何种程度。
    事实上,徐阶确实是忍者神龟,他把女儿嫁到严家和严嵩结为亲家。
    严嵩见徐阶如此上道也就放松了对徐阶的警惕。
    不料会咬人的狗不叫,最终严嵩便是被徐党反攻倒算丢掉了官位。严家也随之没落。
    至于第三种人,就是何贤这样的。他们小富即安,做到侍郎便心满意足,只想着过好日子对于内阁争斗根本不关心。也就是这次谢慎要动儒士的根,何贤才站出来喊了几句,要不然肯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当然除了主流的这三种人,还是有一心为国的,譬如李东阳,譬如谢慎。
    但这种臣子的数量相较于前三类实在太少,不宜单独划类。
    阴谋往往就是一时愤慨后几个人组成的小团体讨论出的。
    毫无疑问,寿宁侯张鹤龄是这样一个小团体的核心。
    作为一个外戚,他本该横行京师,结果跳出一个谢慎处处与他作对,每次还都占了上风。
    张鹤龄如何能不气。他要是不找回面子,一辈子都在京师抬不起头来。
    故而这次何侍郎出丑后他毫不犹豫的找了过来,打算和何贤结为同盟。
    他有一个周详的计划,只要何贤按照他说的去做便能让那个姓谢的好看!
    ......
    ......
    毗邻通政使衙门的锦衣卫暑内,一个面上无须的男人在对着一众跪倒在地的锦衣卫训话。
    这个场面看起来很滑稽,但却是现在锦衣卫和东厂之间实力对比的最好体现。
    东厂并不是一个独立的机构,它其实有对锦衣卫的统领权。
    只不过在锦衣卫指挥使得圣宠强势的时候,锦衣卫可以和东厂抗衡一番罢了。
    但只要锦衣卫指挥使不能蒙得圣宠,那东厂便会毫无疑问的压制锦衣卫。
    如今在锦衣卫衙暑内训话的不是东厂厂公,而是他的副职太监苗隶。
    苗太监方才大发了一通雷霆,吓得锦衣卫百户、千户们噤若寒蝉。
    便是指挥使吴大人在也得对这苗太监毕恭毕敬,他们如何敢冒犯此人?
    “苗公息息怒,小时雍坊的事情是千户所里的崽子不懂规矩,冲撞了东厂的贵人。小的在这里给苗公赔罪了。”
    千户孙传一脸堆笑的看着这尊大神,把姿态摆的极低。
    “放你娘的臭狗屁!”
    苗公公却是丝毫不给这位千户面子,指着孙传的鼻子破口大骂。
    “那里明明是东厂管辖的,你锦衣卫凭什么去收税!”
    苗太监冷笑一声道:“莫不是吴指挥使瞧不起咱家和厂公,想要甩脸子给东厂吧?”
    听到这里,孙千户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了。这简直就是借题发挥,强词夺理嘛。
    明明就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苗太监非得上升到东厂和锦衣卫争斗的高度。
    这要是让指挥使知道了,还不得拿他们做替罪羊给东厂的人消气?
    一想到这里孙传便觉得不寒而栗。都是厂卫体系里的,自然知道厂卫整人的手段有多么狠毒。
    要是他落在了东厂的人手里,绝不可能囫囵个走出来。
    “误会,真的是误会啊。一点小心意,还请苗公笑纳消消气。”
    孙传将一袋银子送到苗太监手中谁知却被苗太监一下拨翻。
    “少他娘的嘻嘻哈哈的,咱家不妨告诉你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再说了,就你这三瓜俩枣的咱家还真瞧不上眼!”
    “可别啊。您不收,小的可该如何是好啊。”
    孙传都快哭了,这太监平日里贪婪无耻现在连最喜欢的银子都不要了,这摆明了要他好看啊。
    “其实,倒也没到不能和解的地步。”
    苗太监斜睨了一眼孙传,极为不屑的说道。
    闻听还有和解的可能,孙传直是大喜。
    “苗公请讲。”
    “咱家要你替咱家办一件事。”
    “苗公有何吩咐?小的一定尽心去办,绝不叫您失望!”
    孙传拍着胸脯作保道。
    “咱家要你去把东厂在小时雍坊的番子揍一顿,在此之前礼部右侍郎也会出现在小时雍坊谢府外,你先叫人去揍他,我们东厂的人去救何侍郎,你的人再把东厂的人打了,明白吗?”
    “啊?”
    孙传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苗太监不是在逗他吧,还有人主动讨打的?
    不会苗太监是怒意未消,故意挖坑让他跳吧?
    苗太监冷笑道:“你惊什么,咱家让你这么去做自然有咱家的道理。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是厂公的意思。”
    别管是东厂提督还是苗太监都不是孙传能够惹得起的。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冲苗太监表态道:“小的斗胆问一句,要把人打成什么样子?”
    苗太监气极反笑道:“咱家是叫你做做样子,你要是敢借机报复,咱家保证厂公会让你体会到东厂的热情好客。”
    孙传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会呢,小的定会嘱咐好那些崽子们下手轻一点。”
    “知道就好!”
    苗太监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苗太监一行人走远,锦衣卫衙暑内立刻炸开了锅。
    “这个苗太监也太嚣张了,不过是个没卵子的阉货,竟然敢在锦衣卫衙门里大发淫威。”
    “唉,还不是咱们锦衣卫现在势弱。牟指挥使在的时候,东厂的人可从没有敢这样过。”
    “依我看,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孙兄弟你可不要上当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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