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后唐寅醉到翌日正午才醒。
    他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醉酒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了。
    挣扎着坐起身来走到面盆前洗漱后,唐寅泡了一壶醒酒茶灌了下去。
    他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强压住恶心摇了摇头,心道昨日的情况特殊,以后可不能这么喝了。
    匆匆离开屋子,唐寅前去寻贾和叙话。
    昨日聊至兴起他和贾和谈了一桩婚事,答应娶贾和的女儿。
    可那是酒后醉话当不得真,现在唐寅有些后悔了想要去和贾和说清楚。
    贾和此刻正在院子里舞剑,唐寅进来后便默然立在一旁观看。
    等到贾和甩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舞完整套剑法,唐寅才趋步上前拱了拱手道:“晖宁兄好剑法!”
    见唐寅来了,贾和笑了笑道:“伯虎啊,你今日起的可真晚。原来昨晚你都是装的,你的酒量还不如老夫呢。”
    唐寅面上一红道:“唐某确实不胜酒力,让晖宁兄见笑了。”
    “你也该改改称呼了,反正你与老夫马上也是一家人了。”
    唐寅还没开口,贾和便主动往婚事上攀扯,急得唐寅连忙道:“咳咳,实不相瞒唐某此次来就是为了这桩婚事。昨夜酒宴唐某喝的大醉,说出的话晖宁兄不必当真啊。”
    贾和面色大变,不悦道:“伯虎莫要说笑了,这桩婚事可是你亲口答应的。酒宴之上当着那么多的同乡士子应允婚事,难道你要反悔吗?”
    唐寅就知道贾和不会轻易松口,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是唐某的错,但唐某真的是喝醉了啊。”
    贾和冷笑道:“我还当伯虎与旁人不同,没想到也是这么的势力。你是不是考中了会元便看不上我贾家了?”
    唐寅连忙摆手道:“晖宁兄,你多心了。咱们相交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唐寅绝不是那种小人。”
    贾和摇了摇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夫又怎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再说人都是会变得,你唐寅也不例外。”
    稍顿了顿贾和接道:“其实这也可以理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唐寅现在是新科会元风头正劲,想要借着机会攀高枝,老夫无话可说。可你昨夜酒宴之上为何要答应婚事?现在你翻脸悔婚,叫老夫父女如何自处?”
    “......”
    一番责问让唐寅直是抬不起头,良久才叹息一声道:“那晖宁兄说怎么办?”
    贾和思忖片刻道:“自然是得如期完婚,老夫可丢不起这个脸。”
    “难道就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了吗?”
    唐寅绝望的问道。
    “绝无可能!”
    “好吧。”
    唐寅叹息一声道:“那唐某便遵守诺言。”
    贾和转怒为喜道:“这便对了嘛,老夫就说伯虎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这段时间你便住在会馆里吧,咱们翁婿俩也好多叙叙话。”
    “......”唐寅只得点头道:“便依晖宁兄所言。”
    贾和双眼一瞪:“该改口了!”
    唐寅只得硬着头皮道:“小婿谨遵老泰山之命。”
    贾和哈哈大笑道:“好女婿,好女婿啊。”
    ......
    ......
    转眼间便到了殿试的时间,所有会试高中的贡士都聚集在奉天殿前的丹陛下准备考试。
    明代殿试不淘汰人,所以这些准进士已经功名到手心态极为放松。
    皇帝陛下朱厚照端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上,只觉得无奈无聊无趣。
    他实在不喜欢这种事情但又没有办法,必须得来主持。
    别的大朝会他可以借口推脱掉,但殿试却是无论如何也推不掉的。
    “发卷!”
    随着御用监太监的尖声唱诵,书吏开始给贡士们发卷。
    丹陛下考案前,诸考生皆是精神一振,准备走完鱼跃龙门道路上的最后一段。
    考完殿试一切便尘埃落定,他们也将彻底进入官僚阶层,从此光宗耀祖被乡里亲朋艳羡。
    但当展开题目后,几乎所有考生都眉头紧锁起来。
    “天下大同。”
    题目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却是极难破题。
    何为大同?这真的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若是解释的不合天子心意恐怕不会有好的名次。
    坐在这里的都是读书人中的翘楚,行文都很有一套,有时候比的就是一个切入点或者说立意。
    唐寅看到这个题目也是愣了一愣。
    这个题目要说简单确实很简单,要说难也很难就看如何理解了。
    他是会元,万众瞩目,作出的文章自然不能水准太差,不然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唐寅并没有急着动笔,而是闭上眼睛打起了腹稿。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唐寅才睁开眼睛,此刻他心中已有了成文,只需要把文章誊抄在纸上即可。
    唐寅深吸了一口气提笔蘸墨,疾书开来,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把一整篇文章写完。
    接下来便要等着殿试结束了。毕竟是天子御前,提前交卷太过装了,还是随大流的好。
    好在殿试只考一场策论,时间并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书吏一一将准进士的卷子收好,接下来众贡士一齐冲天子跪拜行礼,殿试便算结束了。
    朱厚照巴不得殿试赶快结束,故而当贡士们冲他叩拜行礼后他大手一挥直接走人。
    这把丹陛下的贡士们惊的目瞪口呆。
    唐寅愣了一愣这才随着同考的士子一起离开了奉天殿。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煎熬的,虽然不会有人被淘汰但名次对这些将来的官场新人来说也很重要。
    有求皆苦,好在唐寅有自信拿到二甲前十的成绩,能够成为庶吉士便足够了。
    终于在八月初十殿试正式放榜,唐寅不出意外的获得了状元,跨马游街琼林宴饮自不必说,他还受到天子的特别接见。
    正当唐寅踌躇满志准备向天子表忠心要大干一场时,天子竟然压低声音问他索要春宫。
    唐寅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的名气竟然已经如此大了吗,连天子都喜爱他作的春宫图?
    ......
    ......
    面对天子的索求,唐寅直是欲哭无泪。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堂堂大明天子竟然也对春宫如此喜爱。
    只能说食色性也,天子也是人也不能免俗。
    但唐寅觉得还是不应该给天子留下这种印象。
    虽然做到了简在帝心,但天子一想起来唐寅就是“哦,那个画春宫的。”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唐寅好歹也是解元、会元、状元三合一的大三元,虽然中间隔了十几年不是连中的,但那也是实打实的成绩,是抹杀不掉的。
    皇帝陛下难道不应该记住他这个形象吗?
    唐寅幽怨的看着朱厚照,发出无声的抗议。
    这把朱厚照看的有些毛了,他心道唐状元不会想为他画春宫吧?这种事情朱厚照可从没有经历过,想想还有些刺激,不过一想到群臣慷慨激昂的反对,朱厚照还是咽了一口吐沫,唉算了吧。
    当然,朱厚照不会放弃管唐寅索要春宫的,虽然做不了主角但欣赏一番总归是无伤大雅吧?
    唐寅不会知道天子的“险恶用心”,只觉得天子一直冲他笑,很和善近人啊。
    天子接见了唐寅后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便把他留下在宫中用午膳。
    这可是天大的恩赏。
    要知道能和天子一同用膳的只有内阁三位大学士。唐寅这次算是感受到皇恩浩荡了。
    因为皇帝是在文华殿接见的唐寅,故而午膳也便设在偏殿。
    一同用膳的还有李东阳和谢慎。
    谢迁老爷子身体不好告了病假,皇帝陛下总不能为了一碗水端平再把谢迁从病榻上揪起来不是。
    谢慎是由衷的为唐寅感到高兴。唐大才子确实有才,不然也不会一复出便碾压天下学士,独占会元、状元。
    人的命运有时候真的是变幻莫测,假如他没有遇到唐寅,也许唐寅就会这么蹉跎下去,整日纵情声色麻痹自己。
    而现在,唐寅却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
    虽然四十岁入仕有些晚了,但晚有晚的好处。官场考验的是处理人情世故的能力,在这一点上唐寅肯定比那些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要强。
    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在处理事情时也会更为冷静。在官场靠的可不仅仅是吟几句诗,写几篇道德文章。
    唐寅这样的僚机正是谢慎需要的。
    顾鼎臣固然也很不错,可顾鼎臣毕竟有些腐儒的倾向,只可用重不能重用,真正能明白谢慎心中所想的恐怕也只有曾离经叛道的唐寅了。
    天子的午膳很繁复,各式珍馐轮番摆盘。
    谢慎和唐寅却没有什么胃口,在领导面前大快朵颐那也太不注意形象了,心得有多大?
    正德皇帝却不担心这些,这里是他的主场,他想怎么来就可以怎么来,连吃相都不必顾忌。
    今天朱厚照的心情很不错,每样菜式都夹了一筷子,一旁侍候的御用监太监张永直是喜笑颜开。
    陛下好些时日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吃的多些他们做奴婢的也可以安心啊。
    吃完午膳君臣四人便开始闲聊。
    聊着聊着朱厚照便兴奋的冲谢慎道:“先生,上次那个佛郎机人又来京师了,还带来了先生口中的玉米、番薯。”
    谢慎闻言大喜,心道左等右等终于把他等来了。
    “这是好事情啊,陛下。看来大明再也不会闹粮荒了。”
    朱厚照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谢慎的话。
    上次佛郎机人带来的土豆已经让朱厚照尝到了甜头。这土豆不但高产对土地质量也没有太高要求,即便是贫瘠的薄田沙地一样可以种出来。
    而且土豆的饱腹感很强,吃过几个后就会觉得饱了,很适合高强度工作的贩夫走卒,庄户人,卖力气的杂役。
    “嗯,朕其实很喜欢土豆,这道醋溜土豆丝朕每天都会吃上一小盘。”
    谢慎心道还不是我献出的方子,不然你能吃的到如此美味?
    人有时就是这样,吃惯了山珍海味再吃家常菜便会觉得十分特别。
    朱厚照眼神中闪过渴望的光彩:“希望这玉米也像土豆一般。”
    谢慎笑道:“陛下放心,这玉米比起土豆来绝不会逊色,口味更加醇香。”
    朱厚照这个吃货闻言清了清嗓子道:“那就有劳先生了,现在御膳房里已经存了不少玉米,等用过午膳先生便去教教御厨做法吧。”
    “......”
    谢慎心道您老人家能不能别这么直接。这李东阳和唐寅可还在边上呢,咱矜持一些啊。
    都说君子远庖厨,李东阳和唐寅得知谢慎喜欢下厨不知会作何想。
    皇帝陛下这张大嘴......作孽,作孽啊。
    好在李东阳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反应,唐寅也目光柔和,嗯至少面上没有让谢慎难堪。
    朱厚照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呵呵两声掩饰尴尬。
    之后李东阳和唐寅先后找了由头告退,大殿之内只有朱厚照与谢慎君臣二人。
    “陛下,以后可不可以不在人前叫臣做菜啊!”
    谢慎一脸幽怨的看着朱厚照。
    “呃,这次是朕的错,朕忘记李首辅,唐状元也在了。朕给先生赔罪。”
    “臣不敢。”
    谢慎叹息一声道:“这玉米其实做起来很简单,只需要放在锅中来煮,过了半个时辰即可食用。”
    “这么简单?那味道能好吗?”
    一听到只需要用清水来煮,不用加任何的作料,朱厚照简直难以置信。
    “陛下,这玉米本身就很甜,虽然只用清水煮但却是醇香四溢,这是任何调味料都调不出来的。而且,玉米的口感很好,一口咬下去,啧啧......”
    谢慎声情并茂的描述立刻勾起了朱厚照的食欲,他吞了吞口水道:“那还等什么,来人啊快去叫御厨把佛郎机人带来的玉米剥上十个煮来给朕。”
    吓得谢慎连忙道:“陛下不急这一时吧?等到把玉米推广种植再吃也不迟嘛。”
    这些可都是珍贵的种子,从美洲运送玉米到欧洲再折而到大明,一路上不知多艰难要是被朱厚照一次吃光了谢慎得晕死过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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